令容跟韩瑶相顾诧异。
“那是……高修远?”韩瑶仍不敢确信
——那个与世无争的翩然少年,怎会跟锦衣司搅在一处?
令容是蹙眉,“看着是他。”
虽心里诧异担忧,却知不该在此处掺和锦衣司的公务,只能盯着那边动静。
好在韩蛰到了山脚,命人守着高修远稍等,却往这边大步走来。
尚政跟高修远没什么交情,随口道:“寺里出事了?”
韩蛰颔首,“我赶着进宫一趟。你送她俩回城,路上留心。”
尚政应命,顺道将韩蛰的马牵过来。
韩蛰的目光遂落在令容和韩瑶身上。韩瑶的少女心事已在定下婚事后磨平,此刻再瞧见高修远,便只剩朋友间的些许关怀。令容胸怀坦荡,担忧便全都写在了脸上。他走近半步,声音低沉,“不算大事,晚上说。”
说罢,翻身上马,朝那几位属下比个手势。
那几位都是策马巡逻,应变极快,由其中的小头领押着高修远,一行人纵马疾驰远去。
进城后,高修远被径直送往锦衣司牢狱,韩蛰却往皇宫里去,抢在甄家为甄嗣宗的事手忙脚乱时,向永昌帝禀明案情,得皇帝口谕,将案子顺理成章地接在手里。
……
相府,银光院。
令容自打瞧见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高修远,就有点心神不宁。她对高修远的身世知之甚少,因韩蛰那莫名其妙的醋意,也不曾跟他问过,后来还是父兄跟高修远谈得来,她才从傅益口中知道高修远跟甄家有过节。
今日甄曙奔往普云寺,高修远被捆起押着,由不得人多想。
这种担忧,近乎朋友之义,非关男女之情。
一直等到戌时,仍不见韩蛰回来。
临近月中,夜幕里蟾宫渐圆,星辰晦暗。
因天气渐暖,窗户上的厚帘拆去,这会儿将窗扇半掩,能闻见院里花香随夜风扑进来。
令容已用过晚饭,这会儿闲着无事,就在窗边翻书,却是心不在焉。廊下灯笼明亮,令容怀孕后甚少去抱红耳朵,便隔着窗扇瞧枇杷和红菱逗它,不时往院门口瞧瞧。快到戌时将尽,韩蛰的身影才踏着月色出现,健步走入院中。
似是心有灵犀,他才进门,便往侧间瞧过来,隔着窗扇,跟令容目光对个正着。
旋即,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将令容堵在侧间门口。
夜已深了,寻常这个时候,她早已沐浴盥洗毕,在榻上准备睡觉。
这会儿却是连衣裳都没换,只将发间钗簪卸了,青丝黑缎般铺在肩上。
如常的宽衣寒暄,令容实在是被韩蛰的飞醋吓怕了,不知从何提起。倒是韩蛰先开口了,“不想问白日的事?”
“想啊,但总得让夫君先歇歇,喝杯水再说。”
韩蛰颔首,“倒有点少夫人的样子了。”
“难道从前做得还不够好?”令容抬眉,杏眼里像是笼着水波星光,将衣裳扒下来搭在架上,又要帮韩蛰倒水。
怀着身子的人娇弱,韩蛰哪舍得让她劳累,将她按在圈椅里坐着,自斟水喝。
令容关上窗扇,就势提起话头,“高公子是犯了什么事,竟要五花大绑的捆起来?”
“刺杀甄嗣宗。”韩蛰双腿修长,随便坐在书案上,低头觑她。
令容的神色变了变,“要紧吗?”
“若有人刺杀我和祖父,会如何处置?”
令容双手不自觉地收紧,“死罪?”
韩蛰颔首,“好在甄嗣宗半死不活,留了余地。”
令容花了好半天才缓过味来,颇有点虚惊一场的懊恼,在韩蛰腿上捶了一下,“高公子如今在锦衣司牢狱里吗?行刺相爷但没杀死,会是怎样的罪名?”
“流放或是充军。”
“可是……”令容迟疑了下,知道以韩家的野心,甄嗣宗迟早得倒,少了点顾忌,便站起身来,低声道:“我听说高修远的父亲就是甄相害死的,他这是为父报仇吧?”
韩蛰颔首,又倒了杯水,给她喝半口,眸色沉冷,“国有律法,亦有刑狱。甄嗣宗作恶害人,按律,高修远当往衙门伸冤,由律法裁决。他身为布衣,私自动手,不论缘由,都是违律。”
这多少让令容有点难过。
若律令当真能严明,高修远从前伸冤时就不会被京兆尹衙门赶出去,连接状子都不敢。更不必借奸佞田保的手,为父伸冤。官府昏暗百姓遭难,像他父亲那样蒙冤不白、枉送性命的还不知有多少。甄家位高势大,豪奴无数,凭高修远之力,恐怕未及伸冤,就会被甄家灭口了事。
韩蛰手掌刑狱,岂会不知权势背后的冷酷?
明君治下的律法能铲奸除恶,这种时候能清算仇怨的,却只有手里的剑。
看得出令容神情中的沮丧,他握住她肩膀,如同安抚,“觉得难过?”
“嗯。”令容低声,“高公子他……有灵气,有才情,很难得。放在朝堂上,他兴许不会有建树,但他在山水画上的造诣却是少有人及。夫君想必也看得出来,虽说名气过头了些,但凡是瞧过他画的,哪怕成名的前辈,都一致赞赏。这样的人世间少有,不该被埋没,更不该被仇恨毁掉——”
她知道韩蛰的忌讳,心里忐忑,声音低了些,却仍把话说完,“何况这件事,本就是甄家仗势欺人在先。”
韩蛰背着灯烛而坐,神情有点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