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伤害,已经足够可悲;再被最好的朋友背叛,就更加讽刺可笑。
洛真垂了垂眸,心底里,对于那段往事,终究还是藏了些怨气。
怨洛振庭、也怨裴仪。
她不是不能报复,只是就算报复了,又能怎么样?
洛振庭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曾在她不记事的童年岁月里,给予过她一些微薄的父爱;而裴仪,同样在她的少年时期,给过她一段温暖的友情。
越是得不到什么,越是渴望什么。
遇见宁柔之前,她的人生一片灰暗,那一点点的父爱与友情带来的光芒,足以让她藏在心底,当成宝物来珍惜。
甚至于,在受到那样的伤害后,她对自己的父亲和朋友,仅只是觉得失望,宁愿一个人忍受痛苦,也狠不下心将真相公开。
就像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小孩,她会将每一个对自己好的人,都放在心里,也总希望有一个人能一辈子在意、关心、爱护自己。
可到最后才发现,所有人对她的好,全都带着利益和目的。
只有宁柔,对她没有一点索求。
就连离开的时候,都没有拿走一分钱,只带走了一张照片。
她的照片。
洛真光是想到这件事,心就酸涩不已,可包裹在这酸涩滋味之下的,是一缕隐秘不可知的喜悦。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喜意。
宁柔真的很爱她,就像她也爱宁柔一样。
只有真的爱一个人,才会做出这么傻的事
放着余额几百万的银行卡不要,反而只拿了一张不值钱的老照片。
洛真仍沉浸在回忆中,尚未回过神,一滴水珠儿,便从空中砸下,稳稳落在她的手心。
她低下头望了望,就只看见掌心有层稀薄的水痕,待抬眼朝宁柔看去,才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哭了。
无需问询,她也知道宁柔的眼泪为谁而流。
她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将全部的真相说出来,因为一旦说了,宁柔只会比现在哭的更厉害。
四周之内,没有任何声音,气氛,莫名有些寂静悲凉。
宁柔哭的时候,很安静,喉咙里的呜咽声,也全被忍了下去。
她的眼泪,流的不多,像断线后被随意放在桌沿的串珠,只有起风的时候,才会有一颗珠子坠地,断断续续的,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刻。
洛真虽然猜到宁柔会因为这件事流泪,但此时看着那双通红的眼睛,她的心,还是无意识的痛了痛。
她抿抿唇,嘴角含着淡然的笑,就好像,并不在意当年的事。
在宁柔开口之前,就伸出那只没有擦药的左手,迎着空气中的木果香,用指尖在那湿红的眼尾轻轻碰了碰。
哭什么?
都过去了,手腕上的伤口,早就不痛了。
洛真越是表现出淡漠,宁柔的心,就越疼。
她在洛真的相册里,看到了无数张洛真与钢琴的合照,但结婚三年,洛真却从来没有弹过家里的钢琴。
她以为洛真忙于打理公司的事务,没有时间花在自己的爱好上,却没想过,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洛真根本弹不了钢琴。
她觉得难过,为了洛真。
生平头一次,她体会到了恨是什么感觉。
她恨洛振庭,怎么能对洛真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想到洛真刚刚的自嘲,她的眼睛更红了些,两只手,也在不知不觉中紧紧握住了洛真那道受过伤的手腕。
你不蠢,一点都不蠢!
是洛振庭太坏了,他不配做你的父亲!
洛振庭对宁柔,其实并不算多好。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字都不认识的陌生女人,突然和洛真结了婚,嫁进了洛家。
对于宁柔,他打心眼里是瞧不起的。
宁柔性格虽然呆钝,多少能感受到这种轻视。
她自己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对方是洛真的父亲,每次提及,她都会带着敬意称一声洛先生。
但现在,她觉得洛振庭不配得到自己的尊敬,也终于能理解,为什么洛真从来没有叫过洛振庭一声爸爸。
她的眼睛酸涩,眼泪看上去已经止住,就这么在浅白的朦胧月色中,委委屈屈地看向洛真。
有多可怜,就有多动人。
洛真的心滚烫。
她能听见宁柔语气里对自己的在意与心疼,以及对洛振庭的恨意与不满。
宁柔在生气、在愤怒,那么真实,没有一点虚假。
相识八年,她从来没有看过宁柔发火的模样,今晚,是第一次见。
是为了她。
宁柔为了她,露出了柔弱温顺性格中从来没有表现过的一面。
没有任何缘由,她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多么幸运,她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宁柔。
多么幸运,她能在失去宁柔以后,再把宁柔找回来。
她从来不相信什么缘分,她觉得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此刻,她不得不感谢老天
让宁柔来到了她身边。
她的指尖,仍停在那微红的眼尾上,看着,那红通通的眼眶里并没有眼泪,但她的手指,只是微微用了一点力气,一颗圆滚滚的泪珠儿,便又顺着眼角落了出来。
摁一下,便能挤出一滴泪。
和那天缩在她怀里犯病,却宁愿闭上眼睛,也不肯流泪的宁宝宝,一模一样。
又倔,又可爱。
叫人忍不住心疼。
她的右手,被宁柔握住,便只能将左手从宁柔脸上松开,一路往下,轻悄悄圈住那道藏在白色睡裙里的勾人细腰,将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而后,单手将人抱在自己怀里。
很轻柔的动作,没有一点超越界限的情/欲感。
只是想哄哄宁柔而已。
没有言语的安慰,她将手从宁柔的腰上松开,学着宁柔以前安抚她的方法,用手心,在宁柔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温柔地抚着。
夜空中,银月高悬。
越过窗帘的缝隙,月色笼罩着的,是两道紧紧依偎的身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怀里的身体渐渐平静,洛真才终于舍得将人放开。
宁柔仍低着头,仍没有将她的手腕松开。
她知道,宁柔这是心疼她受过的伤,也心疼她,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弹钢琴。
她感受了腕上指尖传来的悲伤。
这让她的心也涌出些痛,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宁柔。
空气之中,一片静谧。
宁柔的心情,仍很沉重。
在她没有注意到了时候,洛真的手,已经握在了她的手臂上。
那些针孔,最早可以追溯到她四五岁的时候。
月色暗淡,她的手臂白而无暇,根本看不到上面有任何伤痕。
但洛真的手,早已记住所有针眼的位置。
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
现在,该你说了。
告诉我,这些针孔,到底是怎么来的?
仍是温柔的、诱哄的、充满蛊惑意味的询问。
宁柔的心防,此刻最是薄弱。
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语气。
她垂着头,嘴唇微微松开,第一次没有逃避,回答了洛真的问题。
嗯打针。
每天都打,所以、所以有针眼。
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就好像对于打针这件事,早已习以为常。
但洛真,却是听得头皮发麻。
宁柔不会骗人,宁柔更不会骗她。
宁柔说是每天都要打针,那就是每天都要打针。
可一个健康的人,为什么会被要求每天打针?
莫名的,她心口便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再开口时,声音也带着微微的颤意。
她不敢问,却不得不继续问下去。
这么多针眼,一天,要打几针?
她的语气里,只有好奇,没有别的更深层次的查询探究迹象。
宁柔没有防备,很快就给出了回答。
有的时候多,有的时候少。
说不准的。
多,怎么定义多?
少,怎么定义少?
洛真想接着问,又怕问的太具体,会让宁柔怀疑,便问了另一个问题。
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哦,那打的,都是什么针?
仍是很随意的、漫不经心的口气,不会惹来丁点怀疑。
宁柔也果真没有怀疑。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有些难了。
她思考了会,才摇了摇头,软着声给出答案。
太多了。
什么都有。
我不认字的。
不知道打的是什么针。
太多了,什么都有
洛真听到这两句话,只觉得浑身发凉,手脚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十几秒后清醒过来,再一次强迫自己问了下去。
一个都不知道?
宁柔还是摇头。
她确实不知道,那些汉字,她连看都不敢看,又怎么有能力去辨认呢?
她本想说不知道,脑海里,却浮起一些模糊的画面,是一堆白色透明的试管,上面贴着她不认识的英文标签,同一时刻,耳边响起的,还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声音
激素水平不达标,要继续打针调整。
紧接着,她看见男人从一堆试管中挑出一支,递给了旁边的助手。
那试管上的标签,只写着四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她的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口里,已经将那四个字母,念了出来
epib。
作者有话要说:药都是瞎编的,生孩子的原因也都是瞎编的,如果有学医的小可爱,千万别较真,别生气,都是编的编的编的!一句冒犯我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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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二更)
epib?
洛真愣了愣,两道细眉微微拧着,里面锁着的,全是困惑。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几个字母。
听上去,像是某种复杂药物的简写。
她的心脏,跳的飞快。
连带着被宁柔握住的那只手,也无法控制的传出一阵颤意。
宁柔感受到这震颤,悄悄抬起了头,还没出声询问,那颤动便立刻停止,瞬间消失不见。
一切都那么正常。
刚刚掌心下的战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关于那些药,洛真并未再继续追问。
这种适时停止的问询,让她觉得洛真只是出于好奇心才会问她针眼的事。
因为早在五年前,洛真就不止一次问过她这个问题,但每一回,都被她敷衍了过去。
她其实也想说,但她不能说。
像今晚这样,就很好。
她并没有透露出任何能让洛真发现真相的信息,但又解答了洛真的困惑。
她想,以后洛真不会再缠着问她这个了。
这让她感到放松。
就在她以为交换秘密的话题结束时,洛真的指尖,却在她手臂上温柔地抚了抚。
疼不疼?
两人的身体,靠的很近,上半身几乎贴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两件薄薄的睡衣。
洛真说话的时候,宁柔颈侧,有隐约的热气起浮。
她不想洛真担心,下意识就要摇头,可下一秒,洛真的五指弯曲,那冰凉的手心,便再度覆在了她的小臂上。
握得有些紧,她能感受到洛真手指传来的力气。
这是一种无声的暗示,暗示她不要说谎,暗示她要乖乖的说实话。
她是这样理解的,也是这样做的。
原本的摇头,变成了先点头,再摇头。
她看向洛真,朦朦的淡白月色下,她的眼睛仍是红的,看上去,愈发清澈、透亮、纯真。
她没有说谎。
刚开始有些疼的,后来,就不疼了。
习惯了疼痛,就会忽略疼痛。
洛真明白这个道理。
她的心,很乱。
这是她第一次触及宁柔的过去,仅只了解了一点点,就让她觉得震惊又可怕。
她想要知道更多,但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
掌心下的手臂,瘦的惊人,几乎摸不到什么肉。
两人初遇的时候,宁柔就很瘦,结婚三年,人才胖了一些。
五年分别,如今,宁柔比初见的时候,还要瘦了。
她的心,有些疼。
既为和自己结婚之前的宁柔;也为和自己结婚之后的宁柔。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洛真将左手伸出去,任由宁柔将自己的袖子撩起,替自己的手臂上药。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
宁柔半垂着头,两颊有些散落的碎发,洛真垂眸的时候,正好能看见一道白皙的额头,以及一点挺翘的鼻尖。
每一个地方,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想到那些针眼,她的心又涌出些痛意。
下意识的,就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以后,如果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跟我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扛。
房间很安静。
洛真的声音不大,宁柔却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