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会针线,有没有为赢烨做些东西?”嘉容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慕容泓忽然开口问道。
嘉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老老实实地小声道:“做了。”
“做了什么?”
“……七、七双袜子。”
慕容泓:“……”
“为何只做袜子?”
嘉容带着点小兴奋道:“袜子好做,半个月就能做好一双了。”
一双袜子做半个月……
慕容泓懒得与她废话了,直接道:“赢烨派了使臣过来,你可多做些东西让他带回去给赢烨,你还可以写封信给他。”
嘉容猛然抬起头来,一脸受宠若惊般的激动,双颊因而绯红,有些不可置信般向慕容泓确认:“真的吗?”
“自然,君无戏言。”慕容泓面色温和道。
嘉容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落在赢烨手中的长安,遂看着慕容泓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写信让他放长安回来。”
“你让他放他便会照做么?”慕容泓不答反问。
“也、也许。”嘉容原本可以很确定地回答,但想起姐姐是死在长安手中的,她便不那么确定了。她固然知道当时长安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反抗,所以她可以不恨他,但赢烨能吗?
“不必了,信中只需写你想对他说的话即可,不必提及长安。”慕容泓道,“还有,做些别的物件吧,别让他觉着自己的女人一无是处。”
“赢烨早就知道我一无是处,那也不妨碍他喜欢我。他说了,娶妻又不是挑选部下,要那么智勇双全做什么?没用的男人才会挑剔自己的女人呢。”嘉容气鼓鼓地说完,猛然想起这慕容泓可不是长安,随便她怎么放肆都不会生气,于是又一脸惊色地打住了话头,偷觑了慕容泓一眼。
慕容泓面色的确不太好看,那双形状狐媚气韵却冷情的丹凤眼里似藏着刀锋一般,这般看人的时候都能让人觉着疼。嘉容赶紧低下头去,避开与他对视。
慕容泓冷冷一笑,到底是没说什么刻薄之语,只命人将嘉容带下去。
兖州建宁,赵王府。
长安一觉醒来,毫不意外床的另一边已经没人了。
钟羡伤口发炎,被赢烨挪出地牢到上面来养伤,大概是因为她看起来比较弱鸡,所以就让她来照顾他。两个人一间房,为了不暴露身份,晚上也只能是睡一张床了。
一开始钟羡昏了好几天,并不知道晚上长安就睡在他身边。后来醒了之后,以他的性格自然是抗拒此事,结果被长安一句“睡一天和睡一年有什么区别?反正都和你睡过了。难不成少睡几天你就能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纵然知道她是开玩笑,钟羡还是烧得满脸通红,害的长安以为他又发热,还急吼吼地又把大夫叫来给他诊视。
总之从那时起两人就睡一张床了,不过两个被窝,一人睡一头罢了。
自钟羡能起身开始,每天他都起得比长安早,并且离开后会把帐子放下来,这样长安就能安心在床上穿好衣服再下来。
这天自然也不例外,但长安起身时却出了意外,床单上有一滩血,她来例假了。
近两个月因为作息不规律,又或者是压力太大,她月事混乱,已经好久没来,若不是还没和人滚过床单,她都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了,没想到现在却来了。麻蛋,简直是雪上加霜。
她烦恼地捧着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爬起身将床帐掀开一条缝,探出脑袋四下一看,果见钟羡坐在外间的桌旁看书。
趁他专注,长安裹着被子从床上下来,一溜烟地窜到衣柜那儿取了亵裤和前一阵子她管大夫要的包扎伤口的布带,转身往房间角落里屏风后的净桶奔去,匆忙间差点把屏风都给撞倒了。
钟羡被里间诡异的动静所惊,抬眸往里间一看,只见一方被角从屏风边上拖曳而过。
他蹙了蹙眉,唤道:“宴平?”这是长安报给赢烨的名字。
“别进来,我没事。”长安将被子往屏风上一搭,一边换着裤子一边道。
要说这不是情人关系的一男一女生活在一个屋里可真够别扭的,长安觉得吧,以后自己在钟羡面前是没什么形象可言了。不过钟羡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毕竟这可是个只要自己如厕,就需要请对方暂时回避的地方啊。
长安草草地收拾好自己,将床上的床单与自己的亵裤一卷,又拿了钟羡换下来的衣物全都放在盆里,端着盆经过外间时顺手在桌上拿了个馒头,道:“我去洗衣服。”
钟羡站起身拦住她,目光纠结。
长安抬头看他,问:“怎么了?”
“我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也不能一直让你给我洗衣服,这次让我去吧。”钟羡面带赧色道。
“你觉着赢烨能让你在王府中自由行走?”长安用手肘拱他一下,道“别觉着自己占便宜了,我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洗一次一百两银子,记好账,回去记得还给我。”
钟羡绷着脸看她。
长安骄横地抬起下颌,道:“怎么?嫌贵啊?”
钟羡撑不住一笑,摇头道:“不是。”
“那就别废话了。”长安咬一口馒头,冲他挥挥手,端着盆打开门,冲外头四名负责看守他们的士兵陪着笑出去了。
赢烨将钟羡关在他住的院子里,而他又不是个能闷在屋里不动的性子,所以但凡长安出门,十次有九次能在庭院里看见他。
彼时他正拄着他的长刀站在庭院中的空地上,四周枝断叶飞一片狼藉,大概是他练刀的后果。
长安瞧着四下没人注意她,便站在墙角偷偷观察赢烨。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这赢烨是个挺有趣的人,只要事不关嘉容,他就是个正常的男人,对部下仗义,对士兵一视同仁,且十分的平易近人。这平易近人不是慕容泓那般浮于表面的平易近人,而是真的能一个碗里喝酒一个锅里吃饭的平易近人。对他自己人,他基本上没什么皇帝架子。
但是,只要关系到嘉容,他又会立刻进入恋爱脑模式,时而忧郁沉默时而暴戾狂躁,就跟得了人格分裂症似的。
一开始长安觉得此人精神上可能有些问题,然而时间一长,她却又隐隐觉得,他之所以会如此,可能是因为,他真的太爱嘉容了。
因为太爱,所以让她落入了敌人之手是他这辈子最深的耻辱,最痛的伤口,旁人碰不得提不得,但当他独自一人时,他会安静下来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就如此刻一般。
八月的兖州,虽不算太热,但能将周围环境破坏成这样,他必然也是出了汗的。长安看到他将左手掌心往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探手入怀,摸出了什么东西,低着头在那儿看。
她虽然看不见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但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嘉容做的那枚香包。自从他拿到这枚香包后,这枚香包就似在他怀里生了根,在他手心开出了花,不仅从不离身,还百看不厌。
他甚至能为了嘉容守身,至少这么久以来长安从未见过他参与他部下的猎艳活动。这一点可就真的十分难得了,便是长安印象中那个提倡一夫一妻制的朝代,也鲜有男人能为自己的女人做到如此。
她以前不是很能理解嘉容对赢烨的感情,但现在,她好像能理解一点了。
这时,一名将领模样的男子从院门口匆匆行来,至赢烨面前向他行礼并呈上一封信,道:“陛下,亚父来信。”
第369章 我娶你
听说是亚父来信,赢烨将香包放入怀中,那名将领主动上来替他拿着刀,他拆开信封抽出信纸一看,浓眉微皱。
因怕被那名将领看见她在偷窥,长安已经缩进了墙角后面,心中暗自琢磨:亚父?这个亚父到底是谁?能被赢烨叫做亚父,恐怕不是什么善茬。
“陛下,是否是亚父要回来了?”那名将领问。
赢烨道:“信上说还需一段时间。”顿了顿,他道:“通知下去,三天后,返回益州。”
是夜,长安披散着一头微湿的长发站在窗前沉思。
今天听了那将领与赢烨的对话,她突然有了个联想:赢烨口中的这个亚父,该不会就是丞相府的那名幕僚孟槐序吧?
她之所以做出这个推断主要基于两个原因,一,那名将领问“亚父要回来了吗?”证明这亚父现在不在他们的老家荆益二州,那么肯定是在龑朝。二,孟槐序曾利用赵椿带栗子酥进宫差点害死嘉容,而据嘉容所言,知道她对花生过敏的包括赢烨在内也没几个人。如果这个孟槐序是赢烨的亚父,知道此事就不足为奇了,想杀嘉容也不足为奇。
可如果这个亚父真是孟槐序,那她和钟羡就危险了。
慕容泓不可能用嘉容来交换钟羡,孟槐序又不待见嘉容,要在这中间做点手脚令赢烨对钟羡和她起杀意并不困难。而且,她虽然没有见过孟槐序其人,但见过他的画像,如果孟槐序情报工作做得够好,说不定也能认出她来,到时候当着赢烨点破她的身份,嘉容的香包还能保得住她的小命吗?
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自救,趁着那个‘亚父’还没回来。
可若要自救,钟羡怎么办?他如今虽然能起得来床,可肩上那么大一个伤口,外表愈合不代表可以执剑策马长途奔波,若是再开裂一次,后果不堪设想。她必须等他真正好得差不多了,才能有所行动。而且这个行动若没有慕容泓那边配合,还未必能成功,一切都只能看造化了。
“宴平,等赢烨下次派使者去盛京,你跟着回去吧。”钟羡坐在桌旁看了她的背影片刻,忽道。
长安回身看了看他,伸手关上窗,过来坐在他对面,问:“又怎么了?”
“你……”钟羡见她长发披散,灯光下愈发衬得皮肤白皙美目晶莹,遂别开眼去,道“待我伤愈,赢烨定然会重新将我关入牢中去,你和我们在一起,终究是不太方便。”
长安知道,若是再回牢中与那么多大老爷们儿关一起,的确不方便。可是,兖州之行,她把建宁的局势搅成这样,还把钟羡丢在赢烨手中,即便她活着回去了,又能如何?
慕容泓不承认她的能力,就不会放权给她。难道,她要一辈子做他身边卑躬屈膝的小太监么?还是为了日子好过一点,地位更稳一点,趁着近水楼台半推半就地做了他的地下情人?
不要,如果这辈子注定是这样的人生,她又何苦重活一次呢?
“你想让我保住性命和身份?把你丢在这里,我独自回去,就能保住性命和身份了么?太尉若是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还不一刀劈了我?”长安道。
“这件事不能全怪你,我自会为你安排……”
“你安排不了。”钟羡刚起了个头,长安便截断他的话道,“你都不在,怎么能够为我安排?”
钟羡垂眸,沉默了片刻,握了握拳,道:“那好吧,就一起同生共死。但是,如果这次真能活着回去,你别再回宫了。”
长安挑眉。
钟羡接着道:“我知道你担心在宫外无依无靠无法生活,你放心,我会照顾你。”
“如何照顾?”
钟羡抬起头来看着她,表情严肃字字认真:“若你愿意,我愿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他知道此事非是儿戏,所以毫无羞赧之色。
长安愣了一下,失笑,道:“所以,你是要为了我欺君犯上,忤逆父母了吗?钟羡,你有那么喜欢我么?”
钟羡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道:“我现在的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么喜欢你,我只知道,你的存在,已经是欺君之罪。你我相识已久,你该清楚,只要我钟羡说得出,就必然做得到。”
长安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是言出必行的君子,但是,婚姻是男女之间一辈子的承诺,能让人许下这种承诺的只能是由心而生难以自已的感情,而不应该是任重道远的责任心。我长安虽算不上什么人物,却也自有坚守。这辈子不嫁则已,要嫁也绝不会嫁给救命之恩,不会嫁给权宜之计,不会嫁给位高权重,更不会嫁给荣华富贵。要嫁,只嫁给爱情。”
“你懂什么是爱情?”钟羡问。
长安抬起一手撑着下颌,看着桌角的蜡烛道:“不懂。所以这辈子嫁不嫁人,得看我懂了之后愿不愿意再说。”说着瞥一眼钟羡,一脸嫌弃道“你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娶了我?门儿都没有!”
钟羡知道自己不该笑,但他忍不住。
“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话是你说不出口的。”他道。
“那是……”长安正待自夸,外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名士兵进来道“宴平出来,陛下召见。”
钟羡敛起笑意。
长安一边手忙脚乱地将头发挽起来在头顶绑成发髻一边安慰他道:“别紧张,没事。你先睡吧,我去去就来。”
话虽这么说,长安在去赢烨寝殿的时候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忐忑。别的不怕,就怕那个‘亚父’得知了赢烨这边的情况,在信中说了些对她不利的言辞。赢烨那个莽夫下手没轻重,上次那一脚是她侥幸,肋骨没断,疼了半个月就好了。这次如果再来一脚,就未见得还有这般幸运了。
长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在心中暗思对策。
不多时,到了殿中,长安一抬眼只见赢烨大马金刀地坐在窗下的几案旁,忙过去跪下行礼道:“奴才见过陛下。”
“你们都退下吧。”这句话是对长安身后的士兵说的。
两名士兵铿锵应了,很快退出殿去。
“抬起头来。”赢烨道。
长安战战兢兢地抬起脸看了赢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