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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联络

古襄阳,城高巍巍,夯石为壁,一体玄黑,周三百六十六里,密布刀枪剑痕,充满苍茫浩瀚的气息,远远望着,仿佛一条盘卧大地的苍龙,那一道道的伤痕,就是一片片鳞甲。

然则,这些皆是陈年旧“疤”了。

十年前,倚天屠龙划隔天渊裂谷,不但阻拦了蒙元大军的前进步伐,也磨灭了古襄阳百万黎民的心气。

居安未必思危,至如今,又是半代人成长起来,却渐渐习惯了繁华太平的日子,习惯了将战火纷飞的过去当做演义故事,习惯了蒙元大营就在百里之外,虎视眈眈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些苏妄城门兵丁眼中的骄傲就能看得出来,那是一种以古襄阳上等人高高自居,俯视外来人口的眼神。

虽然古襄阳的武备依然坚实,但承平已久,未经历过战火的他们,已变得有些目无余子,更忘记了古襄阳之所以被冠之以古,受世人尊崇,绝不仅仅因为历经了漫长岁月的缘故,而是那已被渐渐忘却的抗争精神。

“进城十文,坐骑双倍。”兵丁长戈一横,语气冷漠,来自于不耐。

周围的庄稼汉、山民、贩夫走卒、士子、豪商俱是习惯地看着这一幕:有人麻木,下一个就轮到他了;有人偷笑,聪明如他,宁愿自己扛着,也没有拉来驴车;有人鄙夷,底气来源于特权。

众生而百态!

苏妄默默叹息了一声,不知为谁,默默地交了份子钱,默默地走过,未惊起一丝波澜。

人流如织,苏妄如一滴被撒入河里的雨水,被裹挟着,一点点前进。

他这次出来,并没有穿着公服。

事机不密则害成,捕风捕头稽查的都是机要之事,历来身份隐秘,轻易不能示人,也就告别了公服。

想到临行时崔商略顶着两个乌青眼,一副恭送瘟神的模样,苏妄不由轻笑出来,郁闷之情稍稍缓解。

古襄阳苏妄是第一次来,并不识路,却不会迷路,只要他还是跟随着肩挑手抬各式山猎鱼获的细民们行走。

至于那些士子大夫之类的,苏妄这次可跟他们走不到一块儿。

耳中渐渐传来铺买之声,山南山北、俚语土话、粗犷尖锐,各式各样堆挤在一起,噪杂而轰鸣。

口鼻渐渐充斥刺激怪味,牲畜的檀馊、河鲜的鱼腥、鸡鸭的粪臭,相互混杂发酵,愈加古怪,就是再优秀的猎犬,进了这里也得抓狂。

苏妄知道,他快到了。

越过一片卖干货的集市,带着一身的腥味,苏妄走入一片空气中带着炙热气息的旧街,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汇成一片,杂乱、毫无规律,就好像一群不识乐谱的门外汉,强要吹奏着唢呐喇叭,弄出的噪音。

在一块落满黑灰的招牌下停步,看着上面缺了半边,将好端端一个“铁”字变成“失”字的牌匾,松开手上的缰绳,苏妄走了进去。

铁匠铺内没有客人,地上铺了一层铁锈,两侧的墙边靠着打造好的各式铁器,多是镰刀、锄头、爬犁、锅勺之类的,少数几样刀剑亦是灰扑扑的,毫无卖相可言。

铁匠是一名年过半百的老汉,头发枯黄,赤着上身,不甚高大,却很精壮,宽厚的身板上,一块块肌肉均匀而协调,充满了力量感,也不招呼客人,只管低头抡着锤子。

一蓬蓬火星猛然迸出,飞溅在各处,有的落在炉膛,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老汉身上,但已被他无视。

火星乍显乍消,再消再显,遵循着固定的节奏,顽强地仿佛能耗到天干地老。

暗红的火光照亮了老汉的脸庞,一缕缕汗水流淌而下,沿着筋骨顺流,渐渐干涸,却证明着万物终有终止之日,永远没有永恒。

苏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眸中泛着因为欣赏而欣喜的光芒,欣赏老汉的辛勤,欣赏世间所有的劳动者,欣赏他们为这个世界作出的默默贡献。

“嗤!”

过了好一会,老汉终于将打好的镰刀插入一旁泛着黑光的水盆里,取过一张黑的看不清底色的汗巾,随意擦了擦,再套上一件乌黑的破羊袄,这才转过身来,道:“少侠所为何来,老汉这里可没有你要的东西?”

“哦,那里不是么?”苏妄指着几把刀剑,示意自己可不瞎。

老汉怔了怔,道:“少侠看上这些了,但老汉可提前告诉你,本店是不退货的。”

这倒有趣,买卖还没开始,就先告诉客人质量不行了,却也是个实诚人。

“放心,某家只要数量,不要质量,不知贵店的东西怎么卖?”

“铁刀一把三百二十文,铁剑一柄三百九十文。”老汉随口道来,显然,心中有数的很呢。

“为何铁剑比铁刀贵?”

“剑要开双刃,费时费力,当然贵一些。”老汉已有些不耐了,觉得眼前这人是来消遣自己的。

“可是剑不是比刀省料么?”苏妄张口反驳着,眼中似笑非笑。

老汉一愣,仔细看了看苏妄,终于认真起来,道:“不知少侠要多少数目?”

“刀要十把,剑要一打。”

两人都没在刀贱剑贵的问题上纠缠,似乎都不在意,又似乎故意不说。

“铁刀作价三千二百文,铁剑四千六百八十文,总计七千八百八十文,老汉做主给少侠个优惠,就算七千八百文好了。”

“不能再优惠些?”

“少侠要如何优惠?”

“每把刀剑便宜五文钱就好,这样就能再省下三十文钱呢。”苏妄开心地算着账,好似得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老汉斟酌了片刻,似乎不愿意再让价,又似乎不想放弃这单生意,终于咬牙道:“也罢,便依了少侠,不过少侠得先付一半定金才行。”

“好!”

“那便随老汉进来,老汉给你开个单子。”

穿过外堂,到了里屋,老汉关上门扉,转身就拜了下来,恭敬道:“见过捕头大人!”

说话间,老汉腰背微塌,两脚一前一后,与肩同宽,双抱的拳头拳隐隐对着苏妄心口,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成圆月形的弓箭。

苏妄也未迟疑,立刻取出自己的腰牌与金章,交给了老汉。

一番检查下来,老汉悄然收回架势,不似刚才恭敬暗藏戒备,再次见礼道:“原来是捕风捕头大人驾临,老钟头失礼了。”

苏妄收回腰牌,熟络道:“某家姓苏,老钟头不用大人大人的叫,就叫我小苏好了。”

“不敢,不敢!”

原来,此间正是六扇门的一处暗桩,专责收集市井消息,同样也是诸多捕风捕头打探情报的联络点。

从苏妄进店,他们就一直在试探对方,其中对话并无暗语,真正的暗语在对铁器的数量要求和讨价还价上,直至确认了双方的关系。

古襄阳虽然也有六扇门衙门,但苏妄是捕风捕头,自然不能大咧咧的进去,便有了向老钟头这样的情报点,起居中联络之用。

说话间,老钟头又起开了墙角的暗格,取出一个蜡丸,交给了苏妄。

这枚蜡丸是六扇门用来传递消息的,分为两种。一种印刻着与捕风捕头所持金章一样的图形,乃是专人专责的任务;一种并无图案,是为通用任务或寻常任务,也可能是,到了生死存亡关头,需要动员所有力量的任务。

如苏妄此次接到的,就属第一种,是银牌捕风捕头每年必须完成的三件任务之一。

捏碎蜡丸,苏妄取出一张纸条,却只有三个字——巨鲸帮。

沉吟了片刻,苏妄眼光微转,借着室内昏暗的光线打量着似乎有些沉默慎言的老钟头。

他相信,眼神这个老汉绝非外表那么简单,定然是个玲珑八面的家伙,想要得到情报还要依仗他。

“老钟头,你可知巨鲸帮来历?”

老钟头点了点头,也未装模作样,直言:“巨鲸帮是黄河中上游的大帮派,把持秦、晋两州私盐商路,占河结寨,强设关卡,与各路豪杰并诸多绿林皆有往来,乃是黑白两道通吃的角色。帮主赵海,善使一对分水剑,为叩灵问心高手,手下三大当家,皆是通玄入照的一流人物。”

苏妄笑道:“既然是黄河流域帮派,那与古襄阳无关吧,老钟头何必卖关子?”

老钟头拱了拱手,又道:“大人想的不错,几日前巨鲸帮携三只大船编成的船队,渡过渭河,到了汉水,如今正停在汉津口,并于城内大肆招兵买马,其意未明。”

“老钟头,你怕是还有未尽之言吧。”以上都是公之于众的消息,苏妄只要稍稍打听便能知晓,接下来的,才是正题。

老钟头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巨鲸帮表面阵营中立,行事亦有章法,因此才会被各家各派容忍,实际却是魔门爪牙,更有线索指出,每年秦、晋两州皆有大量铁器从黄河北上,莫名消失。”

话说到这个程度,已不必多言,对任务苏妄已经了然,但他还是抱了一拳,道:“不知老钟头可有教我?”

这是要向他请计了。

老钟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老神在在道:“城内喇虎逞勇好斗,每日多有伤亡,大人可以关注一二。”

“多谢老钟头!”

“大人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