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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把他拉到讲台处,速读那份讲稿,一句话也没跟林春说。读了一两遍,才问:「就只有一份而已?」

「嗯,另一份在叶芝那儿,我们就只印了两份出来。」

「那等会儿放上讲台,我们一起看吧。」陈秋望了望林春,便再读一两遍,除了cosplay时,林春很少见陈秋这么一副认真的样子。过了十分鐘,但对于林春和陈秋却好像只过了一两分鐘般,他们便在兵慌马乱中被推上台。

林春首先说话,引起讨论,然后跟陈秋照着讲稿读,梅花间竹。在那十分鐘,林春没有想起别的东西,只是叫自己集中精神去读,也不要食螺丝(註一),却不怕陈秋会出乱子。陈秋是那种「一不做,二不休」的人,认真起来,无论是读书或是cosplay,都能做得漂亮,这一次也不例外。

结果二人顺利读完整份稿,没有出什么差错。他们朝台下的人鞠躬,便离开了。林春先往台的右边走,刚下台,陈秋便低声说:「稿子交给你。」林春「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后方伸手接稿,不意摸到陈秋的手,便立刻像被炭火灼伤般缩手。

他正眼望向陈秋。他们二人正走回去自己班的队伍,身旁立着人墙一样的学生和老师,但这些人之于他们,就像一块块死的佈景板般,而他们也没察觉到,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停在路中心,看起来有多突兀。

陈秋踏前一步,林春好似被点穴那般,没有后退,只是近乎贪婪地望着陈秋那双勾人的眼睛,依然蕴藏着无限风流,月勾儿似的一看过来,就勾去了所有人的心魂——月,是了,月儿,明天就是中秋节——林春好似每天都在倒数,何时是中秋节。

陈秋什么事都没有做,只是将那份讲稿交到林春手上,然后经过林春身边,徐缓走回去班中的队伍。林春也就跟着陈秋走。身旁的老师和同学察觉不到陈秋和林春之间无形流动的感情,见到他俩回復正常、走向队伍,便觉无事,焦点又转回讲台,听着校长的演讲。

戴志本来排在最后的位置,因为他长得最高,这时偷渡到林春身后,嘻嘻笑说:「刚才还打算出手救你,哪知我还未出手,秋秋就来解救你了,真是兄弟情深。」

林春白了他一眼,李旭本来排在林春后面,现下被戴志挤开自然略为不满,说:「人家兄弟情深又干你何事,偏要走上来八卦,你何时学得像女人般烦!」此话一出,旁边的女生就怨声载道,指摘李旭,李旭看见女生气了自己,沮丧得很,林春又听到王秀明的笑声,王秀明适时替李旭解围,哄得女生心花怒放。

陈秋排在林春前面,说:「你欠我一个人情。」

「你不也欠了我千百个人情,也不见你什么时候有还过……」林春咕噥着。

「你说啊!如果你现在说得出我欠你的人情,那就算数,如果你现在说不出,我是不会认帐的。」陈秋低笑。

「你……」这不是耍赖吗!林春气在心内,忽然又有点久违的轻松喜悦。陈秋有时就是像个小孩子,总是爱耍赖、做过的事又不认帐,可他从来没认真生过陈秋的气。林春很少向人撒娇,亦没见过人向自己撒娇,却觉得纵容一下陈秋也……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就是没来由想微笑。自从与陈秋分开后,他有多久没有发自内心笑过?

陈秋明知他说不出口,于是得意地笑出来,身边几个女生看到陈秋难得的笑容,不禁红着脸儿、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林春分明看到,不禁想,不知道陈秋会不会从这些女生中,挑一个做他的女朋友?他忽然有一个新的想法,或者他和陈秋各自找到女朋友后,就能回到最初的时候。到了那时,他们虽然不可能再如之前般亲近,但或许能像朋友般说上几句话,出来聚会、或者跟大伙儿去什么地方玩……

女人,女人。女人可以充当他们两个之间、一道安全的屏障吗?若是能和陈秋像平常那般相处,林春觉得要他跟一个不太喜欢的女生在一起,也没有所谓。既然他们不可能跨越那个禁忌的关口,那就退而求其次,只做普通的朋友,就像他和戴志、和李旭、和王秀明那般。尽管在林春心内,陈秋的位置永远跟别人不一样,但只要他不说出来,陈秋就不会知道。

只要他不知道,那要粉饰太平,也就不难。于是林春想像,如果陈秋身边有了一个女人,他会感到怎样?上一次,听到陈秋说他曾交过几个女朋友,又和她们上过床,林春心内就有一种莫名的感受,好似是松了一口气,又有种空虚的悵然。

陈秋曾和女人一起,那就是说他不是同性恋。是的,陈秋一定只是因为寂寞,才找上他。而林春自己又从来不是同性恋,虽然也确实没喜欢过任何女生,可是他肯定自己不会突然找男生交往,更莫说是肌肤之亲了。光是想像另一个男人像陈秋那般,对他做那些亲密的事,林春就感到一阵噁心。也许是因为陈秋长得漂亮,所以他才会接受……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

现在他们及早分开,对大家都好。林春就可以实现他母亲的梦想,将来娶个贤妻,生得一儿一女,凑够一个「好」字,还了母亲的心愿。在很久很久之后,他和妻儿、母亲,一家五口,偶尔一起去外地旅行,听起来很平凡,但不也很幸福吗?陈秋呢……陈秋也一定有他的梦想。到了那时候,陈秋或者会跟一个美艳的女人同居,身边的女人像走马灯般转个不停,他知道若陈秋肯努力,必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十多二十年后,他、陈秋、戴志等五人就出来聚会,聊笑,又好似返回十七八岁的那一年般,男人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好一个「到底意难平」——陈秋不是讲过吗?林春不敢说,他那难平的「意」是什么意,但他寧愿要这一个沉闷得来安稳、有着微小幸福的未来。

林春灵魂出窍似的想着,人早已回到课室,犹在发愣。戴志要去地理室上课,临走时往林春的脑袋瓜儿一拍,说:「喂,回魂了,书kai子!想什么,想到人也入神了!」

林春摸摸被戴志打痛了的后脑,舒了一口气,悵然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人家说『三魂不见七魄』,我看你是三魂七魄全都不知掉到哪里去!」戴志拿厚重的地理书,轻力砸向林春的头,林春知道戴志想为他打气,不禁一笑。被人关心,感觉总是不错的,尤其对方是自己的朋友。

「胡说,快去上课吧。」林春好似被人说中心事般,不太自在地说。

戴志坏笑一下,那黑白分明的孩子眼里闪着不明的眼光,林春似乎渐渐能读懂戴志伟的表情,每当他这样笑,就是在计算些什么东西。戴志成绩一般,文学和英文尤其差,可人却不笨,光是看他轻松应付老师和田径队各级学生就知道了。

「我倒不知你最近搞什么。刚才早会上去做过阅读分享后,你心神就更恍惚……」戴志未说完,林春便打断他的话:「才没有,是我昨晚睡不好而已。」

「回答得那么斩钉截铁,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戴志哈哈大笑,看林春的脸渐渐红了,又见教文学的老师已经走到门口处,便赶着出去,临出去前,在林春耳边说:「别说我不关照兄弟!明天中秋节,秋秋又出cosplay了,说得很神秘,连我都不知道他明天会cos什么,他只叫我将最好的相机带去。既然心情那么差,明天就来看秋秋cosplay吧,一定能看到好东西!我当你答应会来了啊!先走!」

「喂……!」林春叫住戴志,可戴志像隻蛮牛般横衝直撞,一会儿就连人影都不见了。

註一:食螺丝,指说话时结结巴巴的,不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