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兄,让你久等了,现在苏某可够资格了?”
才走出小街,不出意外,夕阳武士就等在路边,半蹲着,嘴里叼着一秸秆,神情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
纵然,是这大头小身的可笑模样,也阻拦不了他做妖的心思,与他那犀利的风姿。
“不急,不急,一点兄才过了一关,境界还有些低,不是那人对手,需再过一关才行。”夕阳武士摇了摇头,说话极为挑剔。
“便由夕阳兄安排就是!”
“果然?有这句话本武士就放心了!”
苏妄大咧咧应下,夕阳武士点了点头,说了叫苏妄胆战心惊的话,却不给他提问的机会。
继续在前引路,又走了四十九步,两人身前,即有一朵朵白云悬浮,轻灵缥缈,似远似近,仿佛隔着另外一界。
坐落白云上的,则是一座座小小的道观,其中也坐着一个个大头小身的人,或白袍,或青袍,皆着道装,束发髻,长声相诵,把那将一部部经典的道出。
“……夫道也,性与命而已。性,无生也;命,有生也。无者,万物之始也;有者,万物之母也……”
“……夫五谷犹能活人,人得之则生,人绝之则死,又况于上品之神药,其益人岂不万倍于五谷耶……”
“……心在是念亦在是,动如斯静也如斯……”
其声娓娓,不疾不徐,却引得大道共鸣,似有无数感悟纷沓而来,不禁叫苏妄失神起来。
“一点兄,这回有什么说道?”
苏妄回神,径自发问,但身前哪里还有夕阳武士的身影,便见着一个大头老道一只戒尺打了下来,啪的一声,在苏妄的大头上印下了一道好红的痕迹,疼得他直倒抽凉气,眼泪都飙出来了。
“说道,说道,道可道,非常道,连老道都道不清道不明,你敢说道?先将《黄庭经》抄上三千遍!”
说完,不等苏妄反应,老道直接提溜起他小小的身子,猛地甩去,叫苏妄以倒栽葱的姿态摔进一间道观,两条小腿乱蹬,就似两只小火柴。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你就不能换一个姿态打人!”
好半天,苏妄利用摇摆的力量,摇摆摇摆,不倒翁也似,把身子摆正,扑通一声,扶着脑袋站起,再叹息了一声。
这间道观装装饰倒也简单,一张矮小的案牍、一只狼毫、一卷黄庭,还有,四面墙角堆得整整齐齐、数量大约在三千左右的书册,但连个床板也不曾给苏妄留下。
“随便意思意思就好了,何必这么较真,还三千遍,这不是要人命么?”
嘀咕了两句,苏妄随意拿起一本书翻了一下,果然,其中是半个字也无,只能认了命,拿起桌上狼毫,对照着写起了《黄庭经》。
……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
啪!
“气未定!”
一道红印印在了苏妄的脑门,打得他大头向后扬起。
“……鼻神玉垄字灵坚,耳神空闲字幽田,舌神通命字正伦……”
啪!
“神未宁!”
又一道红印印在了他的头顶,打得他脑袋又是一低。
“……玄元上一魂魄炼,一之为物叵卒见……”
啪!
“心不诚!”
这一回,红印却拍在了苏妄的嘴巴上,直接叫他念不下去了。
“老头,你再打,再打我翻脸啦!”
然后,苏妄也就不能忍了。
啪啪啪!
于是,老道施以戒尺神功,一连打出三次暴击,左一尺,右一尺,下一尺,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凶猛,打得苏妄反抗不能,咻的一下,身子腾空飞起,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再一次倒栽葱般种在了地上。
“好吧,我服了,你爱怎样怎样吧!”
苏妄顿觉了无生趣,把眼睛闭起,竟也不试着爬起,把自己搞笑的姿态摆正。
果然,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心死,意志消沉,心若死灰,还说个锤锤……才怪!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是一戒尺无法解决的事,如果有,就再多加一戒尺!
在老道“无微不至”的教育下,苏妄立即就认识到了错误,虚心接受,诚恳改正,终于完成了学业。
不过,事实证明,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欲成大事者,必先苦的心志,劳的筋骨,饿的体肤,好不容易在老道那里学完《黄庭经》,苏妄又被一个神神叨叨的道人抓了去,开始了他烧火童子的艰苦生涯。
“火大了!”
啪!
“加柴!”
啪!
“……”
啪!
好像,什么都没说吧,怎么也能打人?
得,甭管你有错没错,先打了总没错,整日里忙得昏天黑地,两脚都沾地,苏妄实在没有心情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但随着忙碌,他的心境却越发平和,修行至今许多不曾考虑过的事情渐渐被他忆起,不仅是修行上的事,也包括诸般人、事、物,熟悉的,不熟悉的,亲爱的,仇恨的,等等等等,寻常之中见知著,不知不觉沉淀下来。
“花开见我,我见是我!”
忽而一日,正在烧火的苏妄发出了这般感慨,甩了甩衣裳,大笑出门,纵使一身灰头土脸,也无法掩盖他此时的飒然气质。
啪!
“种药去!”
然后,一只戒尺狠狠拍在苏妄头颅,将他从幻想中打醒,然后开始了新一轮的种药童子的日子。
种药、烧火、劈柴、挑水、练剑,闲时静来诵黄庭,清夜寂寞读道德,旬复一旬,月复一月,也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几十年,也许是上百年,大头小身的苏妄头发也敖白了,胡子也敖白了,眉毛也敖白了,这才敖完诸位老道的课业,从白云上的道观走下,真真是山中不记月,世上已千年。
“诸位师长,别送,千万别送,再送我就与你们急了!”
纵使身形已经老朽,走路颤颤巍巍,苏妄依旧走如风,行如癫,咳咳,行如电,如风(疯)如电(癫),狂飙而去。
在他身后,诸位老道亦步亦趋而行,只待看不见他的身形,这才作罢,当然,关键是他们的手中都拿着戒尺……
然后,苏妄就看了坐在一朵昏黄的云霞上,随意踢踏双腿的夕阳武士,脸色骤然黑了下来。
“夕阳兄,你害得我好苦啊!”苏妄语气不善,老牛鼻子都气歪了。
还别说,当了几十上百年的童子,老牛鼻子这个词用在他身上还当真恰当。
“一点兄,不吃苦中苦,岂知人中人?而且,还是一点兄你说的由我安排,难道一点兄你忘了?”
夕阳武士嘎嘎大笑,自白云上跳下,拍了拍苏妄苍老的肩头,极为得意,又道:“而且,一点兄你会感激我的。”
“什么?”
“一点兄,过去吧!”
苏妄怔然,昏黄的云霞渐渐散开,自有一抹灿烂金光照落,炫彩飞霞,耀眼非常,苏妄神情露出古怪,再回头,又不见了夕阳武士的踪迹。
“我以为我只是个打酱油的,没想到,你们要把我当主角使!”
苏妄叹了一声,抬步走上金光,道路两旁,浮云渐渐消退,一抹又一抹流光飞来,缤纷绚烂,照耀出一片片明亮而庄严的光彩。
随之,一座广殿大庙突兀出现,琉璃铺彩,玛瑙点缀,珊瑚为饰,地上铺的是金砖,照明的是赤珠,七彩光环,美轮美奂,比起草堂、道观卖相的确高明太多。
庙宇之中,供奉着无数莲台,莲台上,都坐着一位位头大身小的人儿,僧袍、袈裟,亦或镂衣轻纱,形容虽不容,却都是出家人打扮,或慈眉善目,或模样凶残,却有庄严气象,皆诵无量光,无量明,无量慈悲。
“……游步十方,行权方便。入佛法藏,究竟彼岸。于无量世界,现成等觉……”
“……佛在摩竭提国阿兰若法菩提场中,始成正觉。其地坚固,金刚所成;上妙宝轮,及众宝华、清净摩尼,以为严饰;诸色相海,无边显现……”
“……复有学、无学二千人。摩诃波阇波提比丘尼,与眷属六千人俱。罗侯罗母耶输陀罗比丘尼,亦与眷属俱……”
“……一切众生,心想异故,造业亦异,由是故有诸趣轮转……”
无量光永恒普照,无量明万古不灭,以无量慈悲带来无尽欢喜、无尽喜悦,浅浅的佛音中,似有一尊尊身披万丈金光的佛陀、菩萨自无色界踏出,施大愿力,行大法力,解众生之苦,消众生之恨。
亦要将苏妄的思想消泯,将之度化……
“好厉害的佛家妙法,多陀阿伽陀,苏某既然来了,你再使这等小花招,不是徒增笑尔?”
无量光明中,苏妄的形容依然老朽,唯神宁气静,仿若一棵老松,任而风吹雨打,佛光万丈,我自岿然不动。
“邪魔无礼,敢呼佛祖之名?”
莲台之上,十八个大头小身的人儿大怒,把身一晃,皆现血口獠牙之相,托着金杵、钵盂、木鱼等佛宝,呼呼喝喝,与龙鸣虎啸并起,向苏妄打了下来。
轰咚!
虚空剧颤,整个庙宇轰然一跳,再看苏妄所在,已经被打做了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