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呲!”
另一处陋室,室内阴暗昏晦,横七竖八地摆着几只破烂木棺,两点碧幽幽的磷火悬浮当空,晃悠悠燃烧着,偶尔跳动,照射出一具具腐烂的身体,让陋室更加阴森,恐怖。
磷火之下,干枯的全伯盘膝而坐,仿佛一尊泥塑,猛然间胸膛一鼓,喷出了一口浓墨的血液,枯老的面皮现出几丝血红,反而多了几分人气。
“好厉害的刀法,桀桀!”
阴笑中,全伯推开了一口棺木,慢慢爬了进去,棺盖吱呀闭合,磷火渐渐熄灭,陋室再次陷入黑暗。
义庄内,苏妄用刀背拍着何化成的脖颈,听到耳中传来的铛铛之音,顿时明白:“是嵌了钢钉!”
在卷宗上,何化成记录的是折断颈骨而死,苏妄才没在一开始就认出他的身份,在得到乐天的确认后,这才找到了原因——何化成的尸体,被人炼做了尸兵。
“你可知他练得是什么功法?”苏妄指了指何化成如钩似铁的手掌,能挡住他的刀芒,这门功夫可不简单。
“何总捕生前练得是一门横练掌法,具体何名,我也不知。”乐天摇了摇头。
“他之前就是这个模样?”
乐天明白苏妄所指,颔首道:“何总捕生前就是这个样貌,未有变化。但大人这么一说,卑下倒是记起来,几日前我等将何总捕送来时,他的样貌就是这般。当时卑下只当是天气寒冷,尸首未腐之故,但此时看起来,想必是何总捕所习功法奇妙。”
“嘿,何止奇妙,死后功夫不废,这样的人物你可听说过?”苏妄冷笑不断。
乐天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现出惊骇,有些不敢置信道:“只听说达摩祖师褪下的金身乃水火不侵,刀兵不入,千年不腐,被少林寺供奉在佛塔之中。大人是说,何总捕也是这样?”
说到最后,乐天眼中也现出一丝贪欲,又想到苏妄就在当前,有好处也轮不到他,这才冷静了下来。
苏妄露出几分欣赏之色,笑道:“你也太高看何总捕了,他怎么能与达摩祖师相比,但这门功夫必然也是当世一流,何总捕至少也练到了小成境界。”
乐天点了点头,却听苏妄话锋一转。
“可是,身俱奇功的何总捕为何会安心窝在一个小镇之中,这便是苏某百思不得其解的了。”
“对啊!”
乐天心神一凛,设身处地而想,若他是何化成,有这么一身高明武功,早就出去闯荡江湖了,怎么也不会老老实实呆在长乐坊的。
再回来时,若非功成名就,就是一败涂地。
再说,何化成初来长乐坊时,还当壮年,担任总捕多年,亦是雷厉风行,可不像是见惯了人情世故,心气磨平后的隐者。
“大人的意思是,何总捕是死于仇杀,是旧时的敌人找到了他的行踪?”乐天眼神微转,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却不敢再小瞧了苏妄。
“未必,你却忘了,他怎么会突然被炼成尸兵的。”苏妄再次摇头。
“还请大人示下!”
“你不是有答案了?”苏妄反问道。
“是,只是卑下有几个问题?”被苏妄看破心思,乐天也不紧张,反而问了起来。
“请说!”苏妄从善如流,并未拒绝。
“首先,大人如何肯定是全伯?”
“不,只是怀疑!”苏妄纠正了他的字眼,回道:“你可记得,我同时传音给你们二人。”
“是有这么回事!”乐天瞳孔一缩,却是想到当时心里的坏话。
“当时你与全伯都迟疑了两个呼吸反应过来,为何?”
“卑下心中惊疑,因此慢了一拍。”乐天答道,已然有些明白了:“卑下气血正壮,也花了两个呼吸时间,全伯气血枯萎,却用了同样的时间,如非他已习惯了传音之术,便是身手高明,故意与卑下一同反应过来。”
“对!”苏妄不吝赞赏,心下也暗道可惜,乐天这样的资质,若是在武学能有更大的成就,必然不会被困在长乐坊这样的小地方。
“恐怕大人试探的手段不止于此吧。”能听到苏妄的赞扬,乐天也显得很高兴,印堂微红,神采飞扬。
既然被乐天看破,苏妄也不卖关子,直接揭开了谜底:“这只是初步试探,可能全伯确实异于常人,因为习惯生活在义庄这样安静的环境,反应异常灵敏也说不定,因此苏某小心地跟在了他后面。”
乐天自然而然接了下去:“可全伯却自作聪明,假装没有发现大人‘走丢’,没有回头过一眼,却忘了前后行为要一致。”
“还有第三点,房内有香炉,但苏某相信其他房间也是同样布置,全伯为他们上香应该不至于厚此薄彼,可为何单单就这一间的房门是关紧的?”
“那是因为何伯听到大人与卑下来了,匆忙间收拾手尾,因为太小心,太认真,反而暴露了破绽。”乐天将苏妄的话说完,末了又叹了一口气:“这下,便算卑下也不得不怀疑,全伯确实嫌疑最大。”
“那么,问题来了,大人既然怀疑全伯,为何不将他拿下。现在,大人告诉卑下,全伯哪里去了?”乐天霍然转身,腰刀握紧,戒备地看向苏妄。
苏妄叹了口气:“你果然很聪明,我是故意放走全伯的!”
“锵!”腰刀微微出鞘,寒光散溢,乐天脚步微屈,已然开始蓄力。
便算知道不是苏妄的对手,就算苏妄的职位比他高,但只要是面对涉嫌犯罪之人,乐天绝不手软,也绝不怯弱。
“还是那句话,未必!”面对这样固执而认真的人,苏妄并不想过多为难,吐出了答案。
“大人的意思是全伯未必是凶手?”乐天眉头紧皱,五指微微错动,找了个更有力的姿势,这才惊觉已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确实如此。”苏妄点点头,道:“在卷宗上,我记得何总捕死于颈骨折断,那时苏某便想过凶手的外貌、体型,尤其是指骨的粗细等等。”
“在见到何伯之后,苏某便认真观察过他,至少全伯的身材不符合,而在见到何总捕之后,苏某更确认了这点。”
“哪一点?”乐天的眼神咄咄逼人,一则是还不敢真正放心苏妄,二则,却是不信还有他没想到的线索。
“何总捕长得太高了?”
“太高?”这也算问题,难道高个儿的都得死,那要不要怪老天,至少乐天是不信的,眼神愈加惊疑。
“是的,你看,何总捕的身高九尺有余,端的是一条威猛好汉。”苏妄用手比划了一下:“凶手若想折断他的颈骨,就必须要将他举起来,我们先不考虑凶手的力气如何,就身材来看,凶手至少也得身高八尺。”
“但你看全伯,羸羸弱弱,才六尺出头,都不及何总捕的肩膀。若想折断何总捕的颈骨,也要找个凳子才行。但我想,有那个本事杀何总捕的,不至于蠢到用这么麻烦的方法。”
说到最后,苏妄自己反而笑了起来,乐天也笑了出来,手上终于放开了。
“大人恕罪,卑下无礼了!”
“无妨!”
“依大人所见,是要将全伯放出去,扰乱凶手视线,再找到他的破绽?”乐天开始揣测起苏妄的用意,试图拉近他与苏妄的距离,在专业领域,他绝不相信自己比别人差。
苏妄看了看这个起了好强心的老男人,笑道:“依我所见,我们应该回去了。乐捕头,你今天应该准备了接风宴了吧,可不要告诉苏某没有哦,那苏某可太伤心了。”
话音未落,苏妄已出了房间,急得乐天差点摔了腰刀,他高声道:“大人,何总捕的遗体怎么办?”
“回头找两个衙役搬回衙门。”
语毕,乐天的视线内已没了苏妄的身影。
就好像,是他算好了一样,真真是,没有责任心啊!
当然,按苏妄的话说,他是见习人员,要那么认真干嘛,大事当然有正式工做主,自己出半天工,休息半天才是正常,他那么出风头,会遭人恨的。
再说,都快晌午了,连午饭都没着落,肚子不饿么?
可惜,苏妄的好心情也只保留到山下。
一到山脚,苏妄便见到了一个绿衣姑娘,横跨一匹纯白骏马,把着路口,手上的短鞭甩得噼啪响,那横眉怒眼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请客的。
“你便是新来的捕头苏妄?”姑娘样子横,口气更横,要知道苏妄现在可是二把手啊,在长乐坊除了樊继平比他尊贵,这姑娘是什么来头?
“真真没天理了,连阿猫阿狗都能爬到洒家头上了,难道是我脾气太好?”苏妄心中愤愤不平,面上却微笑着:“姑娘认错人了,某家不是苏妄。”
“那你怎么穿着捕头衣服?”姑娘显然不大相信。
“哦,你说这个啊?”苏妄瞅了瞅身上合身的罩甲,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真是穿啥像啥,然后才说道:“某家是邻镇的捕头,受委托送苏捕头过来,因为有要事,便先离开,苏捕头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