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试试吧。”
夜风拂起赵向晚额前碎发,忽明忽暗的霓虹灯让她的脸看上去有了一丝神秘感。
季锦茂看着眼前女孩。
他不认识赵向晚,一直以为她是许嵩岭的手下。从她刚才审讯冯红英的过程来看,年纪虽轻,手段却极为高明。
让她试试?她要干什么?
赵向晚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我来和季昭沟通。”
许嵩岭却不肯让赵向晚出面,将她一把拉回来:“你凑什么热闹!这不是审讯嫌疑犯,你那一套没用。”
朱飞鹏也劝她:“是啊,小师妹你别逞强。人命关天,你还是个学生呢。”
秋风瑟瑟,季昭感觉到寒冷与疲惫,但窗口有人影来回晃动,这让他内心的不安愈发深刻,试图向外挪动身体。
“嘎——”钢架再一次发出异响。
季锦茂吓得魂飞魄散,带着哭腔冲他喊了起来:“季昭,你别动啊!”
情况紧急,容不得片刻犹豫。
赵向晚扑到窗边,大声道:“季昭,让风停下来,风太大,飞不动的。”
季昭的背脊忽然变得僵直,停下动作。
钢架晃了晃,稳定下来。
虽然赵向晚说的话大家听不懂,但看到窗外人影不再移动,都松了一口气。
季锦茂死死咬住唇,控制着自己紧张又激动的情绪。
从呀呀学语到成大成长,这二十一年时光里季锦茂对儿子投入了全部的爱,无数次尝试、无数次挫败,他太了解季昭。
哪怕只是简单地停止挪动,但季锦茂却知道,季昭对赵向晚的话有了正向的反馈!
自己哭喊,季昭置若罔闻;
洛一辉劝慰,季昭手脚、头颈摇晃得更加厉害;
可赵向晚说停下来,他就停下来了!
季锦茂再无丝毫怀疑,眼中泪水涌出,哽咽着央求赵向晚:“你说,继续说,你再和他说说。”
许嵩岭皱起眉毛,暗自咬牙。
这丫头胆子太大了!眼前这个季昭可是星市首富的独儿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谁来负责?许嵩岭自己好歹还有刑侦支队的支持,他的一切行动是职责所在。
可是赵向晚呢?她不过只是个大一的学生,怎么就敢独自和一个有轻生念头的人斗智斗勇?
在公安局里,遇到这种情况都由谈判专家来与对方沟通。即使是学过心理学、有丰富的谈判经验,专家们也不敢保证能与自闭症患者正常交流!
许嵩岭一脸的不同意,琢磨着万一有事怎么保下她来。
朱飞鹏则兴奋地盯着赵向晚,对强者的崇拜让他感觉眼前姑娘美得像一幅画,比那艳丽的霓虹灯还要漂亮。
赵向晚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与她相距三米的季昭身上。
“飞累了,就停一停。”她的声音里带着神奇的力量,成功安抚下季昭焦虑的情绪。
——风停雪住,云雀不再盘旋,欢快地扇动着翅膀。
【没有树枝,停不下来。】
一个清雅的少年嗓音忽然在赵向晚的脑海中浮现。
这是季昭的声音?他能说话?他愿意和自己交流?
赵向晚努力控制着激动的情绪,温柔地引导着他:“一棵树有多难?画一棵吧。”
第一次有人能够看透他内心,知道他飞得很累,知道他想找个地方停歇,季昭无条件地选择信任赵向晚的话。
画一棵?一支看不见的画笔在季昭的世界里陡然出现,轻轻一笔,一棵大树出现。早已飞累的云雀欢叫一声,振翅飞向大树,随意找到一根枝条停歇下来。
季昭的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浅浅淡淡,纯净似水晶。
季锦茂看得分明,泪水滑落。啊,儿子笑了!他好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看向赵向晚的眼光变得热烈无比,恨不得顶礼膜拜。这个女孩是个宝贝!她是季昭的大救星!
许嵩岭也有些动容。
自闭症,又称孤独性障碍,主要特征是漠视情感、拒绝交流、语言发育迟滞、行为重复刻板以及活动兴趣范围的显著局限性。国内对自闭症的认识刚刚起步,国外前几年才有心理学教授尝试系统性干预治疗。
连国外最优秀的心理学专家都措手无策的自闭症患者,赵向晚竟然只用片言只语就让他有了积极的反应?太难得了!
各种赞美、感叹涌入脑海,赵向晚内心毫无波澜。第一次发现读心术能够看到对方的心灵世界,她正在摸索着前行。
季昭的内心呈现方式是画面,他在画中是一只小小云雀,在努力飞翔着,这是不是代表他他也想走出那空旷寂寥的雪原?
他是绘画天才,能够将看到的画面真实、完美呈现出来,他的绘图作品色彩绚烂无比,为什么内心画面是黑白的?
既然他能够在内心世界里随意添加物品,为什么不能画出颜色?
想到刚才是因为自己一句话提醒,季昭才画上一棵大树,赵向晚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季昭并不知道自己才是心灵世界的主宰?
他的心灵世界随着情绪而发生变化,季昭就像一个懵懂的孩子,被动地接受着这个世界,不知道如何改变。
赵向晚尝试着开口:“在树上画个鸟窝吧,鸟窝里放上羽毛、干草,上面盖着厚厚的叶子,遮风、挡雨,舒服暖和。”
【好。】
季昭的声音里透着孩童般的欢欣。第一次感觉到创造世界的快乐,那支看不见的画笔再一次出现,一个暖暖的鸟巢出现在枝叶缝隙之间。
“去鸟窝里睡觉吧。”
云雀欢叫一声,扑愣着翅膀蹦跳进鸟窝之中,仿佛发现新玩具一样高兴地啄着四周干燥的小树枝。
“很舒服吧?外面再吵也不要理,那是风在摇晃树枝。”
季昭很听话,双手自然下垂,斜靠在广告牌上,嘴角带笑,微闭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赵向晚转过头,冲许嵩岭使了个眼色。
许嵩岭点点头,整理好腰间应急安全绳,单手撑住窗台,一跃而起。
他是特种兵出身,动作敏捷而有力,迈过钢架,飞一般靠近季昭。
许嵩岭的脚刚一踩上钢架,便引发一阵摇晃,钢架焊接在墙体预埋件上,显然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广告牌摇摇欲坠,看得人心惊胆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胆小的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许嵩岭慢慢靠近季昭,赵向晚的心跳在不断加快。她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季昭的面部表情,精神高度紧张。
季昭脑海里的画面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雪原、旷野、枯树、云雀,云雀蜷缩在鸟巢里,懒洋洋抬起一边翅膀将脑袋遮住,闭上眼睛安静地睡着了。
钢架晃动。
大树开始摇晃。
云雀在巢穴里睡得很安心。
确认过季昭内心平静,不会有反抗之后,赵向晚右手举起,快速挥下,脸上露出坚定之色:上!
酒店走廊找不到固定物,只能将安全绳的另一头固定在两名刑警腰上。他们稳稳地扣住窗台两侧,靠墙体的竖向支撑力来抵消绳索的拉力。看到赵向晚的手势,双膝迅速下蹲,准备承受那巨大的下坠之势。
一定要抢在广告牌垮塌之前把季昭抓住!
许嵩岭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只一秒便揽住季昭,将提前打好结的安全绳扣在他腰间,一把将他从钢架上提起。
“嘎——咔!”钢架再也承受不住这份力道,与墙体接触处陡然断裂。
许嵩岭快步如飞,单手抱人,在钢架彻底掉落之前到达窗台。何明玉、朱飞鹏飞扑上前,探身而出,牢牢接住两人。
一阵欢呼声中,许嵩岭安全将季昭带回。
高度紧张让季锦茂手脚发软,他一把抱住季昭,又哭又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嵩岭解下腰间绳索,刚才靠近窗台时钢架垂直掉落,不过有队友默契配合,大家都没有受伤。
许嵩岭转过头看着赵向晚,赞许地点了点头。
如果没有赵向晚安抚好季昭的情绪,但凡他有一丝不配合,救人任务都会困难重重。
赵向晚如释重负。
说实话,不顾许队的反对,主动站出来与季昭沟通,赵向晚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好在有惊无险,好在大家都安然无恙。
季昭内心世界里,巢穴中的云雀睁开眼,正好奇地从鸟巢里探出脑袋,张望着外面的一切。
看到这一幕,赵向晚微笑转身,和队友们一起离开。
一行人回到宝瑞厅,周巧秀一直等待在这里,看到他们回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刚才腰间绳索巨大的拉扯力让许嵩岭腰肋有些疼痛,估计会有淤青,他深呼吸之后回应道:“人已经找到,我们可以走了。”
四季大酒店刚才紧急封锁,引起一些客人的恐慌。消防人员、特警大队、警犬集体出动,再加上冯红英、段勇等人渎职,季锦茂还有一大堆事要忙。
在许嵩岭看来,救季昭不过是职责所在,不足一提。他半点没有将这份功劳放在心上,功成身退,带着一行人结帐离开。
从包房出来,走在红底金花的波斯地毯上,朱飞鹏眉飞色舞地对周巧秀讲述刚才的故事。
“周老师,你不知道哇,小师妹神勇无比,一眼看出洛一辉不是个好东西,让我把他扣下来……”
许嵩岭被提醒,这才想起刚才赵向晚指挥朱飞鹏的事情,他停下脚步,问了一句:“洛一辉也算是在努力安抚季昭的情绪,你做什么要扣下他?”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赵向晚理了理头绪。
“许队,您不是让我把微表情行为学研究下去吗?洛一辉见到季昭时瞳孔缩小,这说明他其实内心厌恶季昭,他提到闹肚子离开的时候视线朝着右上方,这代表他在说谎。”
朱飞鹏一听就怒了:“妈的,洛一辉这小子我认得。他六岁时爸妈离婚,一直在季家生活,所有费用都是季总承担,还送他去m国读大学,攻读心理学专业,没想到竟然是只白眼狼?”
周巧秀沉吟道:“让他学心理学,估计也是季总希望他可以帮到季昭。只是欲壑难平,只怕季总是养虎为患了。”
许嵩岭抬了抬头,制止大家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季昭是自己下的楼、自己爬上的广告牌,事件本身不足以构成刑事案件,不应该由我们重案组接手。我们只是休假期间正好遇上,帮助季总寻人,至于审问、断案,就不要再操心了。就算洛一辉有问题,那也是季总的家事,轮不到我们插手。”
朱飞鹏哼哼了一声:“许队你的意思就是,咱们这回完全是见义勇为呗。”
许嵩岭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对!就是这样。我们重案一组抢了其他兄弟的活,都给我低调点,别惹人骂。”
朱飞鹏其实有点不乐意。做了好事不留名?这不是他的风格。不过既然许队这个大功臣都发了话,他也只能听从。
至于洛一辉……朱飞鹏咬了咬牙,这个天杀的始作俑者,要不是他折腾出这么多事,这个点大家已经吃饱喝足回家洗澡睡觉了。越想越气,朱飞鹏打算回家见了母亲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把这个不要脸的白眼狼赶出星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