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穹看着同老兵打成了一片的韦猛,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他人都是跟在段怡身边好多年的老兵了,他们从前一道儿在蜀中作战,又一并来了江南,还都说得一口蜀中方言,像是自带了结界一般。
可他同韦猛,是在乌程方才加入的,还是个降将。
韦猛不善言辞,他是文将,学的都是排兵布阵之法。
他虽然是周道远的义子,但是出身寒微,本身武功也不是很好,战场之上,能够打赢他的千夫长,参军比比皆是。
他想要让那些人听令行事,就必须要有威信。
从前在乌程军中之时不觉得,可这些日子在路上,通过观察段怡的行事作风,他已经敏锐的发现了,他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有威严一些,总是忍不住端着。
就他同韦猛这一身的臭毛病,一路共同行来,都没有融入进去。
“这世道,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直接去投军了。乱世出英雄,这是武夫一跃成龙的机会。如今还落草为寇的人,就算有几分厉害,那对上我们这种训练有素的军队,那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祈郎中说着,看向了武宫。
“那孩子聪明是聪明,可应该是小武官之子,平日里长于街巷之中,见识浅薄。那江湖人陈河,镖头周度,还有游侠李鸢,在他嘴中厉害。”
“可你是能够指挥两万大军的统帅,应该知晓,这样的人在军中,在段怡手下,大约也就相当于一个百夫长了。”
程穹若有所思,他感觉到祈郎中是在教导他,瞬间弯了弯腰。
祈郎中哼了一声。
跟这种老实人说话,他当真是提不起半分气力!
“可那孩子,是可造之才。若是教导好了,便是最好的斥候人选。段怡如今尚处于微末之时,手底下的人不多。你从前那种排兵布阵的本事,暂且用不上。”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位置。韦猛已经找准了自己的新位置,段怡从前一直是前军,可日后她要做主帅,韦猛便是她最好急先锋。”
“那么,程穹,你又应该在什么位置?”
程穹一愣。
他先前想着,段怡让韦猛先行一步,然后再折返上山,一个人抢先拿下山寨,是为了让韦猛展现本事,融入军中。
可往深里想,她是在让韦猛释放出自己所有的本事,让他试着做先锋。
“段怡半夜突袭三皇子大营,这是她作为前锋军统领,时常做的事情。你做前军,并非是你一个人单打独斗,能够斩杀敌将于马前。那是两军摆开阵仗作战的时候。”
“可其他时候呢?你领军先行,需要自行侦查同判断敌情。段怡同韦猛说什么,你应该知晓。毕竟韦猛事无巨细都会告诉你。你们虽然是两个人,可在周道远的训练下,如同一人。”
“韦猛是手脚,而你是脑袋。这样不是不好,只是可惜了,你们每个人都可以独挡一面,成为更强大的两个人。”
祈郎中说着,心中咒骂了老天爷一万句。
苏筠那本事,若是安在他身上多好,如今就不用绞尽脑汁,往段怡脸上贴金了。
韦猛看着不好驯服,其实一根骨头就能骗走。
程穹看着软趴趴的,可若段怡不够本事,他心中永远不会臣服。
这种文将,他见得多了,打赢他算不得本事,比他聪明,他才会死心塌地。
程穹点了点头,“段怡说让韦猛见机行事。咱们队伍人多,山匪大部分能打的,都会下山来。山寨之中,势必兵力空虚。若是她猜得没错,让韦猛直接破寨。”
“寨子们不比城门,于韦猛而言,不过是两锤之事。若是她猜错了,山寨防守严密,里头人多势重,就让韦猛藏好,等他们一并上山。”
程穹神色有些复杂。
按照那武宫的说法,青牛山的寨子里一共二百号人,来围攻他们的有一百多号,抛去煮饭洗衣衫,还有土匪们的家眷,山上能打之人,还剩几何?
段怡都猜中了,所以韦猛抢先破寨,不用同段怡解释半句。
程穹看向了不远处,段怡已经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寨子。
韦猛跟在她的旁边,虽然只能够看到背影,可他莫名的觉得,他在欢喜雀跃。
韦猛在段怡这里,比在江南,开心多了。
程穹想着,心中一轻。
苏州城破之后,义兄关山劝他,留在崔子更麾下,入玄应军。
到时候他们兄弟二人,能一起打仗不说,还能够在义父身边照顾。若是他投了段怡,日后兄弟们便要战场相见。
当初崔大郎的旧部,转投崔子更的不知凡凡,他又何必耿耿于怀?
君子一诺重千金,他跟着段怡来了,可看着这只有六十人的队伍,心中到底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这一路走过来,他也只是静静的观望着,并没有使出半分本事。
他垂了垂眸,“先生,程穹没有别的本事,便是一条鱼,也能训成听话的鱼。”
他说着,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目光炯炯的看向了那些被打得半残的土匪们……
走在前头的段怡,回过头去,看见程穹同祈郎中还慢悠悠的走着,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快来快来!应该没有蛇了!虽然那竹叶青,跟竹子生得怪像的。”
程穹一梗,义父,您能飞鸽传书告诉我,主帅她能训吗?
第二二零章 整顿山寨
程穹训段怡,还处在灵光一闪的阶段,殊不知段怡训他,早已经提上了日程。
饶是已经有了猜想,在目不斜视,飞快地冲过那竹栅栏之后,见到这寨子里的场景,程穹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这青牛山的寨子虽然在竟陵郡颇有凶名,可到底是一群乌合之众。
一迈进来,整个寨子几乎是一目了然。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禾场,那禾场中央,摆着木头做的长桌长凳,显然平日里用饭的地方便在这里。
往前看去,那正对面倒是一排还算过得了眼的正经屋子。
中间是一个议事的大堂,两边就是几位当家的住处。
而其他的地方,则都是一些横七竖八的小土屋,有些屋子没有用,便挂着几个破草席。
世道初乱,像武宫这般新上山的人显然不少,有几处土屋新盖着,还没有封顶。
就这地方……
程穹先前激起的豪情,像是被直直的浇了一盆凉水,陡然灭了几分。
“哈哈,这地方好啊!程穹,你看这么大的禾场,够你练兵的了!不练兵的时候,咱们还能晒粮草。”
程穹听着段怡的喜悦之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朝着段怡看了过去,只见她东跑跑,西看看,像是刚搬了新家,处处都觉得新鲜无比的孩子一般。
“房子破好啊,我推倒重建,丝毫不心疼不说,还能就地取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先前上山的时候,我已经瞧过了,林子里笋多得是不说,还有茶树,栗子树,以及一些野山梨。”
程穹瞧着,看了看那些段怡的旧部们,他们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段三,段三,到时候咱能给老贾漆个红门不?”
“他瞧小王爷有个富贵爹眼红得很,咱们也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朱门!”
段怡一听,顿时乐了,大手一挥,“这根本就不用等!今儿夜里头,你们就把老贾藏着的那床红被子,挂门上去!”
周围的人一听,全起哄起来。
老贾佯装痛苦的抱住了头,“段三!”
苏筠立马学了他的声音,嚎叫道,“那是我的包被!我一出生就盖着的!不抱着它,我睡不着觉!”
老贾老脸一红,抬脚朝着苏筠的屁股踹了过去。
程穹瞧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祈郎中瞧在眼中,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段怡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不管在什么处境,她都像是一株蓬勃的杂草,那股子旺盛的生命力,仿佛要把周遭都燃起火来一般。
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晓,他是所有处于绝境,迷茫之人的想要抓住的那根浮木。
知桥是,苏筠是,现如今的韦猛程穹也是。
段怡粗略的瞧完了四周,这才径直的走到那群吓得瑟瑟发抖的妇孺跟前。
“你们都是哪里来的?有亲眷是原本寨子里的人,且还继续乐意留下来的,到我的左手边去。被掳来的,还有家可回的人,站到右边去,我会放你们下山,护送你们到最近的村庄上去。”
段怡说着,正了正色,环顾了一下所有的山匪,朗声道。
“我叫段怡,是益州锦城人氏,打今儿个起,这个寨子,便是我说了算了。”
她说着,一脚踩在那大当家的陈河的胸口上,认真的说道,“不要妄图做一些无谓之事,我们能够轻松打爆你们一回,便能够轻松打爆你们二回。”
她说着,抬起踩在陈河身上的脚,朝着旁边的一块大青石头踩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那石头先是四分五裂,然后在一瞬间,垮了下去,变成了一滩石头粉。
寨子里见过韦猛凶悍之色的那群土匪,早就已经被打击到麻木。
而另外那群山下来的“串串”,则是一个个的呜呜出声。
他们倒是想惊呼,可嘴里头都塞着臭布巾子,实在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群妇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不敢动弹。
直到其中有一个姑娘,举了举手,她发着颤,轻声问道,“真的……会放我们下山么?我……我想回家。
段怡郑重的点了点头,“小娘子不骗小娘子。”
那姑娘眼睛一亮,站了起身,走到那陈河面前,对着他的子孙根,狠狠地踩了下去,“我们都是被陈河这厮掳上山来的。我在河边浣纱,他路过瞧中了我,便将我掳了上来。”
“我孙香便是死,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山上了。”
她说着,看向了人群中的几个姑娘,“咱们一起走罢,陈河恶人自有天收!咱们这回不走,下一回,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了!”
段怡皱了皱眉头,“他们都是陈河掳上山来的?”
叫做孙香的姑娘眼眶一红,“没有错!陈河贪花好色……强抢民女。不光会祸害周遭村子里好看的姑娘……”
她说着,揪出了其中一个瑟瑟发抖的姑娘,“还有韩琴,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昨日过岗之时,被掳了上来……这狗东西,我们恨不得啖其血,吃其肉。”
段怡扭头看向了武宫,武宫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那陈河见着气氛不对,挣扎着想要起来,可韦猛太过厉害,他如今像是一滩肉泥一般,他着急的说道,“女侠饶命,我那金银财宝,全都是你的了,只求女侠饶我一条性命。”
“从前是我错了,但儿郎谁不是三妻四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