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姬林便在车上等,说:“太傅快一些,倘或太傅太慢了的话,寡人可不保证送给祭小君子的烤猪蹄是否健在。”
祁律:“……”天子简直太下作了!
小包子鲍叔牙一看到了馆驿,大眼睛吧嗒吧嗒的眨巴,几乎瞬间哭出来,眼眶都红红的,说:“太傅傅是不是、是不是还想把我萌扭送到、到馆驿,呜呜——”
管夷吾赶紧哄着鲍叔牙,说:“不要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哭呢?”
祁律有些哭笑不得,说:“乖包包,我不是扭送你们的,是去见见你的父亲,你也想与管夷吾一起顽耍是不是,如今我收了管夷吾做义子,去见你的爹爹,与他好好说说,往后你们便能光明正大的顽耍了,是不是?”
鲍叔牙哭的两只眼睛好像大泪泡,听着祁律的话,抬起头来,还挂着眼泪,却笑起来说:“真哒?”
祁律没忍住,又捏了捏小包子的脸颊,小包子也不是很抗拒别人捏他脸颊,可能因着太可爱了,所以总是被人揉脸,早就习以为常。
姬林在辎车上等着,祁律带着两只小包子进了馆驿,直接往齐国的院落而去,齐国使者鲍敬叔听说天子太傅来了,赶忙换上官袍出来迎接。
“齐国使者鲍敬叔,见过天子太傅。”
祁律微微一笑,说:“律也见过齐国大夫。”
两个人互相作礼之后,鲍敬叔这才抬起头来,陡然有些震惊,盯着跟在祁律身后的鲍叔牙,说:“这……?太傅,这是犬子,怎么……”
祁律笑着说:“齐国大夫,您看看这是谁?”
他说着,指向管夷吾。
鲍敬叔仔细的打量管夷吾,平日里管夷吾都黑乎乎的,脸上是泥,身上破衣粗服,突然变得如此干净体面,竟一时间认不出来了。
“这……”鲍敬叔震惊的说:“这……这是管夷吾?”
祁律又说:“律与这孩子十分投缘儿,因此便收了夷吾为义子,律听说我这义子与令郎十分投缘儿,因此特来拜访一番。”
鲍敬叔更是吃了一惊,管夷吾成了天子太傅的义子,这话从何说起呢?谁不知道管氏在齐国失去了势力,很多人避之不及,哪想到祁太傅偏偏收了管夷吾为义子。
鲍敬叔连忙说:“犬子能与太傅义子成为友人,实在是犬子的幸事啊。”
祁律今日就是来通知一声,这样一来,管夷吾有了身份,也就不需要偷偷摸摸和鲍叔牙见面了,鲍叔牙以后也不会因为和管夷吾顽耍,而被他的爹爹责骂。
祁律还惦念着辎车上的天子,不,确切的说,是惦念着辎车上的烤猪蹄,生怕都被天子给吃光了,也不敢久留,把管夷吾和鲍叔牙留下来,让他们去顽,自己便出了馆驿,上了辎车。
祁律上了辎车,天子正襟危坐在席子上,面容十分平静,仿佛一个无欲无求的圣人一般,还说:“太傅回来的当真是快,放心,寡人并未有偷食。”
祁律:“……”天子您把嘴边的幌子擦一擦再说罢。
祁律默默的打开烤猪蹄的食合,猪蹄是他烤的,自然知道个数,数了数,这么一会子功夫,竟然少了三只猪蹄,天子吃得够快的。
很快辎车便到了祭家的门口,没成想这么巧,在祭家门口竟然遇到了从宫中回来的祭仲。
这些日子郑伯寤生对祭仲特别好,异常温柔体贴,还给祭仲随时放假,让他什么时候想要回去照顾侄子,便什么时候回去照顾侄子,这不是么,还没到散班的时候,祭仲已然提前回来了。
祭仲见到天子和祁律,赶紧行礼,因着祭仲记得天子把鄫姒交给自己处置的事情,所以对姬林的态度比以前客气了很多。
祭仲又对祁律说:“劳烦太傅总是为小侄理膳,大恩不能言谢。”
祁律摆手说:“祭相言重了,祭牙也是我弟亲,虽只是约为兄弟,但律早就把祭牙当成了亲兄弟。”
三个人在门口遇到,便准备一起进去,将烤猪蹄送给祭牙,好给祭牙解解馋。
他们走进祭牙的院落,院落里没什么下人,都是公孙子都亲自照顾的,祭牙和公孙子都都不在舍中,估计是去花园散步了,于是三个人又转战花园。
刚走到花园附近,便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天子心头一跳,因着这个声音很耳熟啊,之前他变成小土狗,深更半夜也听到了这种奇怪的声音,顺着声音就发现了公孙子都和祭牙不可告人的秘密,之后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仿佛纵欲过度一样,顶着一双熊猫眼便起床了。
如今这个声音,何其耳熟!
果不其然,只瞧公孙子都和祭牙二人在不远处的亭子之中,正是夏日,百花齐放,祭仲的家底丰厚,宅邸种满了各种名贵的花卉,亭子周围花卉环绕,那场景简直美不胜收,而且还有点浪漫。
公孙子都和祭牙两个人挨得很紧密,唇舌纠缠,竟然在……
轰隆——
祁律脑袋瞬间便炸了,他一直“单纯”的以为,祭牙和公孙子都不对付,两个人是死敌,毕竟一个是郑国的卿族之后,一个是郑国的公族之后,最开始的时候公孙子都还用菽豆比喻祭家,哪知道……
哪知道会演变成这个模样?
祁律吃惊,祭仲就更是吃惊了,因着他亲眼看到了自己的侄子,和自己的死敌纠缠在一起!
这三个人里面,最不吃惊的便是天子,并非是天子过于稳重,而是因着天子见过大世面,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所以完全没有其余二人的吃惊,此时此刻是最淡定的一个了。
祭仲一脸五雷轰顶的模样,随即异常气怒,黑着脸走过去,使劲“咳!”咳嗽了一声。公孙子都一愣,没成想今日时辰还早,祭仲这个“老丈人”竟然这么早就从宫中出来了,被抓了一个正着,简直失策。
不过公孙子都也是处事不惊,见过大世面的人,咳嗽了一声,拱手说:“拜见天子,见过太傅,见过祭相。”
祭仲“哼”了一声,额角青筋直蹦,冷声说:“我还倒是公孙突然转了性子,这些日子为何这般殷勤照顾我的侄儿,原竟是趁火打劫,趁着我侄儿神志不清,行强迫之事!公孙阏,今日之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祁律脑袋里还在过火车,污——,一时反应不过来,而事件的另外个主角儿祭牙因着神志不清,所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嗅了嗅鼻子,似乎闻到了很浓郁的肉香味儿,立刻跑过去,抓住了祁律的食合,打开一看,直接抓起一只猪蹄来吃。
祭牙吃的事不关己,吃的津津有味,周边的环境却像是降了十度一样,俨然不像个夏日。
公孙子都面对祭仲的质问,只是淡淡的说:“祭相此言差矣。”
“哦?”祭仲说:“公孙阏,我往日里还敬你是君子,没想到你竟如此险恶!”
公孙子都说:“祭相明鉴,子都并非想要开脱什么,而且再者说了,若是说‘行强迫之事’,恐怕也是您的侄儿先动手的。”
公孙子都简直无赖,毕竟祭牙神志不清,还说是祭牙先动手的,不过祁律转念一想,刚才进入花园的是时候,好像是这么回事,祭牙看起来更主动一些,更迫不及待一些……
别说是祭仲听到公孙子都的说辞脑袋里混乱了,就是祁律,也觉得混乱的不得了。姬林一看这场面,怕是有一场大战,公族卿族大战便不说,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明理不清的事情。
姬林赶紧小声说:“太傅,两军混战,咱们不必趟这趟浑水,快随寡人撤退。”
祁律一听,无错,天子言之有理,还是走为上策,于是两个人也没说话,悄无声息的溜出了祭家,赶紧跑了。
天子在老郑城落脚,之后还要在郑国夏狩。最重要的是,还没有卸去郑伯寤生的卿士职位,郑伯寤生因着自知理亏,卿士之位怕是不保,而且他自己的国内之事还没理清楚,忙着安抚祭仲,所以这些日子安分了很多。
这日,虢公忌父等人正在安排夏狩的事情,姬林便听到了一个消息,宋国先公去世了,新的宋公即将即位。
姬林的大父去世的时候,宋国的国君并没有亲自来给先王奔丧,原因无他,因着宋国的国君当时也重病,所以没办法给先王奔丧,而且自己国内的事情一箩筐,自然抽不出功夫来。
说起这个宋国,就不得不谈谈现在的天下行事了。
如今天下诸侯,郑国独大,郑国强大到威胁周平王送自己的儿子到郑国来做人质,王子到诸侯国来做质子,这是等级的崩溃,但凡有些血性的周天子都不会答应,周平王却照做了,为什么?不是周平王太窝囊,而是郑国太强大。
在这个强大的阵营里,还有另外两个国家,一个是齐国,另外一个是鲁国。
齐侯禄甫是坚定不移的姬林党派,他想要扶持姬林上位,而郑伯寤生则是想要扶持王子狐这个傀儡上位,但是这不代表郑国与齐国交恶,正相反,郑国和齐国的关系好得很,简直“如胶似漆”。
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远交近攻,古来真理。郑国在中心,齐国在东面沿海,春秋早期一百六十多个诸侯国,被郑国和齐国夹在中间的国家没有五十个,也有三十个。所以郑国和齐国结盟,便是一张大网,控制着周天子三分之一的版图。
身为东方第二大国的鲁国,文明的发源地,此时也亲近郑国和齐国,三国强强联手,那情势不容小觑,因此郑国、齐国、鲁国,这三个强国在当时是一个集团体系。
而这第二个集团体系,便要提到刚刚死了国君的宋国了。
与郑国、齐国、鲁国这个集团体系对立的,则是以宋国为首的三个国家,分别为宋国、卫国和蔡国。
郑、齐、鲁三国,从内地到东面沿海,一路贯穿,而宋、卫、蔡三国就像是一把匕首,直接竖着插在他们中间,两个集团体系纵横交错,尤其是郑国和宋国,年年的打,打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
郑国和宋国之间,没有什么明显的天险,因此两国打架特别的“方便”,今天你占我一个便宜,明天我就报复过去,宋国虽然打不过郑国,但也不是个软蛋,疯狂的挑衅报复。
如今堪堪即位的宋国国君便是历史上的宋殇公,子姓、宋氏,名与夷。宋公与夷的祖父去世的时候,把国君的位置留给了他爹,也就是历史上的宋宣公,宋宣公死的时候,却没有把国君之位传给与夷。传说中宋宣公和他的弟弟那是兄友弟恭,互相扶持,宋宣公曾经对他的弟弟说,我对我儿子的爱,没有对你多,而且你比我儿子要有才华,所以等我死后,决定传位于你。
这下好了,宋国的国君之位,明明该落在与夷的头上,却直接打了一个水漂儿,飞到了他的叔叔头上,叔叔即位,这便是历史上的宋穆公。
当时一来与夷的才华的确不如宋穆公,二来与夷年纪也小,所以什么都不如宋穆公,争也争不过,就安安心心的在国中做公子。
让与夷没想到的是,宋穆公,也就是刚刚死掉的宋国国君,病重之时把国中的大司马叫到病榻之前,含泪嘱托大司马,我的兄长把国君之位传给我,我不能忘本,因此我不愿把国君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要把国君之位传回与夷的手上。
宋穆公为了报答他的兄长,果然传位自己的侄子与夷,也就是堪堪即位的现任宋公。而且宋穆公想的很周到,他也是有儿子的人,怕自己的儿子和与夷抢夺国君之位,一狠心,干脆把自己的儿子公子冯赶了出去,赶到了郑国来。
谁不知道宋国与郑国交恶,打得你死我活,公子冯来到郑国,那简直就是捅了马蜂窝,不得不说做叔叔的宋穆公为了保护侄子与夷,也是费尽心思了。
如今与夷刚刚即位,第一件事情便是想请天子册封自己为正式的宋国国君。
虽然这个年代诸侯权利滔天,但是还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国君即位之后,都需要天子的正是册封,才能称之为国君。
宋国与夷便送来了书信,因为听说天子在郑国夏狩,所以便想要亲自朝拜天子,也一同参加夏狩,顺便请天子帮忙册封。
姬林手中拿着宋国的书信,说:“各位是甚么看法?”
周公黑肩拱手说:“天子即位不久,如果能册封宋公,便是拉拢宋国,想必对天子的威严也有益处。”
姬林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宋公与夷这个人,特别好战,比他的叔叔和老爹更加好战,他想来郑国参加天子的夏狩,姬林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姬林笑了一声,说:“他怕是想要跑到郑伯的地头上来耀武扬威。还有一事儿,那便是宋国公子冯的事情,公子冯跑到了郑国来,如今生死不知,这个宋公,可能也是想要借着这个关系,到郑国来亲自抓人。”
公子冯是先公的儿子,是有名正言顺的继承权的,如果公子冯不死,宋公与夷心中难安,自然想要抓住公子冯,消除自己的心头大患。
姬林说:“寡人没道理被一个毛头小子利用。”
祁律眼皮一跳,天子还说宋公与夷是毛头小子,说起来,宋公与夷起码二十好几了,而姬林还没到二十岁,人家都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天子是一百步去笑话五十步。
宋公与夷这个人,心眼子太多,心眼子也小,而且身为一国之君,心脏的厉害,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天子头上,想利用姬林。一方面利用姬林给自己册封,第二方面利用姬林在郑伯头上踩咕,第三方面利用姬林进入郑国亲自追杀他的堂弟公子冯。
姬林已然不是当年的傻太子了,自然不想让人这么利用自己,便说:“各位还有甚么主意么?”
祁律想了想,挑眉说:“天子既想拉拢宋国,又不想被宋公利用,其实很简单。”
“哦?”姬林笑眯眯的,看向祁律的眼神简直可以用“柔情似水”四个字来形容,笑的祁律一阵后背发麻,不知道天子今天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姬林说:“太傅请讲。”
祁律说:“回禀天子,其实律这并非什么好法子,而是馊主意……既然宋国又想册封,又想进入郑国,那天子何不做一次和事老儿?请宋国国君亲自来到郑国,与郑国会盟呢?”
“会盟?”
他这一说,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谁不知道宋国和郑国打得正凶,而且宋国的新君与夷异常好斗,上位之后就是想要和郑国分个高下,祁律却让他们……会盟!
谈起诸侯会盟,无错,其实就跟武侠小说里的“武林大会”一样,武侠小说里是各个门派的领头人聚集在一起,假惺惺的推举个盟主,然后谈一谈江湖大事。诸侯会盟亦是如此,各个国家的国君聚集在一起,也是假惺惺的推举个盟主出来,然后谈一谈国家大事。
春秋战国时期,会盟的流行程度已经达到了顶点,因为只要一个国家发起会盟,参加会盟的人数越多,就说明这个国家的号召力影响力和国力越强,也能证明这个国家在诸侯之中的地位,可以说春秋霸主们,很多都是会盟会来的。
会盟,不用说了,自然是文雅的事情,不能打打杀杀,宋公分明是来给郑国好看的,祁律却让天子组织一场文雅的会盟,试问宋公听说之后,会不会觉得心里熬得慌?
怪不得祁律说是个馊主意呢,简直给宋公添堵!
姬林哈哈一笑,觉得十分有趣儿,连周公黑肩都多看了祁律一眼,觉得祁律这个主意好。
周公黑肩拱手说:“天子,太傅这个法子好得紧,天子趁着夏狩之际,调停郑国与宋国的夙愿,此等善事宣传出去,对我洛师大有裨益,亦能彰显天子威严。”
不止如此,在会盟之上再卸掉郑伯寤生的卿士头衔,简直就是敲山震虎,也能让刚刚上位的宋公与夷安分一些。
姬林笑了笑,说:“太傅果然没有让寡人失望,那便如太傅所说……周公,你草拟一个回复宋国的文书,之后让寡人过目,等文书拟好,便有劳虢公将文书送出。”
“敬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