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想法的人不只一人,长信宫主宫里,众目睽睽之下,韩司恩淡定的坐在那里吃糕点吃的很欢喜。皇家御膳房里做出来的东西,甜而不腻,酥而不焦,味道是真的好极了。
韩芸看着眉眼冷淡的韩司恩,神色一阵恍惚,突然想到了当初风华的王瑛。那时自己第一次进宫,见到了声名显赫的皇贵妃王瑛,王瑛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这般冷峭高高在上的。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皇帝,皇帝年轻英气、挺拔,容颜俊美非凡。
那天太后突然召见她,问她:“你可愿意入宫为妃?”她当时想都没想,就说了愿意两个字。
太后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想清楚了,这皇宫不是好地方,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如果真的答应了哀家,那以后就反悔不得了。”
她当时跪在地上,想着皇帝的模样,心跳如擂,有些羞涩的说:“能服侍皇上是臣女的荣幸,臣女愿意。”
然后她就入了宫,可是即便入了宫,她也没有立刻得到宠幸,皇上甚至没有看她一眼。皇帝的心心眼眼都在王瑛那个双儿身上,她曾偷偷的打听皇帝的行程。
她偷偷到御花园,看到了桂花树下,王瑛抚琴,皇帝吹箫,琴箫和鸣,四目相对,如同一对神仙眷侣。只是可惜,这是皇宫,不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三个月后,神智不清的皇帝被人送到她宫里,那夜皇帝口口声声还是喊着王瑛的名字。
那一夜她哭了,心也死了,心心念念的想要往上爬。
韩芸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王瑛了,但是她突然发现现在的韩司恩,长了一双和王瑛一模一样冷冽的眼睛。
想到这里,韩芸的指甲在宽大柔软的锦绣衣衫中,狠狠的陷入手掌的肉中,疼痛让她感到清醒,也让她认识到自己心底的扭曲。
风华绝代,受尽宠爱又如何?还不是成了别人脚下的石头,背负着污名死去,就连生下的儿子在这宫里过的还不是不如一条狗?
当初皇帝有多喜欢御花园的桂花林,后来就有多讨厌,这宫里现在还不是一颗桂花树都没有了。
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
韩司恩在淡定的吃糕点时,凤仪殿和长信宫发生的事已经被人不动声色传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听消息时正在御书房看画,他挺着个小肚腩,突兀的笑了下,道:“这韩国公府的儿子听起来像是个极有趣的人,朕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见见了,把他宣到御书房来。”
元宝应下,退出御书房,前往长信宫去宣旨。
长信宫离太后的凤仪宫很近,但离皇帝的蟠龙殿有些远,不过元宝是锻炼出来的,走的又快又平稳,在最短的时间到了长信宫。
韩芸听到宫人禀告说元宝公公来了时,脸上是震惊的,心里是极为欢喜的。元宝是皇宫里的大总管,皇帝身边数一的红人,在皇帝面前比一些妃子都有脸面,后宫里的妃子就连皇后都不会轻易得罪了去的。
皇帝这些年对后宫不是很上心,如果没有新人入宫,他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入一次后宫,就算来了大部分还是去在皇后那里。韩芸因为有儿子,对皇帝自然是心存期盼的。
她已经不在乎皇帝喜欢不喜欢了,但她需要皇帝,她给自己儿子挣得一个好前程。
韩芸一方面让人准备了厚礼,一方面心想怎么从元宝口中打探出点消息。元宝嘴巴虽然紧,但一些关于皇帝无伤大雅的消息,他还是会透露一点的。
元宝见到韩芸,便开口道:“皇上宣韩国公世子前去御书房觐见。”
韩芸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她让身边的宫女把一枚品色极好的玉佩拿给元宝,而后韩芸看着元宝,微皱眉,有些忧心的说道:“元公公,皇上召见本宫这侄儿是他的荣幸,只是他对宫中规矩一点都不懂,刚刚还冲撞了母后,本宫实在是有些担心他在皇上面前失礼。”
元宝收下了玉佩放在自己的袖子里,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不变,他说:“娴妃娘娘不必忧心,万岁爷听说世子身体恢复了,今年竟亲自入宫,心里欢喜。再者说,国公爷刚刚离开御书房,还说了世子规矩的事,万岁爷心中明白。”
韩芸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她以为是韩卓提起了韩司恩,皇帝才想着给国公府一个面子召见韩司恩这个病秧子的,毕竟后宫和前朝从来都是一体的。
只要国公府不倒,她这个娴妃的位置就稳妥,相对的,她位置稳妥,韩家日后只会更显赫。
只是,她要找机会递消息出宫给她大哥,这国公府的世子,要换换人才好。
元宝面色不改的站在那里,韩国公见了皇帝是真,提起了世子也是真,他说的都是真话,至于皇帝为什么会召见韩司恩,别人脑补些什么,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住的了。
皇帝要见韩司恩,这谁也拦不住的,韩家众人想到韩司恩刚才的胆大包天,看向他的目光都变了,生怕他在皇帝面前也会疯言疯语,就连一向面不改色的老夫人,也难得流露出些许担心。
元宝在殿外等候,韩司恩在整理衣衫。
韩芸看着韩司恩,扫了一眼韩家小辈,突然笑了下,走上前看似在安抚韩司恩,其实是在低声说:“皇上向来慈爱,你有话好好说便是。明珠这丫头刚从边疆回京,我看着很喜欢,我就想着要不要把人留在宫里几天,陪本宫说说话。”
韩司恩听着这番意味深长的威胁,神色不变,也跟着小声温和的说道:“娘娘喜欢明珠那是她的福分。至于我见了皇上要说什么,娘娘就不用多操心了。万一说的不好,让皇上生气了,皇上迁怒下来,娘娘若是因此去了冷宫,那明珠你怕是留不下来了,那娘娘怕是要伤心的。”
韩芸神色一变:“你……”
韩司恩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弹了弹自己的衣角,然后走出殿门,跟着元宝朝皇帝所在御书房走去。
看韩司恩的面相就知道他身体虚弱,元宝往回走的步伐很慢,能让韩司恩跟的上。
一路上元宝打量了几眼韩司恩,看到他那双眼睛时,元宝心中微微一动,于是他看着韩司恩笑道:“世子第一次进宫见万岁爷,倒也不必担心。皇上常听周太医提起世子的身体状况,心里很是挂念,才会想着召见的。”
韩司恩对元宝这番暗示性示好的话,自然是接下了,他看着元宝,眉眼一弯,语气恭敬的说道:“多谢元公公提醒。”
元宝笑了下,没再说别的。
到了御书房,韩司恩见到皇帝,这次他倒是老老实实的跪下了。
韩司恩一直在琢磨,自己之所以在这个朝代一直死不了,可能是因为没有全心投入这个朝代。
他要以韩司恩这个世子的身份活下去,而不是那个韩司恩,因此他就算不乐意跪,还是决定遵守这里的规矩。他不怕被皇帝以不敬的罪名赐死死,但他实在不想一闭眼一睁眼,还是这里。
所以,这次,他决定老实了,不过也顶多对着皇帝一个人老实。
皇帝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也没让他起身,一刻钟后,皇帝说道:“抬起头,让朕瞧瞧。”
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估计会以为是调戏,不过韩司恩知道,皇帝这话还真没别的意思,皇帝就是想看看他这个病秧子怎么这么胆大,得罪了太后还得罪韩芸。
韩司恩淡然的抬起头,皇帝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扬了下狭长的眉:“朕听说,你在太后那里身体突发疾症,失礼了。到了娴妃那里,又和娴妃无故争吵了一番。怎么现在到了朕这里,就变得老实起来了?”
韩司恩看着皇帝,很诚实的说:“因为这天下是皇帝的,不是太后的,也不是什么娴妃贵妃的。只是微臣在太后那里是失礼了,没有给太后请安,在娴妃那里倒是没有。”
皇帝的听了这话,嗤笑一声,语气变得有些危险:“朕怎么听着你这语气里,对娴妃很是不满的样子。”
韩司恩平和的道:“皇上误会了,臣没有对娴妃不满。只是娴妃大概是对臣有所不满,所以臣才会病了那么多年。”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韩司恩道:“你这是在向朕告娴妃的状?你就不怕朕把你给砍了?”
韩司恩抬眼看了看皇帝,道:“臣没有告状,臣只是实话实说。”
皇帝看着韩司恩跪在地上倔强的样子,又看到了他那双冷冽的双眼,突然想到了周太医的话,这个世子,像是故人。
外甥像舅,韩司恩的这双眼的确很像那人的眼,周身的气质更像,就是脸太瘦了,一点也不美观,皇帝心里漫不经心的想,倒是很想把这双相像的眼睛给挖了,让那人的双眼成为这世上唯一一双。
韩司恩听到皇帝心中各种诡异的想法,表情丝毫不变。
许久后,皇帝看着他道:“能让周太医那个老顽固三番两次的在朕面前提起你,帮助你,你也是个聪明的,很会利用人心。那你说说看,你这么费尽心思的到了朕的眼前,想要什么?”
韩司恩看着皇帝,道:“臣,只是想要随心所欲的活着。”
皇帝哈哈大笑两声,他看着韩司恩古怪道:“随心所欲的活着?朕都不敢说这话,你倒是敢提出来。”
韩司恩垂下眼,淡淡道:“臣是历经过生死的人,无畏死亡,无所惧怕。那只是臣的想法,如果实在达不到,也无所谓。”
皇帝听着这话,时间仿佛穿梭到十几年前,王瑛站在他面前,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说:“我在这个宫里根本就不开心,你知道的,你没办法让我随心所欲的活着。不过没关系,你在就好。”
皇帝的眼神有些虚幻,他看着说眼下说毫不在乎生死的韩司恩,道:“你们流淌着王家血液的人,是不是天生都这么决绝?都这么无所谓?”
韩司恩没有回答。
皇帝也没有指望他回答,皇帝道:“你生了一颗玲珑心,看事倒是挺明白,只是你想要的生活,朕可以给,韩家人从此不敢得罪你,世人从此惧怕你,你从此以后甚至无需向任何人跪下行礼,但是这些,你总要拿东西去换的,你可明白?”
韩司恩道:“臣明白,臣愿意去换。”
“起来吧。”皇帝说。
韩司恩站起身,皇帝看着他道:“你以后就是朕手中的刀,其他人的眼中钉了。朕倒是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韩司恩没有说话,没人知道,皇帝心中是痛恨着自己的母亲,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皇帝是厌恶着自己的这个后宫的。
韩司恩不愿意给太后行礼,是因为他看到的屏风处,刚刚死了人。太后心虚,自然没有追究他,而这个朝代的皇帝,是不会怪罪他的。
至于韩芸,她从来没有入过皇帝的眼,所有和王瑛死有关的人,皇帝都是厌恶的。他想把这些人捧得高高的,然后在任由她们摔死。
只是皇帝也是人,万事不会全部按照他所想的走,这些年他的计划出了偏差,所以他需要一把横在眼前的刀,去清除一些障碍。韩司恩正合适,皇帝有宠他的理由,而韩司恩也够嚣张跋扈。
韩司恩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皇帝还是有点可怜的。
第24章
皇帝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是后宫之人关注的重中之重。
太后那里很快就传来了皇帝召见韩司恩的事情。那贵妃听闻这个消息,抿嘴一笑,看着太后道:“皇上向来挂念母后,今日又是母后的生辰,想来是看不得母后有一丁点不高兴的。”
太后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深了几许,其他妃子随声附和,一旁想来端庄的皇后也难得露出几分开怀的笑意。
太后看着自己的这些儿媳妇,叹了口气道:“皇帝心孝。”
太后年轻时是个手腕颇为厉害的女子,她在宫中并不受宠。但她父亲当年是前朝宰辅,娘家颇有势力,她和石家在皇帝登基中出了不少力,是个能狠下心的女子。
所以现任皇帝在登基后对她颇为敬重,又封了石家世袭罔替的爵位。皇帝在即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太后在为他出谋划策。在王瑛死去的那一年,太后慢慢的把权势放手给了皇帝,安心在后宫当个不管事的老太太,但是皇帝对她还是十分敬重。
在其他人眼中,太后手中势力颇强,对立储有着很大的发言权,所以后宫有子嗣的妃子都是要紧巴巴的贴着的。
至于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除了当事人外,也就只有韩司恩最清楚了。
皇帝和韩司恩相处的时间不长,韩司恩从御书房出来时,元宝看向他的目光又暖了三分。
元宝自打皇帝是皇子时,就跟在皇帝身边的,不说是最了解皇帝心思的人,但绝对能排在前三位。
皇帝皱个眉头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都能看出。元宝想这辈子自己虽然没办法留下子嗣,留有后代,但他也是站在权力最高端的人之一,很多皇亲国戚皇子皇孙都没有他有脸面,也值了。
他也没什么特别的追求,他也清楚自己的位置,也知道自己因为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平日里没少得罪那些妃子、皇子。
等新皇继位,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元宝就想伺候好皇帝,能死在皇帝前面最好,还能体面入葬,要是死在皇帝身后,也就希望有人能开口为他保留个全尸。
所以对待韩司恩,他一开始只是随意示个好,现在则是要看重三分。
韩司恩对于元宝的心里转变并没有太多感触,元宝对他的态度,很快就会成了很多人对他的态度的。
韩司恩从御书房回到韩芸的长信宫,让在长信宫苦等的韩家众人松了口气。韩司恩去了休息的偏殿时,韩芸忙让宫女给元宝奉茶,想留下他,打探些消息。
元宝和往日一样,一副和善的模样,道:“娴妃娘娘折煞老奴了,万岁爷那边老奴还要赶紧去伺候,这茶是喝不得了。说来万岁爷很是喜欢世子,娴妃娘娘倒是不必挂心。”
韩芸听了这话,心里扭了下,她就是因为皇帝喜欢韩司恩,才会更忧心的,不过这话她不但不会说,脸上还要挂着感激的笑容,对着元宝道:“能得皇上喜欢是世子的福气,本宫在这里也谢过元公公对本宫这个侄儿的照应。”
说罢这话,韩芸身边的宫女递给元宝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
元宝对韩芸今日之内的第二次送礼,还是笑眯眯接了,道:“老奴不敢当,老奴告退。”然后他便从长信宫离开了。
元宝朝御书房走时,抚摸着袖兜里的银票,眼睛眯的更深了。他接那些妃子、大臣甚至皇子送的东西后,哪怕是一锭小小的银子,都会一五一十的告诉皇帝的。
只是这皇宫内,很多聪明人不知罢了。有的还为此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笼络的手段有效,拿下了皇帝身边这个最红的人。
韩芸等元宝离开后,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冷了下来,整个长信宫都跟着寂静下来了。韩芸端坐在贵妃椅上,轻轻皱着眉,心中涌起各种想法,皇上看重韩司恩,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要赶快和韩家通信,让他们尽快把韩司恩的世子之位给废除了才好。
此时长信宫的韩家男子休息的偏殿中,韩司恩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自从他回来后,韩家的这些同辈男丁就时不时的朝他流露出打探的目光,韩司恩一开始还当做不知道,后来在他们看向自己时,他就抬头和他们对视,还免费送个嘲讽的轻笑,便再也没有人打量他了。
这些人心里自然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疑惑,但是因为平日里和韩司恩不熟,不能轻易开口询问罢了。本来想打量着他,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只是很可惜,韩司恩是个面瘫,他不想笑时,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