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抬头一瞧,见广场靠北用木板垫高了一块地方,上头放着桌椅,大约是给她布置的。
下面长长地排了四排桌椅,面向中间铺着地毯的过道,过道尽头是一座木制圆台,台上放着供案。
长安下了马。
待她落座后,其余有资格在这样的场合拥有一张桌子的人也按着身份高低纷纷落座。
广场周围人头攒动,前来看热闹的平阳城百姓见在主座上落座的疑似九千岁的太监居然这么年轻,嗡嗡的议论声一下子比刚才高了一倍不止。
裘氏父子挂着平静表情的脸仿佛数九寒冬冰冻三尺的河面,生堆火在上面也未必能融化出一丝波纹来。
长安并没有苛求他们,她知道以他们以往在平阳城呼风唤雨作威作福的经历来看,此情此景下能维持这样的表情已经不错了。
众人各归其位,少了假惺惺的寒暄恭维联络感情,场面一安静气氛便立时尴尬起来。
孟衢假装看了看太阳的高度,起身对长安道:“千岁,吉时已到,典礼可以开始了。”
长安点头:“那就开始吧。”
孟衢道:“还请千岁起身,与裘伯爷一同去圆台上焚香祭祖,祷告天地。”
长安不动,狭长的眸子斜着孟衢,问:“孟大人莫不是疏漏了什么?”
孟衢将今日典礼诸般流程在脑中过了一遍,疑惑道:“下官不解千岁何意,还请千岁示下。”
长安斜倚在椅子扶手上,幽幽道:“杂家不是跟你说过,如杂家这般非男非女之人,乃是这世间的第三种人。既要做杂家的义子,那必得与杂家是同一类人才行,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裘伯爷还未净身,焚什么香祷什么告啊?”
第599章 以横以制恶
孟衢目瞪口呆。
不仅他目瞪口呆,近处凡是听到她这番话的人个个目瞪口呆。
“下官、下官并未听千岁提过此事啊。”好容易回过神来,孟衢嗫嚅道。
“孟大人的意思,是杂家脑子糊涂了,在胡说八道?”长安声音轻缓,然而投过来的目光却似大晴天里下冰雹,不仅冻得人精神抖擞,还能砸得人脸皮生疼。
“下官不敢,只是……”孟衢扭头看向身边的裘氏父子。
所有人都看着裘氏父子。
五十多岁的人认个年纪轻轻的太监当干爹已经够让人伸舌嘲笑的了,若还要割了那玩意儿再认,那下半辈子干脆还是不要做人了。
“只是什么?裘伯爷子孙俱全,此时净身又不影响他传宗接代,有何不可?”长安似乎不能理解他们一个个都露出这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干什么,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道。
“长安,你不要欺人太甚!”被各种各样的目光看了半天的裘昊实在忍无可忍,蓦的站起身来喝道。
长安闻言,侧过头看了眼坐在她右手侧的陈若霖,两人都笑了起来。
她回头对裘昊道:“我说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忘了上次对我说这话被打得满地找牙了?”
裘昊面色铁青,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几案,对裘德仁道:“爹,我们走!”
“走?走哪儿去?”长安面色冷了下来,“想认我做干爹就让孟郡守把我请到这里,不想认了转身就走。你们把我长安看成什么人了?由得你们消遣的人?”
“我们自是不敢消遣你,但你也别想消遣我们!”裘昊一抬手,郡衙两侧跑出来二三百精兵,围观的人群中也挤出来大批手执钢刀铁棍,体型雄健的大汉,转眼就把不大的广场给团团围住了。
围观百姓看苗头不对,纷纷往后头退去,只留下几个胆大的还在近处探头探脑。
长安不动如山,只看着下头微微笑:“哟,有备而来啊。孟大人,口风挺紧。”
孟衢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有苦说不出,带着蚍蜉撼树的觉悟一脸绝望试图打圆场:“大家稍安勿躁,有话好说。”
“长安,你若见好就收咱们便相安无事,你若不给我裘家活路,拼着鱼死网破,你也别想活着走出这平阳城!”裘昊盛怒之下,气焰冲天。
“这是要跟我同归于尽的意思?”长安竖起一根细长食指,缓缓摇了摇,嫩红的唇角勾起弯刀的弧度,“就凭你们父子,还不够资格为我陪葬。龙霜。”
龙霜上前,身为女人,吹起口哨来却比男人吹得还要响亮悠长。
口哨声落,广场四周除了郡衙这一面外,其余三面的房屋楼宇之上纷纷传来瓦片被踩踏的簌簌之声,四十名背着箭筒挎着长弓的弓箭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们居高临下挽弓搭箭,箭尖所指,正是场中众人。
“这些弓箭手都是陛下从军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射箭的速度不会比诸位眨眼的动作慢多少,在诸位跑进郡衙躲避之前,绝对能在诸位身上留下几支箭来给诸位做个纪念。”长安端着茶杯轻吹热气,用闲话家常一样的语气道。
突然之间暴露在箭尖之下,原本带着旁观心态的人都坐不住了。
人差不多都是这样,日子过得越好就越舍不得死。平阳城过得最好的人大多都在这里了,箭悬在头顶上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干就坐以待毙。
他们不敢去找长安的理论,于是一个个都把目标对准了裘氏父子。
“裘伯爷,这是你们平阳伯府与九千岁之间的事,纵有误会,也无需牵连我等吧?”
“就是啊,有矛盾你们内部协商解决就是了,我等只是来观礼的。”
“裘都尉一言不合便召出这许多兵丁护院,一副要干架的阵势,往轻了说是忤逆,往重了说那便是犯上,便是说出去也是你们不占理……”
嗡嗡嘤嘤。
裘昊双眼通红,看着周围这一张张以往只会堆笑,此刻却面目狰狞的脸,猛的拔出腰间佩刀厉喝一声:“都给我住口!”
众人见他拔了刀,惊得后退不迭。
裘昊回身望着长安,一字一句道:“我裘家军功卓著,有先帝钦封的爵位,纵有行差踏错,也应当由当今陛下来治罪,轮不到你一个太监喊打喊杀!”
“你说什么?杂家没听清楚,再说一遍。”长安放下手中的茶杯,依然眉眼不抬,一副阴阴的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裘昊自然不可能被她一句话吓退,用更大的声音道:“我说,你一个太监,没有资格对我们裘家喊打喊杀!”
话音刚落,额上却突然多了一截堪称袖珍的白色箭尾。
孟衢盯着那截蓦然出现的箭尾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原是一支短箭,只是箭头和大部分箭身都没入了裘昊的脑门之中,所以只留了个箭尾在外面。
裘昊目眦尽裂,不可置信地瞪着长安,踉踉跄跄地倒退两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场上一时鸦雀无声。
“谁告诉你我长安杀人需要资格了?偏听偏信害死人呐!”一众人等目凸口张的惊愣死寂中,长安把玩着手里那把小巧的袖弩,声音里甚至带着点笑意地轻缓开口。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
一个郡的都尉,伯爵府的世子,随便哪个身份拿出去都能压倒一大片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就在刚才,居然如猫狗一般被人随随便便就给杀了。
别说旁人,就连裘德仁都没想到长安真敢这般说杀就杀,愣了半晌方才大喊一声:“裘昊!”他扑过去检视裘昊的状况。可惜裘昊脑门中箭,哪还有生机?
晚年丧子,死的还是自己一直当继承人培养的最得力的儿子,裘德仁那个心痛和绝望,说是天塌地陷也不为过。
他放下裘昊的尸首,缓缓转身面向长安,面庞紫涨须发皆张,双目赤红青筋贲起,盯着长安的目光似是想生吃了她。
“哎呀呀,不就是丧子之痛嘛?裘伯爷一年到头也不知要让多少平头百姓承受这种痛苦,怎么落到自己身上就受不了了?”长安语调戏谑地问。
“来人!给我杀了这太监!能伤其者,赏黄金千两,取其性命者,裘某愿赠以半数家产!”裘德仁吼完,一马当先向长安冲了过来。
近处的裘府侍卫和广场外围那些从百姓中出来的大汉也高举着钢刀铁棍跟着冲了过来。
“保护千岁!”龙霜大喝一声,上前挡住了状若疯虎的裘德仁。
屋脊之上利箭连发,转眼间跑得最快的三十多位大汉便被射倒在地。
长安瞥一眼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郡衙兵甲,高声道:“孟大人,都尉身死,这些郡兵可就都归你管辖调度了,你也想领裘伯爷的半数家产么?”
孟衢刚才见场上一言不合就演起了全武行,为免池鱼之殃钻到了桌子底下,闻言又只得扶着被桌腿撞歪的乌纱帽战战兢兢地爬将起来,冲方才被裘昊召出来的兵丁大喊道:“都不许动,想造反呐?纵给你们黄金万两,有命用吗?”
都尉死了,这些兵丁本来心里就没底,如今又被郡守这么一呵斥,当即军心动摇,远远地退到后面站岗去了。
那些拿钱办事的悍勇匹夫见先出头的人被射死了,同一阵营的郡兵们又袖手旁观,心知今日之事断不能成,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丢下兵器趁乱跑了。
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场小小的动乱便已彻底平息。
龙霜带着人将裘德仁押到长安面前跪下。自从见了那名濒死的小女孩,又在乱葬岗上挖掘出许多孩童尸骨之后,她便对这平阳伯深恶痛绝。若长安这般对待旁的勋爵,她或许还会劝上一劝,但是对裘德仁,她却只觉怎一个爽字了得?
“千岁,平阳伯裘德仁欲行刺千岁,被末将当场拿获,还请千岁发落。”她眉眼舒展嗓音朗朗地向长安复命。
“今日在场诸位都是来参加杂家的认子大会的,如此兴师动众,决不能半途而废。眼看着吉时都要过了,事不宜迟,龙霜,把裘伯爷押到前面那张圆台上去。袁俊。”
和袁冲一起站在长安身后不远处的袁俊见这场合长安突然叫到他的名字,有些懵地上来行礼道:“千岁有何吩咐?”
“给裘伯爷净身的差事就交给你了。杂家的义子,必须和杂家一样,不能多一点儿东西。”长安将袖弩收进袖中,淡淡吩咐道。
袁俊傻眼了。
“长安,你乱杀无辜胡作非为,以为这天下真没人治得了你吗?我是先帝钦封的平阳伯,你敢这般折辱我,就不怕朝中大臣参你!”裘德仁酒色过度体力衰微,被人一边拖着往圆台上去一边气喘吁吁地破口大骂。
长安笑容和煦,谓左右道:“杂家没选错人,瞧瞧,这还没成杂家的义子呢,就知道替杂家担心,为杂家考虑了。”
众人无语,唯陈若霖举起酒杯道:“千岁独具慧眼可喜可贺。”
长安赞许地朝他点了点头,又对还没从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呆站一地的平阳城众豪绅名流温言道:“诸位请落座,杂家的认子大会,此刻才刚刚开始呢。”
小剧场:
裘昊:长安,你若不让我好过,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长安:那就封你个斥候,先去阴间探探路。^_^
第600章 霸气侧漏
众人瞧着周围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死尸和鲜血,以及旁边屋脊上闪着寒光的箭头,实在没胆子告辞,只能抹着冷汗僵硬着四肢扶正在刚才的冲突中被打翻的桌椅重新坐下。
六名身强力壮的兵甲把裘德仁拖到圆台之上,不由分说地扯去裤子拉开双腿,按紧他的四肢将他固定在台面上,就等袁俊动手了。
裘德仁从一开始的破口大骂到后来苦苦求饶,心知无力转圜大限已至之后,嘴里胡言乱语的都听不清在说什么了。
原本被刚才那场动乱吓跑的百姓渐渐地又围拢过来,不过与上回不同的是,此番他们并没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个个只瞪大了眼睛神情肃穆地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
对于他们来说,平阳伯府,裘氏父子和郡守孟衢就相当于这平阳城的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原以为,除了那远在盛京深居皇宫的天子之外,便没人能治得了他们了。
而今,不过是来了个太监,这天说塌就塌了,怎能不叫人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个清楚?
袁俊手里提着一把钢刀,站在圆台上看着眼前待宰肥猪一样的裘德仁,胳膊有些不由自主地发抖。
平日里他恨这个老淫贼恨得要命,得知长安居然要收这个老淫贼做干儿子,连长安也一并恨上了。可如今长安让他来阉了这老淫贼,他却又胆战心惊四肢发软,看着那团男人都有的玩意儿,怎么都下不去手。
人间四月,春暖花开,却根本不是让人汗流浃背的时节。但台下在座众人,除了长安这一方的,没有哪个不是内衣尽湿冷汗涔涔。比起裘德仁如今的惨况,他们甚至觉着能像裘昊一样被长安一击致命都是种幸运了。
长安等了片刻,见袁俊委实不能成事,就偏过头对袁冲道:“去帮你兄弟一把。”
袁冲沉声应下,步伐沉稳地来到圆台上,从袁俊手里拿过钢刀,找好了角度,干脆利落地一刀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