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丰臣信秀招呼着那名忍者上前时,席内的所有人便都十分醒目地闭上了闲谈的嘴,令原本十分热闹的氛围立即变得冷清下来。
大家也都不是瞎子,他们自然全都看见了——此时此刻,丰臣信秀脸上表情的精彩变化。
“丰臣大人。”坐于次席的仙源上人,皱紧着眉头,朝丰臣信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丰臣信秀没有立即回应仙源上人的问话。
他低垂着眼眸,面露思考之色。
直到过去半晌后,才见他轻轻地放下手中酒杯,然后扭头朝仍候在他身旁的那名伊贺男忍低语了些什么。
待丰臣信秀的唇离开那名男忍的耳畔后,那名男忍用力地点了下脑袋并高声应和了声“是”,随后以疾奔的速度,沿着来时的路离开岩穴。。
“你们接着吃吧。”
丰臣信秀抓起搁在他身旁的紫柄打刀,以及身前桌案上的一壶酒,站起身。
“我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待会就回来。”
留下这句话后,丰臣信秀没留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提着刚从自己桌案上拿来的那壶酒,如一阵风般离开了宴席现场、离开了这山洞。
出了这处由他们丰臣氏所建的秘密山洞后,丰臣信秀不作半点停歇地径直朝东北方的某处密林走去。
丰臣信秀之所以会选择在高野山,建立起他们丰臣氏于日本本土规模最大的秘密基地,有许多方面的原因。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之一,便是——高野山连绵的山群之中,人迹罕至的“未开发地带”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在高野山设立不为人知的秘密据点,简直易如反掌。
经过多年的秘密建设,高野山的许多地方都已被改造成了丰臣氏的据点。
比如:丰臣信秀他们刚才举办宴席的那个洞穴。
再比如:丰臣信秀目前进入的这片密林。
丰臣信秀一直走到密林的极深处,一直走到某块大石头的旁边,才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用手简单地拍了拍那块大石头上所粘着的灰尘后,一屁股坐在其上,然后闭上双目,作养神状。
倏忽之间,丰臣信秀身旁的昏暗小径传来了“嘎吱嘎吱”的踩踏枯枝落叶的声音。
“吉久。刚才,从那名前来报信的忍者那听到‘吉久大人归来,剿杀绪方一刀斋失败, 全军伤亡惨重’时, 我真是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呢。”
丰臣信秀缓缓睁开双眼, 扭头看向那道正不断传来踩踏枯枝落叶之声的小径。
只见这条昏暗小径中,有2道人影正一前一后地朝丰臣信秀快步走来。
为首之人,是刚才给丰臣信秀报信的那名忍者。
而走在后头的人, 则正是丰臣信秀的亲信、被丰臣信秀全权授予“大坂春之阵兼讨绪作战”前线指挥之权的吉久。
此时此刻的吉久,神色苍白, 眉眼间有着怎么隐藏也隐藏不住的憔悴与疲倦。
现在的吉久, 相比起“丰臣信秀的亲信”、“三魔人”之一、“伊贺之里的现任统帅”, 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丰臣信秀朝那名刚才来给他报信、现在则领着刚归来的吉久来见他的忍者使了个眼色。
读懂了丰臣信秀地眼神意思的这名男忍,十分醒目地快步从丰臣信秀和吉久二人的视野范围内离开。
而在这名男忍离开后, 吉久面带悲怆地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了丰臣信秀的跟前,双膝跪倒在地。
“丰臣大人十分抱歉”
吉久才刚来得及说句“抱歉”,便被丰臣信秀给抬手打断。
“慢着。”
“在说正事之前——”
丰臣信秀将刚刚从宴席上顺来的那壶酒往吉久的怀里塞去。
“从大坂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你一定也累了吧。”
话说到这, 丰臣信秀特地瞥了一眼吉久他那微微有些起皮的没有血色的嘴唇。
“先喝点东西, 理顺下气息吧。”
吉久看了看怀里的酒壶, 然后又看了看身前的丰臣信秀。
挂于吉久脸颊上的羞愧、紧张、疲倦等色,消去不少。
“谢大人”
道谢过后, 吉久捧起手中酒壶,牛饮着壶中的酒水。
仅眨眼的功夫,从昨夜开始就没有好好地休息过, 早已渴极了的吉久便将酒壶喝了个底朝天。
待吉久放下手中的酒壶后,丰臣信秀以宛如命令般的口吻道:
“我让你来, 可不是为了来听你跟我说‘抱歉’的。”
“大坂的战事究竟怎么了,你给我详细说来。”
“是。”在喝了一壶酒后, 吉久的脸色变红润了一些,声音也变得中气不少。
昨夜的大坂, 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但好在——吉久年纪虽大,但脑袋和唇舌都很有条理,
吉久用尽量简略的语句,向丰臣信秀概括了他所知的一切。
从本阵龙水寺遭到源一等人的奇袭,一直讲到他去找左右卫门汇合时,却只碰到了以被绪方一刀斋给击溃的残兵。
吉久在讲述时,丰臣信秀一直以平和的神情, 静静聆听着。
不论是听到烙妇人战死、左右卫门下落不明,还是听到围剿绪方的部队被绪方打得大败亏输,丰臣信秀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他仅在一处地方,神情微动——听到源一领着人, 突然出现在龙水寺的时候。
“士气已泄,我认为再打下去,也没有任何胜算了。所以决定收拢所有的残兵,撤离大坂,返回高野山与您会师。”
“目前还未进行详细的统计。”
“但据我估计包含伊贺忍者在内的各部队的总死伤、失踪人数保守估计不低于300人”
完成了所有的汇报后,吉久把脑袋埋得低低的,静待丰臣信秀的反应。
而在沉默片刻后,丰臣信秀缓缓说出了自聆听吉久的汇报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投入到昨夜的作战中的火枪手部队,总计有1000人,伊贺忍者120人,死伤、失踪300折损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啊”
“还存活的部队,现在都在哪?”
“大部分的部队,现在正沿着各条秘密小道折返高野山。”
“仅有少部分的部队,目前因各种各样的原因, 仍留在大坂的郊外。”
“因为急着回来向您汇报战况,所以我连换2匹快马, 先所有部队一步赶了回来。”
“具体的情况,我都明白了。”丰臣信秀缓缓坐直起身,“简单来说——昨夜的‘大坂春之阵兼讨绪作战只完成了一半的预定目标啊。”
“只成功地破坏了大坂的行政能力,但没能成功干掉绪方一刀斋”
“那个绪方一刀斋真的是有够喜欢令人出乎意料的啊”
丰臣信秀的脸颊上, 缓缓出现古怪的、没有丝毫暖意在内的微笑。
“‘原本奄奄一息、都处于昏迷状态了,却突然醒了过来,变得神勇无比,宛如八幡大明神下凡附体,即使抱着个大活人,也能轻松飞跃七、八间的距离,用火枪对他展开集射,他都能轻松躲开弹丸或用刀弹开弹丸’那些在围剿绪方一刀斋时幸存的士兵们,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注八幡大明神:日本的武神
注间:江户时代的1间=1.818米
“是的”吉久艰难地点了下脑袋,“我问了许多参与到对修罗的最终围剿并存活的士兵,他们基本都是这么说的”
“”沉默下来的丰臣信秀,用左手肘抵着大腿,左手掌撑着脑袋,竖起左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左边的太阳穴。
“吉久。”
“在。”
“你觉得绪方一刀斋这样的情况,像什么?”
“我觉得”吉久迟疑道,“很像是在消化‘不死之力’”
“不是‘很像’。”丰臣信秀双眼一眯,“是完全一模一样啊。”
“和我们当初吸收‘不死之力’时,完全别无二致。”
“先是虚弱到连意识都快集中不了,咬牙挺过去之后,脱胎换骨,达到常人所不能达之境界。”
“抱着个大活人,不带助跑地飞跃七、八间的距离这已经完全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了,大概也只有我们这样的‘不死人’,才能办到这样的事情。”
“可是!”吉久的声调一沉,“这不可能啊绪方一刀斋从哪得到的‘不死之力’?八百比丘尼可是在我们这儿。”
“谁知道那个绪方一刀斋是从哪得来的‘不死之力’呢。”丰臣信秀敲击太阳穴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些,“总之——目前可以确定,那个绪方一刀斋已经成功吸收了‘不死之力’。”
“我们真是大大低估了绪方一刀斋的能耐了啊”
“绪方一刀斋的事先放一旁吧。”
“现在来讲讲我伯公的事情吧。”
丰臣信秀此话的话音刚落,吉久的眼角便微微一跳。
“虽然说,在决定将小琳给抓来时,我就已经猜到了伯公和小琳的那些部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我没想到他们的行动竟然能这么迅速,这么快就找到了我军的本阵位于龙水寺。”
“看来,我不仅是小瞧了绪方一刀斋,也轻视了伯公他们的能耐呢”
“吉久,在和我伯公打过一场后,你个人认为——我伯公目前的战力如何?”
“平心而论木下源一简直就是个怪物。”吉久低垂着眼眸,缓缓道,“即使是已经吸收了‘不死之力’的我,也根本不是木下源一的对手,我完全被木下源一给压制住了。”
“不论是剑技之精妙,还是战斗经验之丰富,都让我觉得望尘莫及”
“我唯一能胜过木下源一的地方,就只有被‘不死之力’的身体素质了。”
“但我这唯一的优势,完全派不上用场。我击出的每一击攻击,不是被闪过,就是被木下源一以一种奇特的消力方式给格开。”
“而木下源一所击出的每一记攻击,角度都刁钻至极,基本都是奔着我难以防御的死角去,我即使脑袋反应了过来,身体也来不及做反应。”
“将你完全压制了吗那这样看来,即使是我,碰上了伯公,也不能太掉以轻心呢。”丰臣信秀缓缓抬起刚才一直被左手所撑着的脑袋,“我若是没有算错的话伯公他今年都已经65岁了吧这么大年纪了,竟还能有如此实力。呵,真想知道伯公他的全盛状态究竟有多少实力呢。”
“根据在围剿绪方中幸存的士兵们的汇报,伯公他现在应该是和绪方一刀斋汇合在一起了。”
“在围剿绪方一刀斋时,突然杀出来的那个手持双刀的老人,一定就是伯公了。”
“吉久,容我确认一下——你一直悉心培养的那个继承人,的确已经背叛我等了,对吧?”
“”吉久这次沉默了好久。
他将脑袋垂得低低的,像是要将整个脑袋塞进自己的胸膛里。
在沉默了好一会后,他才幽幽地说道:
“是的。能够确定初光已经背叛,并且她现在大概率已经落到了木下源一他们的手中。”
“那可真是麻烦了呢。”丰臣信秀淡淡道,“那个初光可知道不少我们的事情呢。”
“比如我和小琳现在大概率就正在高野山中”
话说到这时,丰臣信秀的目光变得凝重了些。
“那个初光现在搞不好已经将她所知的一切,都告诉给伯公、绪方一刀斋他们了。”
“丰臣大人,非常抱歉。”吉久的声音缓缓变得嘶哑,“是我用人不明,导致出了这么一个万恶的叛徒出来。我愿受任何的惩罚”
“惩罚什么的,肯定是要给你的。”丰臣信秀不假思索地道,“但不是现在。现在没那个慢慢给你下处罚的闲心与余裕。”
说罢,丰臣信秀缓缓从岩石上站起身。
“起来吧,吉久。随我来。”
这般说道后,丰臣信秀便一甩上身的羽织,大步走回刚才举办宴席的岩穴。
丰臣信秀和吉久一前一后地回到岩穴之中后,便见席内众人纷纷朝他们俩或者说是朝走在丰臣信秀后头的吉久投去惊愕的目光。
丰臣信秀离席了,谁还敢放肆吃喝,所以宴席的模样和丰臣信秀离开之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众人身前的饭菜几乎都没有动过。
迎着众人惊愕的目光,丰臣信秀一个箭步回到了他刚才所坐的主座上,盘膝坐下,而吉久则顺势恭立在丰臣信秀的身侧。
“诸位。”
丰臣信秀不带半点场面话地直接开口朗声道。
“现在有一系列糟糕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他将吉久刚才对他所做的汇报,完完整整地告知给场内的诸位干部们。
话音落,神色仓皇,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刚刚热烈地讨论着“绪方逃跑”的那几人,他们的神情变化,更是堪称精彩。
过了半晌后,才终于响起零零落落的讨论声与倒抽冷气的声音。
“真的假的”
“我们的火枪部队竟然败给绪方一刀斋了?”
“他怎么做到的?”
“烙妇人死了,左右卫门下落不明这”
在宴席现场渐渐变得吵闹起来时,丰臣信秀抬起右手,在身前的半空中虚压了一下。
“行了,都先安静。”
“昨夜的战事,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不想再去多深究。”
“我只想讨论‘现在’和‘未来’。”
“目前,已经确定了吉久的继承人初光已经背叛了我等。大概率已经被绪方一刀斋还有我伯公所虏,并向他们吐露了我等的大量情报。”
“所以,我们现在得立即对此做出相应的应对手段。”
丰臣信秀的声调缓缓高昂起来。
“从现在开始,加强高野山周边的警戒。”
“并且做好随时带着所有的重要物品,撤离高野山的准备。”
丰臣信秀此话刚出,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宴席现场,又变得吵闹了起来。
“撤离高野山?”某人发出惊呼。
相比起咋咋呼呼、定力仍有些欠缺的某些人,仙源上人便要淡定许多了。
只见仙源上人微微蹙起眉头:“丰臣大人,此举是为了防止绪方一刀斋和木下源一来攻吗?”
“是啊。”丰臣信秀十分痛快地答道,“小琳目前在我们手中。”
“如果初光真的将她所知的一切告诉给了他们那伯公他们便有着十分充足的攻击高野山的理由。”
“攻击高野山?他们有那个胆量吗?”
丰臣信秀的话音刚落,便听得某人用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坚定语调,这般大喊道。
众人,包括丰臣信秀在内,统统将目光转到了刚才这句大喊的主人——仙源寺的二把手:会兴身上。
将身子坐得笔直的会兴,用依旧充满力量的语调,一字一句得道:
“高野山,可是佛门圣地。”
“绪方逸势和木下源一他们若是贸然攻打高野山,那等于是将要与全天下的崇佛之人为敌,背上永世不灭的骂名。”
“‘佛敌’的骂名,可要比‘朝敌’要重上太多太多了。”
“得罪江户幕府,和得罪佛门,那可是完全两码事。”
“他们有那个胆量背上‘佛敌’的骂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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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本书最后一次求保底月票了本书最迟到下个月,就能完结。
啊啊真是让人感慨啊刽子手一刀斋的旅程,总算是要暂时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