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先生我们俩还真是有着极特殊的缘分啊。”
马车车厢内,绪方一脸感慨地看着身前因腿受伤,所以连带着坐姿也变得稍有些奇怪的长谷川。
并不算宽敞的车厢内,仅有绪方、阿町、长谷川3人。
在高野山再次与长谷川重逢——不和这位与他“分分合合”不知多少次的与他有着奇妙缘分之人讲几句话,终归是有些不合适。
所以,绪方刚才委托阿町,让阿町帮忙将长谷川带到方便他们讲话的车厢内。
没有任何外人在这,绪方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和长谷川“相认”。
“每次和你分别的时候,我都觉得这应该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见面。”长谷川这时也是满脸感慨,只听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结果每次都能在奇怪的地方和奇怪的时间点再次和你相见”
绪方微微一笑,随后换上严肃的神情和口吻。
“长谷川先生,一色先生他们,以及那个老僧人,就麻烦你带到安全的地方了。。”
“嗯。”长谷川这时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交给我吧。这本就是身为火付盗贼改长官的我的天职。”
“已经随时可以出发了!”浅井的声音这时响起。
“唉”长谷川重重地长叹了口气,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那受伤的腿,“如果腿没受伤的话真想和你们一起同往啊”
“让江户变得像蝶岛那样光是想想就让人坐立难安”
长谷川的脸,现在苍白得可怕。
刚才,在玄正吐出“人柱”、“江户合战”这些字眼,绪方追问玄正这些是啥意思时,玄正只回应了极简单的一句话——
“慢慢解释的话有些太费时间了。你们知道蝶岛吗?简单来说,就是让江户变得像蝶岛那样,而要让江户变成蝶岛那样,就需要用到人柱。将人柱沉到江户人赖以生存的神田上水里,就能让江户变得像蝶岛那样了。”
不知晓蝶岛是什么的“山羊胡老僧人”以及长谷川的那些部下们一脸疑惑。
但绪方、源一、长谷川他们,倒是脸色大变。
无需任何过多的讨论了。
他们迅速下定了决心——赶赴船坞,追击丰臣!
追击者,自然是绪方、源一一行人。
而已经受伤了的长谷川则带着他的部下们、一色一家子人、以及那个山羊胡老僧人逃到安全的地方。
浅井已经高喊“可以发车”,长谷川十分识趣地朝车下走去。
不过,就在长谷川即将离开车厢时,他的身子突然顿住。
“绪方君。”
长谷川缓缓转过头,直直地与绪方对视。
绪方还未来得及反问“怎么了”,便听他一字一顿地说:
“等离开高野山后,我会尽可能地动用我所能动用的力量来应付丰臣。”
“在此之前, 请你们务必要阻止那個丰臣信秀。绝对不能让江户也变得像蝶岛那样”
“拜托你们了”
说罢, 长谷川向着眼前的这位“全国第一通缉犯”, 弓下了他的腰,郑重地向绪方行了一礼。
向绪方行礼过后,长谷川才缓缓地离开了车厢。
以有些发怔的目光, 目送着长谷川离开后,绪方的嘴角缓缓拉出了一个无奈的弧度。
“我这次真是掺和进了一场不得了的事件啊”他用只有他才能听清的话音这般呢喃着。
源一等人这时纷纷登上车厢。
确认所有人都已上车, 没有任何人有所遗漏后, 浅井大喊一声“走”, 然后一振手中的马缰。
吃痛的马匹,扬起两只前蹄, 高喊了几声“恢恢”后,拉动着身后的车厢向前奔去。
然而——就在马车刚启动时,马车前边的路沿突然窜出来了一道人影, 站到了马车的正前方。
吃了一惊的浅井连忙拉停马车, 然后定睛瞧去——挡在前方之人, 正是那个刚才一直趴在绪方背上的“山羊胡老僧人”。
绪方所乘坐的马车, 正是这辆浅井所驾的车。
心中疑惑浅井为何刚一启动便又立即停车的绪方,将脑袋探出车厢。
看着拦在车前的“山羊胡老僧人”, 绪方一惊:“尊长,你这是干嘛呢?”
“请把我也带上!”“山羊胡老僧人”高喊,“我不论如何, 都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何人胆敢玷污我高野山!”
看着性子倔得像是不撞南山不回头的“山羊胡老僧人”,绪方不禁抽了抽嘴角, 然后故意用着凶恶的口吻喊道:
“尊长!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是你该去的!你若真跟着我们同往, 你说不定会死的!”
“请你快让开!”
“若再不让开,我们可就要将你给撞开了!”
若真如玄正所言——日辉丸和葫芦丸这二舰马上便要搭载着小琳, 启航前往江户,那现在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急需争分夺秒的时候。
不想花太多时间在“劝老僧人离开”上的绪方,为了能劝“山羊胡老僧人”赶紧让开,直接对“山羊胡老僧人”发出赤裸裸的威胁。
“喂”绪方刚才的那通威胁话语刚落下,负责驾车的浅井便忍不住低声朝后方的绪方说道,“别开玩笑了我可不会驾车去碾一个无辜老人哦”
“就只是吓吓他而已。我也没有残暴到会对一个无辜老人动粗。”绪方低声回应。
绪方不知是不是他刚才的那番威胁起作用了,他瞧见“山羊胡老僧人”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思索之色。
紧接着, 片刻过后,“山羊胡老僧人”一言不发默默站回到路边。
见顺利令“山羊胡老僧人”让到一边了,绪方忍不住长出口气。
绪方向浅井使了个眼色,紧接着浅井心领神会地用力点了点头, 他再次一扬马缰,驱使着马车向前笔直进发。
而由岛田所负责驾驶的马车紧随其后。
长谷川站在原地,目送着绪方等人的远去。
“长谷川大人”在绪方等人离开后,长谷川的某名部下默默地走到了长谷川的身旁,问道,“此前,那个老人说的什么‘让江户变得像蝶岛那样’这是什么意思啊?”
“还有——我们就这么让绪方一刀斋和间宫九郎离开吗?”
长谷川深深地瞥了他这部下一眼。
“我们现在顾不上绪方一刀斋还有间宫九郎了。”
他回答道。
“我们这边有那么多人受伤,还有民众需要我们保护。”
“不论何时,保护黎民百姓的安全的优先级,都要高于抓捕贼徒。”
“况且就凭我们现在的这点人数,也不可能抓得住那俩人。”
“总之,现在先将民众和伤员移送到安全的地方。”
“其余的事情,之后再说。”
说罢,长谷川转过头来,清点人数。
他的部下们——一个没少。
一色一家子人——也一个没少。
那个“山羊胡老僧人”——嗯?
长谷川两眼一睁,急急忙忙地朝四周望去。
“喂!”长谷川朝身旁的部下们急声追问道, “那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僧人呢?你们有没有看见他?”
后知后觉的部下们,连忙向四周投去查看的目光。
刚刚还大摇大摆地站到路中间去拦车的“山羊胡老僧人”, 于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琳看到许多被封存在脑海深处的画面, 逐一在她的眼前出现、消散。
瞅着不断在她眼前翻飞的这一幕幕画面,琳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自己现在是在做梦吧。
明知自己现在正在做梦,琳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就像身体正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一般,四肢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脑海中所储存的一张张记忆画面从其眼前弹出。
在这不断显现、消失各种的画面中,仅有一幕留了下来,然后慢慢凝固,最终凝合成具体的景象。
琳仅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里是她小时候常来玩耍的山坡。
她是直到奶奶、母亲逝世之后,才跟着源一离开了家乡,外出闯荡。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跟着家人们,住在萨摩藩的某处偏远乡下里。
幼时穷苦的生活,反倒是磨砺了琳的意志力。
凭着这股被磨砺出来的意志,以及她的努力、天赋与机遇,她仅用极短的时间,便建立起了葫芦屋。
实质上——琳并非是自出身起,生活就那么地苦。
在她的父亲还没死去,兄长没有拿走家里所有的财物离家出走之前,琳的生活虽不算是锦衣玉食,但也算是衣食无忧。
平日里,甚至还有闲暇到离家不远的某处小山坡玩耍。
看着眼前的这座山坡,看着眼前这熟悉至极的一草一木琳猜测着自己现在的目光,想必是相当柔和的吧。
这里是她小时候的乐园。
也是她直到现在,都非常珍惜的“宝藏”。
然而,就在琳满脸怀念地看着这座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宝地时,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一道让她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的娇小身影。
她看见了她自己。
她看见了比现在的她要小上两号的自己,正用着小孩子特有的“蹦蹦哒哒”的步法,朝山坡上的某棵枯树跑去。
——等等!
琳的瞳孔,在瞧见此景后猛地一缩。
——这个是!
她猛地回想起来了。
回想起来了这是发生在她4岁时的“那个事件”。
快停下,别去那儿——琳下意识地想要对仍在奔向那棵枯树的“小小琳”发出警告。
可她发现她竟出不了声。
她的身体也动不了。
她仅能够像个看客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小小琳”奔向那棵枯树,奔向那位正蹲坐在那棵枯树下的那名少年。
“哥哥,你在做什么啊?”
“小小琳”脆生生地朝那名少年问道。
少年仰起头,向“小小琳”露出温柔的笑容。
“刚才有只臭猫抓伤了我,所以我正在给它一点教训看看呢。”
“我刚好正想看看一只猫在被剥了皮后,是否还会那么地可爱。”
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惬意口吻这般说道后,少年将身子往旁边一挪,让出足够的空间,好让“小小琳”能够看清他刚才所一直捣鼓的玩意。
在少年的身下,是一只被从头部开始剥皮、皮仅剥了一半的小猫。
小猫仅剩下半截身子还有毛皮。
上半截身子只剩血淋淋的躯体。
在少年将身子往旁边一让,小猫那已没了皮毛的脸,恰好正对着“小小琳”。
小猫的那双已无任何神采的双目,恰好与“小小琳”对上了眼
梦境至此,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
在梦境破碎时,琳最后所听到的声音,是“小小琳”的尖叫
“嗯”
琳发出轻轻的呢喃,缓缓睁开双目。
——我这是在?
刚从梦境中醒来,脑子还处于一片混沌中的琳,用着茫然的视线,扫视着周围。
她发现自己现在正身处一间稍有些昏暗的房间里。
几乎啥家具也没有,仅有桌案、柜子等一些简单的家具。
琳下意识地想动动身子。
可在动了动手脚后,她却猛地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
赶忙朝身下看去——她被紧紧地绑在一张欧式木椅上。
上身与椅背紧捆在一起。
下身的两条腿分别与两只椅腿绑在一起。
身上唯一能动的,就只有脖颈以上的地方。
沉睡前的记忆,于此刻在琳的脑海中快速闪现。
受差不多算是她葫芦屋的半个成员的幸村所邀,独自前往幸村的家赴餐宴
饭菜还没吃几口,突然冲出来大股手持火枪的不明人士
因遭到突袭,没能来得及做好准备,再加上敌方人数众多,还都手持火炮,并且地形对琳也非常不利,因此尽管她已于第一时间展开反击,但还是因寡不敌众而被打倒、击昏。
待再醒来时就是当下了。
——这里究竟是哪?!间宫他们呢?!
琳这时注意到离她不远的墙壁上,有着扇窗户。
她努力伸长着脖颈,试图顺着窗户查看窗外的场景。
可因身体高度不够,角度受限,琳伸得脖颈都有些疼了,也看不见窗外的景象。
不过——她虽没能看到窗外的景象,但她却能闻到了自窗外飘出的气味,以及从窗外传来的声音。
她闻到了大海所特有的咸腥味。
她听到了浪涛拍打海岸的声音。
——我这是在海边?
琳正为自己现在竟身处海边而感到震惊时——
“哎呀,小琳,你醒来了啊。”
“因为觉得你应该差不多要醒了,所以我就一直等在这,等你醒来。”
“看来我这还真是等对了呢。”
这番话不,应该是这个声音,像是对琳有着什么魔力一般。
琳感到她的神经于这一刻麻痹。
瞳孔于这一刻缩放至针孔大小。
她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相一般,猛地扭头看向刚才那道男声所传出的方向。
刚才因刚苏醒,脑子还正处于混沌状态,神智还不太清楚,再加上房间较昏暗,所以琳直到现在才发现——在房间不起眼的角落处,坐着一名青年。
只见青年面带温和的笑意,缓缓起身,走向琳。
看着这名离她越来越近的青年,琳先是惊骇,紧接着她脸上的惊骇缓缓转变为了像是看到仇人般的愤恨。
“信秀!”琳咬紧着牙关,从齿缝中挤出这名青年的名字。
“小琳,好久不见了呀。”丰臣信秀柔声道,“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琳像是想要远离丰臣信秀一样,努力地挣扎了几下被紧绑在椅子上的身子。
“我就知道你在醒来后,肯定不会老实。”丰臣信秀继续微笑着,“所以特地先将你给绑起来。”
“别挣扎了。你不可能挣脱得了的。”
“原来如此”琳仰起头,她的目光,像是恨不得立即提起把刀将丰臣信秀给宰了一样,“那些突然出现,将我击昏的铁炮手,都是你的人吗?!”
“没错。”丰臣信秀脸上的笑意更浓郁了一些,“将你抓住的全过程比我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呢。”
“这里是哪里?”
琳原本急促的呼吸,现在慢慢变平缓了下来,身子也不再继续挣扎。
原本瞪着丰臣信秀的凶恶目光,也变冷静了不少。
不过——她看着丰臣信秀时,她眼底的那股厌恶、憎恶却没怎么变化。
“哦哦”看着以如此快的速度恢复镇静的琳,丰臣信秀发出低低的惊叹,“不愧是我丰臣信秀的妹妹呢,竟然这么快就恢复镇静了。”
丰臣信秀看了眼旁边的窗户。
“我们现在正在我的战舰上。而这里,就是我所住的房间哦。”
“战舰?”琳一惊。
“战舰:日辉丸。”丰臣信秀抬手拍了拍旁边的木壁,“为了弄来这艘日辉丸,还有旁边的葫芦丸,差点将我通过经营走私,多年积攒下来的家产给掏空了。”
“不过——也算是物超所值吧。”
“你想干什么?!”琳的声调不受控制地再次激昂起来,“突然把我抓住,还把我给带到舰船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啊。”丰臣信秀这时缓缓蹲下身,令他的目光与琳的视线平齐,“我就只是单纯地突然想你了,想见见你,所以才”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琳给打断:
“闭嘴!这种话,你自己都不信吧!”
琳咬咬牙,眼中憎恶的火焰在腾烧。
“你若真是这种重感情之人,又岂会在离家出走之前,卷走家中所有财物,并从未归家过一趟?”
“哎呀”脸上仍旧挂着微笑的丰臣信秀抬起手,挠了挠头发,“小琳,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一和我讲起话,就那么地咄咄逼人。”
“好吧,那我也不说笑了。”
丰臣信秀放下挠头发的手。
“再过多一会,舰船便会启航东进,前往江户。”
“我二舰抵达江户湾之刻,便是我的‘江户合战’发动之时。”
“江户合战?”琳脸上的血色不受控制地稍稍褪去,“你这是要攻打江户吗?”
丰臣信秀含笑点了点头:“我等这一天可等得太久了啊。”
“你疯了吗?!”琳下意识地这般喊道。
江户是何等级别的大城市,琳再清楚不过。
对江户规模的清楚认知,令琳下意识地将进攻江户和发疯划上了等号。
“我可没疯哦。”丰臣信秀脸上的笑容多出了一抹意味深长之色,“对于拿下江户,我可是有着十足的把握的哦。”
“啊,机会难得。看在你是我妹妹,并且你将要为我的‘江户合战’付出巨大贡献的份上,给你看一样我没给几个人看过的好东西吧。”
“刚好那东西,就存放在我的房间内。”
说罢,丰臣信秀起身走向旁边的一个小柜子,在那个小柜子里捣鼓了一会儿后,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
锦盒上挂着一个小巧但看起来极其复杂的锁。
丰臣信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小钥匙,将锦盒解开。
他捧着被揭开盖子的锦盒,缓步走回到琳的跟前,向琳展示着盒内之物。
视线刚一扫到锦盒之内,琳的身子不禁因惊愕而微微一震。
只见锦盒内放置着一颗年轻女人的首级。
这位年轻女子,闭着双目,神情祥和,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
“这是什么?”琳下意识地追问。
“这个啊”丰臣信秀的脸上,缓缓浮现出得意,“这个,是八百比丘尼的首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