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章淑整整一年，杨戬都没踏入过章淑所居住的浮萍阁，因为害怕王叔查出他们两之间的联系，让章淑无法再暗中联络大臣。

杨戬想不到，第一次进去，竟是为了永别。

浮萍阁乃是一栋双层阁楼，一楼为接待之所，二楼才是章淑寝室，此刻已入夜，侍女点亮了屋内的灯。

曾经，章淑虽是大商来和亲的公主，但她因面貌丑陋，致使不受蜀王怎么待见，那些侍女也是势力之人，于是她过的倒是清贫，乃至如今翻身了，也未多添些物件，屋内都是些简单家具。

一楼正对大门门的是矮矮的桌案。

章淑坐在桌案之后的竹席上，两旁有树枝形状的青铜灯座，两侧本分别还有书房与上二楼的楼梯，此刻都被布帘所遮掩，微风拂过，灯火摇曳，这屋内竟有些阴森。

杨戬对侍女道，“下去吧。”

侍女退走之后，章淑起身，她微微蹙眉，疑惑道，“公子，不，王上，这么晚了，前来所为何事？”

章淑还不知晓杜宇已经将她暗地里做的那些事给调查出来了……杨戬都不知道该以何方式面对章淑，毕竟是救过自己命的人，也是帮自己复仇的最大功臣，可以说，若没有章淑帮他牵线搭桥朝中大臣，杨戬想扳倒王叔，难上加难。

可正因为章淑曾是他的联络员，让章淑通晓了现今朝中所有关系，而且应该也已有了数量庞大且只忠心于她的臣子……所以，章淑对将要成为蜀王的杜宇，是个巨大且恐怖的威胁，杨戬完全能想象，等他走后，杜宇将要展开多么可怕的屠杀——将从属王叔和章淑的大臣，混为一起，都以谋反定罪，最后杀了章淑，对大商称章淑公主病亡，此为先发制人。

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公主。”杨戬开口道，“你……回朝歌吧。”

章淑一惊，睫毛闪了闪，“你说什么呢？”她咧了咧嘴，“怎么？当初求我帮忙的时候，不是答应我当蜀国王后绝不弃之么？现在功成，就不认了？”

这一瞬间，杨戬发觉他竟不敢直视章淑，他能听出，章淑话语里的悲痛与嘲讽，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真是假，他抿了唇，又深吸一口气后，挺起了胸膛，对上章淑逼问的视线，道，“你私下里做的事，我哪怕背弃誓言，也绝不会让你成为蜀国王后。”

“私下的事？”章淑身子一晃，她喃喃，“原来，原来你知道了……”她全身无力的缓慢地坐倒在了地上，“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她的眼睛里蕴上了泪水，带着一点点的希冀，哽咽道，“王上……我说，不是我做的，你能信我吗？”

杨戬怔怔无言良久，最后，他说，“你回去吧。”

这句话掐灭了章淑最后的一点希望。

东荒山大石室，乃东华居所，此山虽带个“荒”，而且险峻，但一点也不荒芜，各种怪石缝里长出歪曲顽强的树，倒是把整座山都盖的绿意盎然。

临近山顶之上有个洞府，洞前有个石台，杨戬东华便降落于此。

东华与杨戬一同观着云卷云舒，前者听了这段过往，不由一叹，“我曾听你说过蜀王宫里遇见过一个女子，令你因此不喜随意利用他人，便是她吧？”

杨戬颔首，“利用她，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东华拍了拍杨戬的肩，温柔地抚慰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你当时是迫不得已，而且，她也是在利用你。”

“不，舅舅。”杨戬的声音嘶哑了，“我信她的。”

“信她？”东华一怔。

杨戬将落在云上的目光，投在了东华眼底，东华发现，杨戬竟是那般坚定的相信着。

杨戬道，“我信她没有背叛我。”

“我在蜀王宫的时候，多亏她的照拂，才活了下来，与我相处的她，纯洁善良，明明看上去那么的柔弱，但生死关头，却无比的勇敢，我想我是了解她的。”

“那为何你……”没有回答？东华本想问出口这个问题，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个时候，杨戬已经别无选择。

无论杨戬相不相信，杜宇都不会让章淑这个隐患存在于蜀国，而且，东华相信以杜宇的忠心和杨戬的慎重，杨戬肯定也看到了杜宇带去的证据。

从杨戬的只言片语中，东华还能感觉出来一件事，一件无比明确的事——那个女孩喜欢杨戬，或许，用“深爱”这词更准确，否则，一个必将成为王后的人，又怎么会帮一个无权无势的废王？何况这个女孩如果真的是大商派过去的卧底，那么明显那个酒囊饭袋的王叔比杨戬要好控制的多……当初的杨戬，相信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杨戬让她回去，是想让她彻底死心。

只是午夜梦回，可否后悔，没说“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