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善对她自轻自贱的言论腹诽不已, 但这是别人根深蒂固的想法,争论无益。
除了白费功夫吵上一架, 几句话也不会改变对方的想法。
俞善索性充耳不闻:“刘嫂子, 我订的铁锅要过几天才能做好,晚上我出食材,麻烦你给我姐弟俩煮碗热汤面吧。”
说着, 俞善拎出今天现买的白面和一提猪肉递了过去。
刘巧鸽眼前一亮, 连布也不织了:“这是上等的白面啊,你也太不会过日子了, 不年不节的, 糟蹋这白面, 可真舍得。”
再细细打量那提猪肉:“肥瘦各半, 啧啧, 你这买亏了啊, 要是我去买肉,定要那七肥三瘦的好肉才行。”
俞善被她数落着,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垮着脸假笑问道:“今晚这面, 刘嫂子打算收多少工钱?”
刘巧鸽眼睛眨了眨, 舍不得离开那白面和肉, 支支吾吾的问道:“你看这样行不行, 晚上我不收工钱, 柴火钱也不收你的, 你这面做好了给我匀一碗就成。”
说完,刘巧鸽饶是脸皮厚,也忍不住有些发热。
但是转念一想, 最近整日苦读的丈夫又清瘦了, 刘巧鸽又心疼不已。
家里银钱一直紧张,全靠她的嫁妆和平时织布补贴。
她整天萝卜青菜的不要紧,丈夫可是要进学的人,有机会是要补一补的。
没想到,俞善一口就答应了:“没问题,这面和肉足够四个人吃的,辛苦嫂子了。”
刘巧鸽一楞,没料到昨天还一脸恶相非要赶他们走的俞善,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
她利落的挽起袖子,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我的手艺你放心,保证你吃了这顿,还想下顿!”
说完,刘巧鸽匆匆搬了织机回屋,洗手做面去了。
俞信沉默着跟俞善一起搬东西进屋,几趟下来,他才犹豫的开口问道:“姐,你的手,是不是不大方便?”
俞善没想到俞信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现在正是冬天,俞善一直戴着自制的长护腕,像是半截手套一样,把手背遮得严严实实。
所以到现在也没人发现她的手有问题。
见俞信问起,俞善索性把护腕摘了,大大方方的让俞信看个清楚:“没什么大事,之前让鸟抓了一下,过去这个冬天,养养就好了。”
见俞信半信半疑,俞善哈哈一笑:“其实吧,是我的厨艺太差,正好刘嫂子总要做饭的,一只羊是赶,再加上咱姐弟俩也是赶,就辛苦她一起做了吧。”
“姐,让刘嫂子帮忙是要付报酬的。”俞信可会过日子了,他一脸的不赞同:“姐,我会做饭,等东西置办齐了,我来做饭给你吃。”
看着俞信神色间的跃跃欲试,说话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俞善忍不住心里高兴,搂过俞信狠狠揉了一通:“真是个乖孩子,值得人疼。”
俞信涨红了小脸,拼命挣脱起来:“姐、姐,我不小了。别揉了,啊啊。”
刘巧鸽的手艺果然不错。
她先揉了面团,拿布盖上饧着;
再切几块肥肉炼油,捡出油渣拿小碗盛着摆在一边,又切了葱花炝锅,将切得薄薄的肉片快火炒香,加水煮出浓香的肉汤;
雪白的面条团在褐色的肉汤里,洒上一把青色葱花,简单却香气四溢,引得人食指大动。
俞信吃得头都不抬,俞善只吃了一口,就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刘嫂子这手艺太绝了,秦相公真是有福。”
刘巧鸽羞红了脸,嗔怪道:“哎呀,你这小丫头怎么什么话都敢说。我不和你说了,相公也该饿了,我去给他送饭。”
说完,她拿托盘托着一碗面匆匆向后院走去,走了几步又退回来:“那油渣我洒了糖的,让信哥儿拿着当零嘴儿吃吧。那糖是我家自己买的啊。”
俞善颇有些无语。
这是生怕自己觉得她占便宜吗?
俞善刚才看到,刘巧鸽趁着做饭的功夫,在灶上热了两块粗面饼子吃了,那应该就是她的晚饭。
而且,果然像她说的,刘巧鸽只做了三碗面,剩下的白面和肉都在一旁放着。
这小娘子真是……俞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俞善拎着新买回来的锄头和小铲,带着俞信直奔后院的小竹林去了。
“姐,你是要挖笋吗?”俞信有些犹豫的问:“冬天笋都藏在地下,可不好挖啊。”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上山去挖过笋?”
这些情感与记忆,对俞善来说仿佛都是自己的。
她愿意跟俞信讲这些美好的回忆。
挑了一丛枝繁叶茂,叶色深绿竹子,俞善蹲下来仔细的拔开地上的落叶:
“结果那次咱们挖得太尽兴,差点在山上竹林里走失了,还是山中猎户发现了咱俩,把咱俩送回来。”
“后来呢?”俞信其实已经不怎么记得了。
不过,这不妨碍他凑过去,看俞善找准一处,跟她一起挖了起来。
“后来当然是我挨了罚,被爹罚写一百遍‘君子不涉险地’,写不完不许睡觉。”
“哼哼,你倒好,一回来就扑进娘的怀里大哭,哭到睡着,第二天醒过来爹娘都消了气,还给你炖了蛋羹压惊。”
记忆中,原主至今想起来还忿忿不平。
俞善故意气乎乎的说:“明明是你非要缠着我带你去的,偏心眼的爹娘!”
“哈哈哈……”俞信大笑起来。
他的脸上绽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笑容,尽管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这故事让俞信莫名的感受到了宠爱。
“再后来,爹娘就在后院种下一小片竹林,冬天的时候,爹就带着我们在竹林里寻笋子。”俞善说着,神色有些恍惚:“没想到竟然发成这么大一片。”
“哎呀,真的挖到了!”俞信人小眼尖,一下子就看到黝黑的土地里,一个嫩黄色的小尖,不是竹笋,又是什么?
俞善扔下锄头,换了手铲,精心的把竹笋完好无损的挖了出来,放到俞信颠颠捧过来的小篮里:“这篮子太小了,一会儿就放不下了。”
“没关系,放满了我就送回屋一趟再过来。就几步路,不碍事。”俞信摩拳擦掌的拎起锄头:“姐,你说往哪儿挖!”
平溪村附近的山上有不少竹林,可这藏在地下冬笋实在是太难挖了,村里人都是在春天去山上挖些春笋。
只是春笋虽然嫩滑,却天生带着一点苦涩,要是没有肉来配,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农家大多数都只能晒干了当笋干吃。
而冬笋的滋味就大大不同了,肉质细腻,口感柔嫩脆爽,哪怕只是清炒都能吃出一股鲜甜。
俞善昨日在酒楼看到的估清菜牌,一道是炒双冬,一道是冬笋老鸭汤。
炒双冬里的冬菇可遇不可求,但是冬笋——俞善远望山上连绵不绝的竹海,仿佛看到了遍地黄金。
俞善姐弟俩勤勤恳恳的挖着竹笋,却不知道,不远处的书房,有人站在窗口,看了他们许久。
竹林说大也不大,一晌午就挖得七七八八,幸亏俞善找冬笋一找一个准,省了许多功夫。
俞善还刻意留了一些看起来埋得比较深得没挖,不然明年竹林就没有这么茂盛了。
把最后一篮子竹笋抬进屋里,俞善看到刘巧鸽已经忙活午饭了。
这次都不用问,刘巧鸽主动招呼姐弟俩:“我看昨天的肉还有,就切丁炒成肉臊,不管是吃面还是吃饭,当浇头都是不错的。”
说着她揭开笼盖:“我这里还有些白米,平日里不年不节都舍不得吃的,今天给你们蒸了些,当顶了肉钱。今天的工钱也不要你的。”
“那正好,肉臊配冬笋,滋味应该不错。”俞善挑了个粗壮肥嫩的冬笋出来:“麻烦刘嫂子给配上吧,咱们有口福了。”
刘巧鸽眼睛一亮:“哎呀,你们挖了这么多笋子呀?这笋子可不好挖,寒冬腊月的没个新鲜菜,这样的鲜货拿去卖肯定能得个好价钱,吃了多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俞善笑眯眯的剥着笋皮:“自己挖的,自己都吃不到嘴里,那才可惜呢。”
刘巧鸽撇撇嘴,嘟囔了一句:“真是一张天生的富贵嘴。”
不过反正做好了自己相公也能尝尝鲜,刘巧鸽没说什么,接过笋子转身进了灶间。
眼看着离午饭还有点时间,俞善就想把屋里的冬笋收拾出来,左看右看,她有些犯难。
家里也没有合适的大筐,要拿去县里卖,总不能再拿小篮子一提一提的运吧?
“姐,村里篾匠那儿有卖大筐的,有我这么高的大竹筐只要五文钱一个。”俞信自告奋勇道:“我去买吧,我认识路。”
“好啊,那就辛苦你跑一趟,回来多吃点肉!”俞善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打击俞信的积极性。
她掏出六个铜钱放在俞信手里,摸摸他的头:“多的一个是你的跑腿费,回头攒多了可以自己买糖吃。”
俞信眼睛亮亮的,大力点头,攥紧了钱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俞善翘起了嘴角,摇摇头,回屋继续整理竹笋去了。
结果,一刻钟过去了,俞信还没回来。
刘巧鸽已经催过两次饭了,还是不见俞信的踪影。
俞善心里不安,她跟刘巧鸽问清楚村中篾匠家的位置,匆匆出门找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