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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与共

俞蔓再三推拒, 无论俞善怎么说,都坚决不肯受禄。

可俞善这个想法在心中盘踞已久, 早就想得透透彻彻, 任凭俞蔓怎么拒绝,都不松口。

一个铁了心要给,一个坚决不肯要, 这深更半夜的, 姐儿俩相持不下,楞是谁也没说过谁。

说到最后, 俞善干脆耍起了无赖, 她伸出双手把俞蔓往屋外那么一推, 傲娇地来了一句:“就这样吧, 我要睡了!”

然后“咣当”一下闸了门!

冷不丁被关在门外还被甩了一脸门的俞蔓:……

这一晚, 俞蔓果然没有睡好。

她就管着织坊, 每个月织坊的利有多大,俞蔓是一清二楚——那就是个日日生金的聚宝盆。

之前盖织坊和做织机的本钱早就已经赚回来了,现在织坊每个月赚的都是纯利。

前些阵子给裕凤祥供货的时候, 是按十五文一条锦帕价钱出货, 刨去成本, 织坊差不多能赚八文钱。

而摆到韩氏绣坊里寄卖, 以二十五文一条锦帕的价钱零卖, 先刨去绣坊抽走两成的寄卖费, 即是五文钱, 这样以来,每条锦帕织坊反倒能落下二十文。

再刨去人工、本钱,一条锦帕织坊能赚到十三文!

今时不同往日了, 如今流光锦已经在石江县小有名气, 哪怕是慕名寻到织坊来进货的客商,也只能谈到十八文一条的进价。

不过对方也不介意就是了。

反正只要不在石江县境内卖,就不受织坊规定的二十五文一条的零售价限制。

把这流光溢彩的锦帕拉到外地去,卖到三十文一条照样有销路。

织坊现在有的五十个织工都渐渐成了熟手,每个织工一天最少也能织五条锦帕。

更别提大家伙憋足了劲儿想要攒自己的小金库,一个赛一个的努力,想要超额多织几条锦帕出来。

谁能想到,这个小小的乡间织坊,每个月竟有上百两银子的纯利。

俞蔓又在心里默默算了一遍,忍不住想,如果换成是自己,能舍得一下子分出一半织坊给人吗?

自己若是收下这两成干股,一个月就有少说二十两分红,一年下来就是二百四十两的进项。

那可是二百多两啊!

以前她在镇上织坊做工,日夜不停地赶工,累死累活,最终熬到身体都亏空了,一个月也不过只赚八百文。

那织坊的坊主还百般挑剔,稍微逮到些错处就要扣钱。

俞蔓恍惚还记得,她娘孙氏曾经在心情好的时候,一时会跟她念叨着等她嫁人,家里会给她出五两银子的陪嫁;

一时又会说像她这样带手艺能赚钱的闺女,夫家需得出二十两的彩礼,这样家里才不吃亏。

家里甚至还开出条件来,让俞蔓拖到十八岁再出嫁,倒不是多舍不得她,而是舍不得她那八百文一个月的工钱。

二十两,当时看得天大地大,如今想想,要是自己厚着脸皮收下织坊的份了,那不过是织坊一个月的分红而已。

俞蔓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夜里实在寂静,她又忍不住想起了许久没有想过的那个人。

俞蔓在村中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伙伴叫何承祖。

大家两小无猜时,时常在一起玩耍,后来她被家人送到镇上织坊,只有偶尔休沐才能回家一趟,大家渐渐就少了来往。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俞蔓偶尔回到家中,总能在村子里遇到那个人。

不管是去河边洗衣裳,还是去田里送饭,偶遇的次数多了,见面总要说上几句话,这一来二去的,大家仿佛又恢复了儿时的亲密。

再后来……再后来俞蔓的心就乱了,对方反倒迟迟没有挑破那层窗户纸。

平溪村里有适龄小伙子的人家,几乎都知道俞家老宅提的那两个要求。

乡下人议亲都早。按说以俞蔓这般人才,又到了花一样的年纪,合该早早的订下亲事,来求娶的媒人不说踏破了门槛,怎么也不至于门前冷清才是。

原因很简单,只那一条铁打得“二十两银子彩礼”的条件,就吓退了大多数人。

庄户人家娶个亲,彩礼送个三两五两的也有,咬咬牙十两八两的也行,一口咬定要二十两就是天价了。

不恰当地说,买一头牛只要八两银子,为娶个媳妇,人家家里要花上两头半牛的钱。

不消说,办个喜事还要再加上待客宴席的花费,这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若没有个三十两银子,这媳妇竟是娶不到家的。

更让人望而却步的是,俞家老宅咬死了要等到俞蔓十八岁才能出嫁。

乡下说亲,男方总要比女方大上一两岁,让人家等到二十岁这媳妇才能娶进门,那抱孙子不就更晚了吗?

就算有人家相中了俞蔓的人品,非卿不娶,可轮到商量陪嫁的时候,当着媒人的面,俞家人又吱吱吾吾的不肯表态。

原来收那么老些彩礼,竟是一文钱都不打算让闺女陪出门!

那城里的风气姑且不论,只说说乡下庄户人家议亲的习惯。

寻常普遍一些的,大多都是娘家留下一半的彩礼,拿出另一半给闺女置办嫁妆。

那讲究些的厚道人家,心疼闺女,不管夫家给多少彩礼,一分不留,全给闺女写成嫁妆单子,压箱底陪嫁出去给闺女傍身,好让闺女在夫家腰杆子硬一些。

只有那些讲究不起来的破落户,才会如此行事。

收了二十两的彩礼,竟是一文钱都不打算陪嫁,只打算出一副简薄的嫁妆:几床被褥,两身衣裳,再加些不值钱的杂木家具就把闺女打发出门了。

那俗话说,买猪看圈,娶媳妇看院。

明明家境不差的俞家老宅开出如此刻薄的条件,基本上就等于闺女嫁出去以后,沾不到家里半点儿光。

结亲是结两家之好,那人家结亲跟买个媳妇似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此议了几户人家都没谈拢,媒人渐渐就不上门了。

而何家的家境只是平常,不算什么殷实人家,要他们家出二十两的彩礼简直是天方夜谭。

何承祖又是独子,还比俞蔓大两岁,又如何能等到她十八岁才过门?

结果,只见何承祖日复一日地跟俞蔓示好,却迟迟不提遣媒人上门的事。

见对方不肯明白地表态,俞蔓心里也自有她的矜持,不愿意主动开口说什么,结果两个人就这么平淡如水地来往着。

这不明不白的关系,一直拖到俞蔓在镇上织坊日夜不停地赶工,累垮了身体,人事不省地被织坊送了回来。

村里那阵子谣言四起,一时传出俞家要送她当妾,人反被俞家二房接了去;一时又在传俞蔓亏空了身体,不能生养的消息……

只过了一个月,何承祖就成亲了。新娘子是隔了两个村子的,虽然家贫没有什么陪嫁,彩礼只要三两。

从此之后,俞蔓再也没想起过那个人。

二十两银子。

那两成份子就像是烫手山芋,沉甸甸地烫得俞蔓翻来覆去的,一夜都没有睡着。

她干脆一大清早起来,就看见刘巧鸽也没比自己强到哪儿去,挂着两个斗大的黑眼圈。

这会儿正好人齐,大家都聚在堂屋吃早食呢。

因为人多,早食做得也简单,有粥有蒸饼,配上米娘子蒸的芝麻茄脯,调的麻油三丝,爽口又开胃。

俞信和柳和昶两个年纪最小的,额外还有一碗煮过的牛乳。

“善姐儿。”刘巧鸽手里抱着个箩筐,挤到俞善身边坐下,不声不响地往把她面前的碗碟都挪开,把箩筐往她面前一放:“看看我昨夜做的东西。”

这是啥?

俞善看她一脸的憔悴,竟像是熬了个通宵的样子,偏偏那双布着血丝的眼睛晶晶亮,脸上还带着不容忽视的洋洋得意。

于是,俞善从善如流地放下筷子,朝箩筐里望去。

这一望就是好家伙!

箩筐里放着大大小小十来个不同样式的蕾丝花、叶、绣片,看花形除了昨晚刘巧鸽钩过的桃花,还有菊花、荷花,甚至还有荷叶和莲蓬。

刘巧鸽甚至别出心裁,钩了巴掌那么大的一小块“万字不到头”的纹样,这分明是用在锦布上的花色,难得刘巧鸽能想到,还用到了此处。

俞善翻了翻箩筐里,每一种花形刘巧鸽都只钩了一小朵,看得出来,她是在试各种针法。

有短针、长针、中长针;枣针、锁针、辫子针……几乎每一种针法刘巧鸽都试过一遍,还试图把织锦时见过的纹样运用在图案里。

俞善忍不住抬头,她先看向不是一脸“快来夸我”的刘巧鸽,而是俞蔓。

她的眼神俞蔓看懂了,这是在问:怎么样?给她两成的股份,我是真不亏啊。

俞蔓愣了一愣,整整一夜的纠结烟消云散,她突然释然地失笑:行,只要你信得过我们就好。

刘巧鸽不知道这姐妹俩在打什么眉眼官司,她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擎等着表扬呐!

俞善微微一笑,端起碗把剩下的几口粥喝干净了,摞下碗,给了俞蔓一个眼神: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你来跟她说吧。

然后,俞善端起刘巧鸽带来的箩筐,对她说道:“干得漂亮!不过你还是赶紧去补个觉吧,这些花样先借我用用。”

说完,竟然直接把装着蕾丝小样儿的箩筐端走了。

就这一句,就没了?

刘巧鸽等了半天,干得漂亮这干巴巴的四个字儿听着一点儿都不过瘾。

连钩针都放在箩筐里,被俞善一起拿走了,这兴头儿一过,刘巧鸽立马就眼皮发沉,犯起困来。

她一边儿打着哈欠流着眼泪,勉强把早食吃了,正要起身回屋好好补个觉。

就见俞蔓笑眯眯地走过来,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热情地说:

“巧娘啊,先别忙着睡,有件小事儿善姐儿让我跟你商量一下。”

呵呵,啥叫亲姐妹共患难,害我一夜没睡的消息,干脆你也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