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第举子们聚集起来,敲了登闻鼓,这在明朝绝对是大事件。
朱翊钧也不敢怠慢,在看了举子们奏报上来的陈情后,便立即命都察院彻查此事了。
不过此时的吏治已经糜烂,都察院那是沈同和老爹沈季文的娘家,自然也没有把沈同和往死里整的意思,甚至还想为其遮掩。
都察院掌院事左都御史李鋕念及其父的香火情,便找到了礼部尚书吴道南,准备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吴道南作为本次的副主考,也是实际负责人,最是不希望此事闹大。
两人一琢磨,便想了一个馊主意,奏请皇帝,拟以复试考察沈同和的才学。
万历皇帝准了,不过随后却又补充额一句,他要亲自出题,当场测试。
李鋕和吴道南出了乾清宫,便知道此事凉了,李鋕决定不再过多参与此事,免得引火烧身,吴道南则直接回家写辞官的折子去了。
三月初一,万历皇帝在乾清宫见了沈同和,当场便从手边的《孟子》一书中摘了一句。
令沈同和以“贤君必恭俭礼下”为题,作一篇八股文。
实话实说,朱翊钧出的这道四书题非常简单,没有断句,没有拼凑,更没有截搭,意思也很浅显,就是让卢飏来答,也能答个不错。
“贤君必恭俭礼下”出自《孟子》中的《滕文公》篇,是孟子劝说滕文公的话,意思是一个贤明的君主,一定会庄重、节俭、礼待臣属。
非常浅显明白并且宽泛,即使卢飏一个小秀才对此也能侃侃而谈,而且这篇《滕文公》篇的原文,卢飏也是背过的,其中还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成语“为富不仁”便是在此句之后。
但沈同和本身就学艺不精,再加上天子威仪压迫,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这句话的出处,两刻钟的时间,连破题都做不了,结果便不言而明。
沈同和随后便被骆思恭给带走了,还没到用午膳的点,沈同和的供述便放到了朱翊钧的案桌上。
这沈同和纨绔一个,刚到了北镇抚司的大堂,骆思恭还没开始问,便什么都说了。
事情报到了万历这里,因为十日后还有殿试,落第的举子们还聚在京城等着朝廷的态度,朱翊钧只得快刀斩乱麻,当日便下了旨意。
沈同和夺去会元、举人、秀才功名,杖一百,充军辽东。
赵鸣阳夺去贡士、举人、秀才功名,终身不可参加科举。
至于沈同和的老爹沈季文,则罢官抄家,发回原籍。
其余帮助沈同和作弊的御史和搜检官员,一律罢官抄家,发回原籍。
朱翊钧作为一个老政治人,甚至都没有细审这个案子,也没听方从哲的聒噪,他知道此时如何才能平息那些落第举子的怒火,也清楚这事不能拖得太久。
事情拖得越久,牵扯的人员便越多,朝堂上的各党各派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呢,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会有人上来搅混水。
朝堂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于是朱翊钧便发了狠,凡是与此事有牵扯的官员,一律罢免了事,至于有没有冤枉的,朱翊钧便也没心思一一甄别。
而作为此次会试副主考兼实际负责人的礼部尚书吴道南,一看风向不对,便主动请辞回家了。
不到十日时间,一场轰轰烈烈的科场舞弊案,便处理的干干净净了。
相比于弘治朝那场为后人所诟病的科场舞弊案,朱翊钧的处理算得上可圈可点了。
对于这样的处理结果,参加此次文会的秀才童生们自然津津乐道,好似这大明朝的科场上就此便干净了似的,但卢飏却无感。
自古以来,凡是涉及人才选拔的,就从没有干净过,只是黑的程度不同罢了。
这次万历皇帝可以灭了一个沈同和,但下一次科考肯定还会有一个李同和的。
而且卢飏觉得这次科考未必就没有李同和,毕竟如沈同和这般倒霉,作弊中了会元的,还是小概率事件,可能那李同和隐藏在一众同进士中,不被人知罢了。
当然,就卢飏本心来讲,即是科举制度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舞弊现象,但瑕不掩瑜,科举制度依然是这个时代最公平、最高效、最合理、最实际的人才选拔机制。
即使他当了皇帝,也只能在这个制度上修修补补,顶多澄清吏治、更改下考试内容什么的。
若是想换个更公平的人才选拔机制,他自认为也没那个能力。
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到哪个时代说哪个时代的话,一切不基于时代生产力发展水平的改革都注定会失败,而且冒进者很可能被时代所碾碎。
卢飏在前世便是一个极其务实且隐于社会环境的人,到了这个时代,他自也不敢过分激进,只想随着自己这一世的机缘来改变一些事情。
所以卢飏也随着云仁忠这些明代文人,为万历皇帝唱了一曲赞歌,对那吴道南和沈季文口诛笔伐了一番。
人生便是这样,当你迫于环境做出了一些改变之后,你便慢慢融入了环境,思想行为便会随着环境所改变,甚至时日唱了,你也会忘记以前的自己了。
当然一些知识技能可能永远忘不了,但为人处世肯定要被同化掉的,这便是环境的压力。
而随着时日渐长,卢飏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明朝人了,以至于被宋云霄、云仁忠等人同化的,也想去科场一试了。
在明朝,有身份的文化人初次见面,总要问问哪年进学、哪年取得的功名,再有身份的,更是问几时中举,几时中的进士,所中几榜等等。
毕竟在明朝,科举是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唯一进身之阶,若是剥夺了一个读书人的科举之路,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唐寅、柳永便是最好的例子,才华璀璨如斯,但依然被时人耻笑,最后郁郁而终。
卢飏也是好强的人,自然也不想那日碰见个举人进士的,被人看不起。
但卢飏心里继续进学的这个想法,暂时也是个萌芽,也是卢飏被这个时代一点一滴同化的标志,但以后是否真的要去参加乡试会试什么的,卢飏却也没想好。
毕竟在明朝科举可谓是独木桥中的独木桥,比他那个时代的高考要难的多,而且这种事也不是光靠想便能成功的,大部分读书人即使用尽心思钻研此道,一生也未必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