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天歌自回皇宫之后便未出去,她是在等一个时机,在等一个人。
时机已到,那个人,也一定会来。
酉时已过,夜晚的奉天殿依旧冷清的很。
其实不管白天黑夜,这里就像是所有人心里的禁区,不能碰撞,远远看到都要绕开,便是连奉天殿旁边的那株百年巨杉也受到牵连,许久无人照顾。
巨杉旁边的护栏经历一年多的风雨早就脱漆,断掉也无人理会。
值得庆幸的是,这株代表大齐国运的巨杉依旧放肆生长,终年常绿。
凤天歌此刻正隐于枝叶繁茂的巨杉里,静静等待。
约定的时间,那人出现。
奉天殿与巨杉之间连着一条铺着鹅卵石的甬道,甬道两侧种满了一人高的火荆树。
此时,锦葵已到。
凤天歌随即掠身下去,走向锦葵。
“奴婢拜见凤元帅。”锦葵见来者,恭敬施礼。
“锦葵姑娘还信得过我吗?”凤天歌行至锦葵面前,淡声开口。
“我若信不过,便不会应约。”锦葵直起身,“凤元帅不管有任何吩咐,奴婢都能尽我所能。”
凤天歌微微颌首,随后自怀里取出一个包的十分妥帖的锦帕,“这里面是一根衣服的丝线,我希望你能在云光殿的小厨房发现它。”
锦葵接过锦帕,并未打开,“谁的衣服?”
“颍川高手。”凤天歌紧接着又道,“闻少卿是颍川的那位智者你应该知道,宫里有一位颍川的高手你也应该知道,而今北冥渊身染疫症的原因,我希望出自小厨房。”
锦葵没有犹豫,“此事奴婢能办。”
让凤天歌意外的是,锦葵并不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只要知道这件事是不利于颍川的,就已经足够。
而她希望凤天歌知道的也只有一点,她与颍川王,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夜,已经很深。
浩瀚苍穹如墨,星空璀璨如银。
中原七国在这广袤无垠的夜空下也不过是微不可道的尘埃。
芸芸众生怀揣敬畏仰望的,从来都是同一片夜空,同样的星辰。
西南富庶之地众郡县里,颍川首屈一指。
东有巍峨耸立的颖山作为其天然防范的屏障,西靠的偃都盛产稻米,北临郢城多矿藏,南面临海,颖川亦有鱼乡之称。
此时此刻,颖川临近海面的城楼上,一抹人影独立。
那抹人影高大威猛,却也显出无比的沧桑。
风起,墨色长袍被吹的猎猎作响,那人却面临如深渊般望不到边际的海面,我自岿然。
倏的,一道黑影落于那人身侧,单膝跪地,“启禀王爷,现如今莽原,蓟门皆有风声,齐景帝与佟兮的儿子还活着,就在蓟门。”
“可真?”那人开口,声音浑厚,掷地有声。
“无从查辨。”黑衣人低头回应。
“若真,闻少卿最该万死。”冬夜本凉,那人开口却似凉过冬夜,“北冥渊如何?”
“尚在偏殿隔离,身上瘟疫之症未消。”黑衣人据实回道。
黑袍之人沉默,黑衣人不语,闪身退离。
闻少卿,你叫本王失望……
距离容岚偷偷跑出赵国皇宫已经过去十几天的时间。
这十几天,雷伊跟着自家二主子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终于到了蜀国一处不毛之地的不毛山头。
大荒山。
荒还不够,大荒。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就是这么荒凉。
昨夜北风呼啸,风头如刀。
后半夜的时候,风止,雪飘。
黎明时天还未亮,雷伊便跟着自家二主子离开小镇的客栈,赶往大荒山。
雷伊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如鹅毛,似棉絮,大片大片的笔直掉下来,却听不到一点点的声音。
周围一片肃静,唯有这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吱嘎吱嘎,异常清晰。
终于到了大荒山,雷伊快走几步,小心翼翼凑到容岚身边,“三公主,这山太陡……”
容岚终于停下脚步,满头青丝被雪覆成银发。
她抬起头,纤长卷翘的睫毛被时尔沾染上的雪花惹的微微颤动。
雷伊在她身侧,无比清晰看到容岚的眼睛是肿的,也不知道是雪化,还是盈溢泪水,那双眼睛看起来,水意朦胧。
容岚伸出手,便有大片雪花落在她掌心,瞬间化作一滴水。
“诺儿……”
看到容岚这般,雷伊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愤怒。
他压抑了很久,终是开口,“属下这就回去杀了燕国那个小公主,杀了赵王,杀了他们这对奸夫淫妇!”
容岚回头,定定看着雷伊,“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在本公主面前说成语。”
雷伊再欲开口时,容岚已经走向山道,“不许跟过来。”
“可是……”
容岚依旧没给雷伊把话说完的机会,“天再冷,老娘也点得着蜡烛。”
雷伊知道,这是命令。
雪仿佛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整个大荒山被雪覆盖,银装素裹一般。
雷伊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家公主走进白雪皑皑的山里,直至没了踪影。
他不是死板,他知道自己如果偷偷跟过去,下场就是被容岚撵走,亦或,容岚直接把他甩掉,消失。
毕竟他轻功不敌容岚。
但这并不能说明容岚是高手,容岚就只有轻功好,从小就好。
打完可以跑。
且说雷伊在容岚的身影没入大荒山之后,简直拼了毕生内力飞奔回小镇,想尽各种办法朝四海商盟发了密信,这方迅速折返。
山路被白雪覆盖,容岚越往上走就越分辨不清走向。
她索性凭着自己的感觉径直上山。
雪依旧,仿佛是谁摇动着天上的玉树琼花,散落下无数洁白无瑕的花瓣。
容岚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大荒山的山顶。
山顶一处空地,容岚终是停下脚步。
她静静站在山巅,双脚没在雪里,便是那身原本粗糙破烂的棉袄这会儿被雪覆着,亦脱俗一般显出几份出尘气质。
容岚望了望远方,望了望赵国的方向。
她忽似想到什么,小心翼翼自怀里出取出那件襁衣,红色的,上面绣着龙。
她绣功不好,可这件襁衣上的龙却栩栩如生。
为了绣好这条龙,她差点儿熬瞎一对眼珠子。
“诺儿,看。”
容岚将手里的襁衣紧紧搂在怀里,身体无力堆坐到地上。
她不再开口,只抱着自己的诺儿,默默盯着眼前的白雪。
很久很久,她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