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叶理直气壮地挺胸抬头。
沉迷打游戏的黎殊突然补了一刀。
“依我看,恩人倒是深谙此道。”
年幼如秦绍,稳重如申桑,两个半大少年来了此处多少有些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唯独年纪最小的裴叶见怪不怪,眼梢还带着点儿毒辣挑剔,大胆的视线在花娘与恩客身上游走。忽略她的脸、她的身高、她的性别,黎殊在她身上瞧不出半点儿少女该有的青涩、羞怯与好奇,反倒像极了游走声色场所的老油条,还是那种见多识广到能坐怀不乱的老油条!
裴叶笑而不语。
她与黎殊对视一眼,默契错开。
申桑:“……”
总感觉这俩眼神交错间达成了什么诡异的默契???
他的错觉吗?
“话说,路人不是说结缘小筑就在这个方向吗?”
裴叶将右手搭在眼帘,左右看看,发现附近的牌子都是四个字的,分不出哪个是结缘小筑。
秦绍指着左手边的建筑。
“先生,你要找的‘结缘小筑’是这家?”
申桑则道:“裴义士,你真不认识字?”
明明雅言说得比谁都好,说话腔调和言行也跟普通百姓不一样。
裴叶耸肩道:“‘文盲’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秦绍毛遂自荐:“先生若是想学,我倒是可以教你。以先生的聪慧,准保进步飞速。”
裴叶摇头婉拒了。
目前所处的世界是游戏副本,她又不会长久停留在此,学不学这里的文字……
嗯……还得看情况。
至少现在还不需要。
“结缘小筑”今天格外热闹,四人刚刚踏入便有跑堂小厮迎上来招呼。
裴叶也是第一次来古代声色场所。
她发现楼下的客人比预料中多很多,这些客人也比想象中矜持得多,没有古装言情剧中急不可耐揩油,大多都是让花娘坐在一侧伺候用膳,出格一些也是斟酒喂菜,跟人谈笑风生。
“您四位是头一回来吧。”
正不知道怎么办,一名看着三十来岁的花娘迎了上来。
作为纵横欢场二十余年的老油条,她一眼便看出这四人跟其他客人不一样。
不似来寻欢作乐,倒像是一个老父亲带着仨熊孩子来见世面。
针对这种客人就该安排文雅、内敛、矜持的服务。
“对。”裴叶还未开口,黎殊按下暂停键将手机收起来,问道,“此处有无雅间?”
“有有有,四位随奴家来。”
“今日怎么如此热闹?”
花娘笑道:“今日是几个‘小先生’梳弄的日子。”
小先生???
三个半大少年三脸懵逼。
黎殊走南闯北,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自然也明白“小先生”代指什么。
“‘小先生是指’清倌人吧,不同地方称呼不同。”
秦绍好奇地左顾右看。
“清倌人?那不是卖艺不卖身的?怎么会梳弄?”
梳弄的表面意思是指将长发梳拢在一起成结,以示少女时期结束,搁在欢场则表示初次接客承恩。据秦绍听闻,清倌人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每个人或多或少有些特长,不是琴弹得好就是画艺了得,或者棋术高超、书法出众,再不济也是能说会唱,卖艺又卖身是红倌人啊。
花娘公式化地笑着。
“说是这么说,可入了这一行的人,哪有真的清倌人?豪客真要,谁又能拒绝得了。”
清倌人明面上是卖艺不卖身,但她们的“艺”只是一层朦胧薄纱。
薄纱之下依旧是“欲”。
各行各业也有竞争力,特别是她们这行,吃的是短短几年的青春饭。
“结缘小筑”规模只能算中等,质量、数量都比不过更强的同行。
为了提高竞争力,老鸨自然要推出养了许久的“清倌人”吸引被吊足胃口的豪客,拉回客源。
说话的功夫,楼下传来的声音大了不少。
花娘见三个少年郎面露好奇之色,笑着给他们介绍两句。
“楼下这几个姐妹,三人是楼里养出来的清倌人,其余四个是土窠子。”
裴叶好奇眨了眨眼。
当她的目光扫过其中一人,视线不知为何停顿一秒又挪开。
“土窠子是什么?”
花娘温柔道:“这一行也有官办私办之分,土窠子便是不隶于官,在家而卖奸之女。不过底下这四个都是干净的雏儿,长得好、养得好,在楼里梳弄出去,这身价也是蹭蹭高涨呢。”
第422章 土窠子
花楼借用土窠子梳弄招揽更多的豪客,而土窠子在楼里梳弄出去也能提高身价,比一般的土窠子昂贵得多,赚得也多。这是互助互利的事情,不少花楼都有类似的操作,见怪不怪。
裴叶听后一怔。
她想到了更多的事情。
面带几分恍惚:“可她们……年纪不大,不像是能自己做主跟你们花楼合作的……”
花娘抬手半掩着唇,笑时双眸似月牙。
“您说笑了,自然是有人代办的。”
“谁?”
花娘道:“父母爷奶居多,偶尔也有叔伯婶娘,还有便是专门买卖干这一行的拐子。”
黎殊平静无波,秦绍和申桑则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叔伯婶娘的话……多半是孤女,畜生不如的亲眷也不是没有……但父母爷奶又怎么回事?”
养大就是为了培养女儿孙女当什么土窠子?
花娘看秦绍二人的年纪,有些羡慕又有些自嘲。
“这种事情……多得是哩……”
也就这种年纪的半大少年会为了司空见惯的事情吃惊愣神。
裴叶评价道:“这还真是混账。”
花娘仍是笑着点头,只是眼底透着漫不经心与不在乎。
秦绍生着闷气,略显婴儿肥的脸蛋几乎要皱成包子。
“倘若天下太平,人人都能安居乐业、吃饱穿暖,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裴叶托着腮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不可能的呦。”
“为什么?”
因为哪怕是裴叶那个时代也不能完全杜绝这种事情啊。
她道:“满足私欲是人与生俱来的掠夺本能,而私欲是无法真正被满足的。”
这些为了黑色暴利而冒险的人,只会随着时代推移和进步,从明面缩到下水道。
秦绍似懂非懂。
他许久才道:“尽管如此……但能满足一部分,也好过一点儿没有的空虚吧?百姓若能富足安乐,一定能减少一部分因为温饱而走上这条路的人。哪怕只有一点进步,也好过止步不前。”
申桑也认真发言。
“教会人们什么是廉耻、告诉他们什么是德行,以此约束百姓言行,便能杜绝此类事情。”
“天真的少年郎。”黎殊笑着轻饮茶水,那点儿笑意直透眼底,像是星星般闪亮,他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何去满足私欲,如何去教化百姓,让其懂得廉耻德行?你们可知农人耕作一生,产出的米粮能供养几人?奔波一辈子却连基本温饱都无法满足,这种情况下如何满足更多人的私欲?因为无法满足,所以才有这么多企图走捷径的。”
裴叶接过话茬,免得两个大好少年被黎殊拐进沟里。
“光想是没有用的,还要知道如何去做。”
申桑也拧眉道:“……绍弟,教化百姓太难了……倒不如统一言行、统一意志来得快些。”
裴叶:“……”
少年,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黎殊追问:“你怎么能保证百姓言行意志始终是你所想的?毫无主见的愚人最容易被利用。”
秦绍倏地插了一句。
“那就教导他们如何分辨是非曲直。”
申桑朝着小伙伴方向偏了点儿。
“绍弟,说了教化百姓很难的。”
秦绍倒是乐观:“难就难,我们连弱冠都没有,未来还很长啊。现在不行,那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届时由那些被教化过的百姓去影响其他人……未来肯定会越来越好!至于耕作……天下这么多人,人人勤劳,各司其职,不荒废每一亩田,就不信还会有人无法温饱。”
黎殊哑然失笑,侧首对着裴叶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