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叫王达, 村子里的人都喊他“王老大”,对他们而言,那个“达”跟“大”的区别, 完全没必要深究, 也只有纪墨这种才会注意发音之中的不同, 分辨那应该不是一个字。
“王老大, 又抓鱼了啊!”
“呦, 这鱼不小!”
有人笑着跟王达打招呼,王达也微笑回应, 彼此之间一片融洽,好像他们就是这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一样。
纪墨却没多少笑容,有些事真的是不记得的比记得的轻松, 他们才来这个村子的时候, 可没被这样热情招待,或者说中间发生过很多隐藏在笑容下的利用,就比如说王达抓鱼的这份能力, 还有人因为他不给对方抓鱼而喊打喊杀, 对外来人的不友好,在那个时候村中几乎没几个人帮他们就能看出来了。
真的是不到矛盾发生,体会不到自己是外人。
然后就是一场恶斗, 真的是打群架的那种, 王达以一敌多, 开始没下死手,留有余地, 后头见那些人不依不饶, 不仅用上了锤子锄头之类的器具, 还有人抢过被莲婶子抱着的纪墨, 威胁王达下跪认错什么的,不然就把纪墨摔死。
当时还小的纪墨真的就跟任人宰割的羔羊没什么两样,他急得眼睛都红了,心里一个劲儿想着不能放下武器,不能放弃抵抗,不然还不知道这些人会怎样呐。
恶,真的有点儿毫无理由,起码被高高举起来的纪墨是知道那个站在石磨上的人是真的敢摔孩子的,又不是自己的,摔死了也不心疼。
村中溺死在马桶之中的孩子,难道是一个两个吗?
有些恶俗,真的是不亲身经历就无法感同身受。
那个时候,村中所有的人都是那无赖的帮凶,帮着他们欺负外来者,助纣为虐,然而,谁来拯救他们呢?
王达就是那个独臂的英雄,他对那个举起纪墨的人这样说:“你摔,只管摔,今天你摔死了他,我让你一家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不信,试试!”
说话间,他就直接下了死手,一砍刀劈死了惹出这场纷争的无赖,那刀直接砍在最脆弱的脖颈上,拔起时,鲜血喷涌,像是喷泉一样,血色的喷泉。
这可真是最直接的震慑了。
“杀人了,你竟然敢杀人!等着,让官府抓你!”
“谁敢报官,只管去,等我逃出去,今晚就杀光你们,放火烧了你们的村子!跟我斗,不把全家的命搭上,你们就别想赢!”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王达的砍刀再次挥舞,喷溅在脸上的鲜血让他犹如恶鬼一样,双目巡视一圈儿,没人敢跟他对视,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哪怕这些村人敢为了争水或者怎样拼出几条人命去,但为了一条鱼,还真是没人敢,也不值当。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会成就“王老大”的威名,那被吓软了腿的无赖帮凶从石磨上滑下来,孩子脱手,被一旁正焦急的莲婶子抱在了怀里,没什么事儿,看到这一幕,王达直接穿过人群走过去,把刀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饶命啊,王老大,饶命啊,都是我犯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
被他的威势吓到,那家伙跪地跪得干脆利落,王达的刀子更利落,直接砍断了他的双手,锋锐的刀面上甚至没有留下多少血色,在他的惨叫声中,王老大看着那些人,说:“想要我原谅你们,行啊,过来,一人一下,杀死他,我就原谅你们刚才对我动手!”
那场面,纪墨能记一辈子,那些人是不敢的,可被王达的目光看到,又像是被逼迫一样,似乎从中体味出了“如果不杀死他,就是他们死”的意思,村长家那个小子,看起来还有几分机灵的胡二说:“他留了这么多血,肯定活不了了,大家一起上,一人一下,给他个痛快!”
不管他话中逻辑如何,有了他这一声振臂高呼,还真有没脑子的冲上去给了一下,有了带头的,后面的事情更好做了,一个跟着一个,从众心理让他们几乎想不到其他的办法,比起敢舍弃一切玩命的王达,他们到底还是不够狠。
不能跟猛虎比拼,便只能为虎作伥。
那人也死了。
被激发了凶性的人们还记得斩草除根,这两家的人,最后都没了。
这是一场局限在村中的杀戮,闹得再凶,周围多少田地阻隔,外面的人也都不知道了。
而经过此事,彻底奠定了“王老大”的凶名,哪怕他之后的表现又恢复到了日常的温和状态,也没有人敢仗着他表现出来的温和蹬鼻子上脸了。
一个个相处间就多了些敬畏,好一阵子才从那种情况之中缓和过来。
纪墨还记得,事发当天,那些人去赶尽杀绝的时候,王达看着安稳躺在床上还没睡的纪墨说:“人善被人欺,你要记得,以后凶一点儿,最好谁都不敢招惹才好。”
这可真是实例教学了。
若不是纪墨的记忆清楚,再看之后那些村人逐渐热情的表现,他还真的会被迷惑过去,等到三岁,一般来说孩子开始记事的时候,村人们已经有了对王老大的亲热,还不是虚假伪装出来麻痹王达的,是发自内心的那种。
是慕强吗?
纪墨不是太能理解这种心态,却知道好处的实在,那以后,不管王达怎样,他们都不敢有一句废话,还有胆大的又有点儿记事儿的半大孩子,把王达当做偶像崇拜,不信回头看,河边儿这会儿肯定有人学着王达的样子捉鱼。
他们不敢当面怎样,私下里却很是爱模仿。
此外,他们不敢接触纪墨,生怕哪只手碰了纪墨就会被砍掉一样。
大部分时间孤零零一个人的纪墨看起来就有些可怜的感觉,起码王达的感觉中是这样,失了一条胳膊,他不可能抱着纪墨又拿着锄头,便放慢了脚步,让纪墨跟着他。
那次事件之后,王达出入身边儿都带着点儿工具,便是这锄头之外,还有一把藏在衣服里的匕首,就是以防万一。
而不能跟随他同进同出的纪墨则被托付给了莲婶子,莲婶子是村中出了名的好人儿,唯一的儿子被拉去当兵了,她就收养了一个小姑娘,说是给儿子准备的童养媳,却像是当亲女儿养着,并不随意打骂,被村中不少人赞扬。
王达带着纪墨来到这里,就跟莲婶子做了邻居,大男人不太会照顾孩子,日常的琐事总有拜托人的时候,渐渐熟悉起来,那次又是莲婶子手快,才抢着接下纪墨,没让他真的摔了,王达念她一份好,相处起来较之村人又多有信任。
可其实,莲婶子也不是没私心的,纪墨很小的时候就听到她说过,若是能够收养他如何如何的。
儿子还是重要的,而村中想要收养儿子不容易,莲婶子本想着在纪墨不记事儿的时候把他养着,等到养大了,说是自己儿子,也没人会拆台,到时候就老有所靠了。
那次事件之中,她对纪墨的爱护关心是真的,也不能说其中全无利用,若是事件的结局是王达被村人欺负死了,她这里收养一个孤儿,村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偏偏结局不是那般,她之后也没再表露过类似的心思,跟王达和纪墨相处得还算不错,帮着洗衣做饭,分点儿饭得点儿钱什么的,也都是正常的了。
“回来了!”
莲婶子看到他们回来,招呼一声,白天他们不在家的时候,这边儿屋子也是莲婶子收拾的,连扫院子都是她那个童养媳小云。
十一二岁的女童,八九岁孩子的个头,持着比她还要高一些的大扫帚,在院子里划拉地面的样子,总让人有一种雇佣童工的罪恶感。
见到他们回来,小云放下手里的活儿,接了鱼去厨房,又去倒水端了过来,真的跟小丫鬟一样,前前后后帮着忙。
倒好水放在桌上,她就伸手招呼纪墨过来,把盛着两块儿油糕的碗递给纪墨:“你吃,给你留的。”
油糕是豆馅儿的,微微有些甜,像是蜂蜜的味道,外面金黄黄的,可见耗油,这等并不朴素的吃食自然不会天天有,做一次都要吃好多回的,纪墨已经洗了手,这会儿拿起一块儿油糕,递给小云:“你吃。”
他们两个也不是头一回如此,小云抿着嘴笑了一下,也不谦让,接过油糕就吃,看到她吃了,纪墨才敢伸手拿了东西去吃。
他的警惕心比王达高多了,自从那一出之后,他就是吃莲婶子做的饭菜,若是对方不跟着吃同样的,他都不敢下口,生怕出现什么下毒之事连累了自己性命。
在这方面,敢接过水就喝的王达就是个猛人了。
纪墨总想着采访一下对方为何敢那样放心大胆,奈何又不能说童年阴影都历历在目什么的,只能憋着,还是许久之后,某次在镇子上听到别人闲谈的药材价格,才知道自己犯糊涂了。
古代的药,大部分都是植物上采集出来的,用到矿物的都少,而所有据说见血封喉的毒药都价值不菲,常人也少有渠道能弄到,这种东西不好弄又没个清楚明白的保质期,量不足的话毒死人都是笑话,只要不是顷刻毙命,谁不怕报复呢?
莲婶子无依无靠,便是真的弄死了王达,也没谁给她更大的好处,还不如现在这般拿着钱分着饭,生活也能宽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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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所谓众口难调,厨师想要出彩真的不容易!好处就是也不容易失传,人啊,总要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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