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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生还

连续一个星期在花店看见秦月升,纪筹决定找雪来好好谈谈。

“咳咳”

刻意挑了个两人独处的时间,纪筹板起脸

“雪来,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可以托付遗产的关系”

雪来想也没想直接给出了答案,而且这也是事实,他们都在遗嘱上填了对方的名字。

“我是说,从社会关系的角度来看”

纪筹尽可能委婉地暗示,雪来看了他一会,得出了结论

“你在吃醋”

“我没有”

纪筹立刻进行了否定,他摊了摊手,面上露出不屑的笑

“我怎么可能吃一个长得比我高,身材比例比我完美,类型还和我完全不同的哑巴的醋”

话音刚落,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一样,纪筹垮了脸,肩膀也耷拉了下来,他垂下头,有气无力道

“好吧,我很在意”

他早就不在发育期了,因为工作性质需要经常保持女装状态,所以不能练肌肉,而且,除非整容,他的化妆技术再高超,也没法让自己的脸变得具有异域风情。

“嗯”

雪来应了一声,表示知道。

纪筹哀怨地看了雪来一眼,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他确实受到了一点点打击

“我可从来只有你一个”

“所以?”

纠结了几秒她是移情别恋还是喜新厌旧,又或者是想享齐人之福,纪筹拧起眉毛,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给我一个留下他的理由”

“………跟你学的”

像是思考了一会,雪来给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哈?”

“我在帮助失足少年”

虽然是随口胡诌的,但把话说出了口,雪来又觉得这个理由不错,她点了点头,见纪筹一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也就直接笑了出来

“怎么了,你不也经常帮助失足少女,帮她们找工作吗”

“这不一样!而且他那个熊一样的体格,算什么失足少年”

纪筹下意识反驳,雪来抢过他的话头

“有什么不一样的,卖身可没有性别歧视”

“你可以去看看他的身份证,他才十八岁,年轻得很”

“…………”

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纪筹深呼吸几口气,他紧绷起了脸,不再是平常那副可以随意开玩笑表演欲十足的样子

“所以,你是想让我金盆洗手?”

雪来没说话,纪筹当她是默认了,扯了扯嘴角

“说得轻巧,你知道我手底下有多少人要养吗”

“我知道”

雪来又一次打断他,眼皮垂了下来,像是放弃了似的,抱起胳膊

“随便你怎么做,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气氛彻底冷了下来,纪筹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领,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衣就走了出去,雪来坐在椅子上不动,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过了一会,一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被推到了面前,雪来抬头,是秦月升。

【你不开心】

在速写本上写下这四个字,秦月升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软糖,看包装是樱花味的。

“人总有不开心的时候”

把巧克力的包装撕开,香甜的味道融化在舌尖,雪来的眉眼略微放松了些

“你不是要保持身材吗,怎么随身带巧克力”

【收藏】

见雪来吃了巧克力,秦月升眼睛弯了弯,又把软糖往雪来那边递了递

【这个也好吃】

“…………”

雪来接过了那袋软糖,撕开包装,粉色的软糖闻起来有淡淡的樱花味,味道不是很甜,但樱花的香气充斥着口腔中,让人不自觉心情好了很多。

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秦月升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个铁盒子,各式各样的糖果都被摆了出来,在被大量投喂之前,雪来站了起来

“跟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从购物车可以大致看出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在大型卖场逛了半个小时,雪来对比了一下她和秦月升的购物车。

她的购物车:刀具、玩具飞镖、高仿可组装玩具枪、创可贴、速食

秦月升的购物车:冷冻鸡胸肉、蔬菜、有机椰子酱油、牛腱子肉、拉伸器、面膜、护手霜、盒装硬糖

随便扫了几眼,雪来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幸好他们平常吃饭不是一起吃的,否则如果让她这样健康饮食,她会想杀人。

路过服装区的时候,秦月升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墙上挂着的一件大码连衣裙,他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用气音说

“我也可以”

“什么?”

雪来转头看向他,秦月升看向女装区,雪来愣了愣,后知后觉感到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

皱眉加后仰,雪来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排斥

“我没有那个癖好”

她真的不是因为纪筹穿女装选择他的,倒不如说她其实有些排斥,她的性取向很大众,也不会对美丽性感的女性外表产生性欲。

秦月升以为雪来不信

“我真的可以”

他抬脚就要往女装区那边走,雪来及时抓住了他的衣袖,加重了语气

“我不需要”

秦月升盯着雪来的眼睛,两人僵持了几秒,身体侧了回来,秦月升还不死心

“他不是好人”

“你又好到哪去”

雪来没好气地怼了回去,秦月升默了下,气势都低落了下来,偏偏他骨架大,垂头丧气耷拉下肩膀的样子也带了些压迫感

“你喜欢他哪里?”

他可以扮成她喜欢的样子

“没什么喜欢的”

嘴巴擅自动了起来,雪来沉下脸,把秦月升拽离了服装区。

一个组织卖淫的烂人有什么好喜欢的,不过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就凑合过了,眉头越皱越紧,直到回到花店门口,纪筹在门口来回踱步,见到她像没事人一样招呼道

“老板娘,刚刚店里怎么没人啊,你也不怕东西丢了”

这明显有点没话找话了,因为花店的门是锁着的。

雪来把手里的购物袋丢给秦月升,冲上去就给了纪筹肚子一拳

“痛!”

纪筹眼睛顿时就飙出了生理性的泪花,他委屈极了,刚刚的情况都可以抓奸了,他都什么没说,结果还挨了打。

一把揪起纪筹的衣领,开了店门,刚要把他往二楼带,雪来停下脚步,回头对秦月升说了句

“看见了吧,我喜欢的是这种可以一拳打哭的”

没管秦月升的反应,把纪筹扛到二楼,把人毫不怜惜地扔到床上,雪来反锁了卧室门

“我听见了”

揉着隐隐作痛的腹部,纪筹夸张地龇牙咧嘴

“家暴是不对的”

“那对不起?”

雪来冷笑着回了句,纪筹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

“倒是给个理由啊”

“我对自己的眼光很失望”

雪来坐在床边,偏头看了眼纪筹,又移开视线

“你为什么总是出现”

一开始是他先黏上来的,分开了五年,她都在别的国家了,居然还能被找到,出车祸后醒来见到的还是他,明明有那么多分道扬镳的机会,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是你男朋友”

纪筹理直气壮地从后面抱住雪来,拉着她倒在床上,自己又爬起来,趴俯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说

“我遗嘱上都写了你的名字,你还想只拿钱不认人?”

叹了口气,雪来勾住纪筹的脖子,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

“别随便死了”

直觉现在不是说俏皮话的气氛,纪筹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含糊地应了声。

***

五年后

“快返航了………海上信号不好……喂,听得到吗,我准备了一件礼物,算是我们在一起十周年的纪念吧”

从电话那头传来了风声模糊了说话声,但掩盖不了纪筹那有些上扬的语调,雪来忍不住纠正道

“准确来说只有五年”

“……管那么多………长长久久…………”

信号真的很差,面前分辨出零星的词语,雪来挂了电话。

照他所说,他回来的时候,正好礼物也会送到,也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快递员送来一个半人大小的扁平包裹,雪来把包裹收好,打算等纪筹回来了一起拆。

但她一直没有等到,夜幕降临后,雪来终于接到了一个电话,却是被告知纪筹的死讯。

不是什么愚人节玩笑,纪筹确确实实是死了,雪来赶去殡仪馆最后看了眼他的尸体,听纪筹手下的黄毛说是手枪走火导致的事故,在船上的最后一晚发生了些冲突,一颗子弹从他的下颚穿过大脑,纪筹当场死亡,连急救的必要都没有。

如果人生是一场戏剧,那纪筹落幕的方式可以说是烂尾了,然而现实就是如此,平静地办完了纪筹的葬礼,在他的墓前,雪来静静地伫立了很久。

身后传来脚步声,雪来回过头,是纪远,他似乎是匆忙赶过来的,上衣和裤子不搭,扣子还系错了。

“你越狱了?”

说着雪来就掏出了手机,打算举报他,纪远直勾勾地盯着墓碑上的照片,满脸的怀疑

“他真死了?”

“我也希望是假的”

冷眼看着纪远突然暴怒似的一拳砸向墓碑,鲜血弄脏了干净的石面,雪来一把推开纪远,擦掉了上面的血迹

“要发疯到别处去”

“…………我减刑提前出来了”

见雪来在手机上按了几下,纪远及时给出了解释,当年为了不牵连自己,秦月升几乎没留下什么证据,加上律师拼命为他辩护,他在狱中表现良好,成功减刑,才这么快就出来了。

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雪来放下手机,下了逐客令

“既然你只是来确认他的死讯,你可以走了”

“最后一个问题”

纪远紧盯着雪来,“他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

“是意外”

纪远转身大步离开,仿佛生怕再在这里浪费一秒钟。

拳头握紧了又松开,直到纪远的背影消失,雪来放弃了杀掉他的打算。

她答应过纪筹,不会食言。

………

在花店门口挂了打烊的牌子,秦月升独自在店里,拆开了那个包裹。

那是一幅画,画中的少年少女灿烂地笑着,让人看着不自觉想要会心一笑,是雪来和那个死人的画像,但那样灿烂的笑容秦月升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

不,或许只是他没有见过,秦月升沉下脸,死人的东西就应该跟着入土,省得给还活着的人造成困扰,没有犹豫,他叁两下撕毁了画,碎片晃晃悠悠落在地上,又被鞋底重重来回碾了几下,但还不够,把残破的碎片用打火机点燃,看那个死人的脸在火焰中扭曲变形,被燃烧成灰烬,秦月升才勉强满意。

突然抬起头,秦月升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他想到那里还有很多应该销毁的东西,于是拿着一桶汽油上了二楼。

雪来回来的时候,花店的二楼窗户已经冒出了浓烟,一楼的地面上撒落了些已经燃尽的灰,来不及细想那些原本是什么,雪来快步冲上了二楼,在楼梯口撞上了秦月升的身体。

“我们离开这里吧”

因为情绪有些激动,秦月升的声音微颤,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雪来,和恐惧愤怒无关,他只是太兴奋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只有他和雪来,没有其他人。

“放开!”

雪来愤怒地想要挣脱,但体型和体能方面她都不占优势,越是挣扎,秦月升抱得越紧,两人扭打了起来,后方是火势越来越大的房间,不能后退,不可避免地,秦月升抱着雪来摔下了楼梯,他隐约听到了骨头错位的声音,但下一秒厨房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让他的耳边一时嗡嗡作响。

从秦月升的怀里起身,愣愣地望着二楼张牙舞爪的火舌,雪来的眼睛暗了下去,裤脚被拽了拽,听到秦月升用嘶哑地声音让她快走,她也没有动弹。

坐在了无力起身的秦月升身边,雪来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这应该不算是殉情,只是刚好没什么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也刚好可以趁机死去。

“你……咳咳……还能走吗”

店内的烟雾越来越浓,出于临死前突然冒出来的一点善意,雪来看向秦月升,问了句。

“我…不走”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秦月升挣扎着再度抱住了雪来,封闭的空间中温度上升得很快,连落到后颈的泪珠都很快蒸发在空气中,雪来愣了愣,想要抬头去看,但被秦月升按住了后脑,便不再动了。

十几分钟后,消防车终于赶来,听到消防员说被困在店里的两人都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纪远的脚步一顿,旁观的人看他神情焦急,问他和花店的人是什么关系,纪远停了下来

“算是有仇”

他有些恍惚地给出了一个曾经的答案,问他的人表情有些尴尬,纪远毫无所觉,直到又一次被人拦住

“危险,不要靠近!”

戴着消防头盔的人对他大声吼了句,纪远停了下来。

他意识到他没法再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