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市博物园是宁市城郊一片新开发区域,用作各类商务聚会展览。还没彻底开发完成,有不少正在施工的工地,目前而言,除了展览聚会的时间之外,那里地偏人少。
交流会19日晚7点开始,唐景龙准时到达。
因为吊着个胳膊参加交流会,与会人员都对唐景龙印象深刻,为了方便此后一个月都不太好行动的唐景龙,在递名片给唐景龙时,都顺便打了唐景龙的电话,将手机号码直接留存进唐景龙手机。
因此当天晚上19:00-21:00这交流会举办的两个小时内,唐景龙的号码打入了近百通电话,再往前推,每日平均接通电话少则三四十通,多则六七十通,调查可疑号码有一定难度。
“不过我们在走访中发现,当天晚上,唐景龙和人争执过。”
“和谁?”
“争执发生在厕所,没有摄像头,路过听到的人并没有在意,只模模糊糊听见一句‘你说好给我钱,钱在哪?’”
“怎么,被敲诈勒索了吗?”纪询吹声口哨,“考虑到唐景龙身上各种各样的小秘密,他遭到敲诈勒索倒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不排除这个可能。”霍染因不置可否。
“在交流会快要散场的时候,主办方曾提议直接送唐景龙回家,但唐景龙婉拒了。此后唐景龙提前离开。”
当时是20:55分,到20:58分,交流会左近一个atm机的摄像头拍下唐景龙取款画面,银行核对账单,唐景龙取出一笔一万块钱的款子。
21:02分,atm机所在路口的摄像头拍到唐景龙最后的身影。
“唐景龙的手机在交流会附近的垃圾桶中找到,凶手直接丢弃了唐景龙的手机。从交流会驱车到梧山的最短时间是三个小时。唐景龙胳膊折断,无论是将活着的唐景龙带到梧山,还是将死了的唐景龙带到梧山,都需要交通工具。”
“换而言之,不算凶手杀人分尸的时间,光光计算他驾驶车辆时长,凶手最早出现在梧山监控中的时间是20日00:02分。”
“博物园附近地形如何?”纪询问。
“博物园位于杏林路十字路口处,它的正对面是一栋烂尾楼,在博物园有展会的时候,许多人会选择把车停在那里,避免收费,这块地方监控有死角,烂尾楼的周围也有不少在建或暂停的工地。”霍染因说。
“我记得梧山那头虽然比较偏,但路上都有监控,对吧?”纪询想了想,又问。
“没错,所有通往梧山的道路都安装了监控,这里不存在监控盲区,无论凶手以什么方式将唐景龙运上梧山,凶手都一定会出现在监控中。现在局里已经对20日00:02后的梧山道路监控画面进行逐一排查,寻访可疑人员与车辆。只是这边工程量不小,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出结果。”
前方又是红灯。
霍染因将车停好,拉起手刹,继续说:“尸体已经进了法医室,在装裹尸块的编织袋及塑料袋中,法医发现了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哦?什么东西?”
纪询随口问着,闭目养神,等待这段回家的路的尽头,同时听霍染因说:
“尸块切口处有木屑,其中一块沾染了一些蓝色油漆,塑料袋内有花色马赛克瓷砖碎片,袋子上沾染了红金色粉末。”
“还有呢?”纪询闲闲问,他放松全身,整个人都贴合在座椅中。
霍染因借着后视镜瞥人一眼,将座椅椅背放下来,方便纪询平躺。
“谢了。”纪询含糊说。
“凶手专挑人体关节处下手,手法干脆利落,应当掌握了相应的人体知识,熟悉人体构造;同时根据伤口痕迹,分析凶手分尸时采用了电锯这类工具,这也是一个侦察方向。”霍染因将最后一点线索情况说完,问纪询,“你怎么看?”
“我?我啊……”
夜深了,今天上午七点就起床,从赶赴荔竹小区被霍染因抓包,到再排查蓝孔雀又和霍染因撞见,再来一段追击动作戏,又被迫见了个故交,回忆起不想回忆的东西,真的经历了很多很多。
纪询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困意自四面八方招展过来,织成网,网住他的大脑。
这可真难得。
他快有三年没感觉到这种正常的躺下就能好好休息的感觉了。
他决定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直接不动脑,开始胡言乱语:
“我觉得……嗯……凶手是个建筑工人吧,要不然就是分尸现场在建筑工地,又是油漆木屑,又是电锯。指向性太明显了吧。”
“那么金粉和花色马赛克瓷砖怎么说?这两样东西哪一样会出现在建筑工地?”霍染因反问,他略略沉吟,说,“花色马赛克瓷砖带有强烈的时代风格,考虑老建筑如何。”
“很有道理。”纪询毫无立场,如根墙头草,摇摆向霍染因,“所以是在老建筑中,用建筑工人的电锯,把尸体分尸了。”
霍染因说:“你在认真聊吗?”
“我哪里不认真了。”纪询不高兴了,“我不是在很认真的瞎猜吗?”
“……”霍染因。
“你看我大胆猜测,你小心求证,我们取长补短,狼狈为奸。”
一阵安静之后,纪询听见一声哼笑。
霍染因说:“到了。”
“还挺快的。”纪询睁眼,施施然打开车门,“那就再见了……”
他说到半途,声音戛然。
出现在视野中的,决不是熟悉的小区熟悉的风景,他置身一个全然陌生的老旧五层大楼前,大楼的一层开个小小门脸,门脸上写着“好家宾馆”,仅仅五步之外,一位大冬天也穿着紧身短裙,露出半个胸脯和白花花大腿的流莺冲他抛个媚眼。
“霍队。”纪询说,“开错地儿了吧。”
“没开错。这是曾鹏短租的出租屋,时间还早,送你回去之前,我们先见曾鹏一面。”霍染因理所当然。
“曾鹏和奚蕾与唐景龙的案子无关吧?”纪询问。
“目前来看,无关。”
“那你来这里?”
“和滕队的交换。”霍染因,“他删执法记录仪视频,我给他一条线索。”
“可是谭鸣九都知道了,明天全警队的人都会知道,删不删的,没意义了,霍队,你亏了。”纪询说。
“……”
“所以还给什么线索,早点回家,早点睡觉——”纪询才转身,霍染因冰凉的手从后伸来,贴上他腕部扣合五指,纪询感觉自己被手铐铐住了。
“霍队,做人不要太有赌性。”纪询无奈说,“既然亏了,就赶紧弃牌,及时止损。”
“亏了是亏了,答应就得做。”霍染因淡淡道。
“那您忙,我不打扰了?”纪询想了想,说。
“你和我一起做。”
“……你不觉得这样做我也很亏?所以发挥一下你人民警察的高风亮节,”纪询,“众亏亏不如独亏亏。”
“相较这一句,我更喜欢另外一句:有难同当。”霍染因简单直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和我一起走上去,我扛着你走上去。”
纪询看了看天,望了望地,再环顾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周围,迫于淫威接受了现实,终于拖着脚步和霍染因一起上楼。
大楼老旧,没有电梯,楼道间的灯泡时亮时不亮,纪询实在没什么动力,走路打飘,好几次踢到台阶上,还赖走在前头的霍染因不时扶一把,准得像是脑后也长了一双眼睛。
可惜他都表现出这副残障人士的模样了,两手插兜,信步走在前头的霍染因依然郎心如铁,还是没说出让他先回家休息的话。
无可奈何,纪询没话找话:“曾鹏身上有什么线索?”
霍染因:“毒。”
纪询:“啊……”
霍染因:“怎么,之前没有发现,所以觉得惊讶?”
“确实惊讶。”纪询说,“他看上去不像是吸毒人员。”
“他不吸,但贩。”
“从哪里看出来的?”纪询刚问完,脑子里闪过那天和曾鹏见面时对方拿的黑色袋子,为自己的眼瞎悄悄吐了吐舌头。
“第一,我在浣熊酒吧见你的时候,正碰上缉毒组在酒吧内盯梢,证明那一带存在毒品交易。海豚酒吧和浣熊酒吧直线距离200米,正辐射在他们的交易范围内。”
“第二,曾鹏辍学,农村人士,父母早亡,没有学历技能获得高薪工作,没有家庭做后盾支撑,他是怎么在短时间拿出一大笔钱买房的?
“第三,上回询问,曾鹏对自己在案发当日潜入奚蕾住所偷钱一事供认不讳,他对警方的解释是,买房之后存款用尽,拿证还需要一笔税,所以偷偷拿钱办税——根本不合逻辑。遮遮掩掩不惜偷窃,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合理,不合法,不能告诉女朋友。”
霍染因说完这串分析之后,曾鹏的住所已在眼前。
霍染因抬手敲门。
敲了两下,里头的人将门打开,曾鹏出现。
一日不见,自拘留所里出来是还好端端的曾鹏不知遇见了什么,已经鼻青脸肿步伐趔趄,还曲着一只手捂肚子,好像被一群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他开门看见霍染因和纪询,瞬间用力,想要将门重新关上。
但霍染因比曾鹏更快,同时发力,将门彻底推开。
曾鹏被这力量推得一个踉跄,返身朝窗户跑去,拉开窗抬脚跨了上去,而后立即被霍染因狠狠拽住,扯肘扣在地面。
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纪询两手插兜,一动不动站在门口,自曾鹏开门时就打了的哈欠到现在还没打完,依然含个尾巴在口中。
半晌,他抬手,按下因发困而生理性沁出泪水的眼睛,有气无力说霍染因:
“拦什么拦,三楼呢,就该让他跳下去,摔断一只胳膊半条腿,以后三个月都呆在床上,随见随在,随问随答。你现在按了他,好了,对方赶明儿去局里大门口一躺,把脸上身上不知从哪里蹭来的伤痕一露,先告你个暴力执法,再两腿一撒欢,跑个没影,你往哪里逮人去?”
一阵诡异的静默。
余下两人全看向纪询,内心于同时间,轻轻滑过一行字:
是个狠人。
第二十章 赌徒分两种,一种不信自己会输,一种以为自己输得起。
纪询说完了,看两人一动不动,面露困惑:“怎么,你们打算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聊天谈心,不累吗?”
霍染因站起身,顺便把地上的曾鹏拽起来。
曾鹏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他的眼睛,也让他脸上的伤痕更加突出,他左脸颊不知被谁狠狠揍了一拳,肿得老高,像含了个鹌鹑蛋在嘴巴里:“我昨天没犯事吧,两位警察来我这个狗窝干什么?
“没犯事你跑这么快干什么。还激动得想跳楼,日子太无聊了,跳着玩吗?”纪询踏入房间,随手关门,“再纠正一点,我可不是警察,不过一个不辞辛苦见义勇为配合警方的模范市民。”
他说完了,感觉霍染因的视线轻飘飘落在自己脸上。
要不是今天晚上真的太累,他能给霍染因做个鬼脸,接着他就听见霍染因单刀直入问曾鹏:“毒藏在哪里?”
曾鹏猛地抬头!
他阴沉的眼自乱糟糟的头发下看向霍染因:“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