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了。
纪询当着店员的面再打过去,忙音。
“这家伙,丢三落四的。”纪询嘟囔一声,合上菜单,“就两杯澳白。”
咖啡师在吧台后做咖啡,纪询继续摆弄手机,掐着服务员将东西送来的时候,再度打电话,这回还公放了,当然,依旧是忙音。
“又打不通,比市长还忙。“他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喝两口咖啡,突然对服务员说:“老唐是你们这的vip客户吧?你们知道他住哪吗?”
“这,规定……”服务员一愣。
纪询晃晃钥匙:“别规定了,钥匙都在我这里,要不是小区太大保安估计不认得老唐,他电话又打不通,我也不至于问你们。帮个忙,回头我让他多来这里买两杯咖啡。”
服务员没觉出什么不对,口风一松,说了:“唐先生的房间是荔竹小区d座1808。”
“哈。“纪询惊讶,“都不用看vip客户记录本?”
“不用。”服务员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唐先生帮过我。他先前和别人在这喝咖啡的时候,我因为老妈生病住院没病房着急上火,端咖啡时不小心,洒到了唐先生,唐先生不止没怪我,还拜托他身旁的人帮我妈妈解决了住院问题。我一直很想谢谢唐先生,但唐先生最近都没过来……这位先生,您待会看见唐先生的时候,可以替我转达下谢意吗?”
“当然可以。”纪询仿佛不经意问,“对了,你妈在哪个医院住院?”
“第三医院。”
第三医院,距离纪询家就只有两条街;能解决医院住院问题的,优先考虑该院医生。
唐景龙上回可能和第三医院医生在此喝咖啡。
纪询暗暗将这点记下来,也许以后会用到。
*
1月份的冷风刮起来,飞沙走石,一旦在户外迎风工作两小时以上,出门时擦了再厚的护肤霜都没用,保准面色发红,皮肤皲裂。
霍染因刚刚从一家名为“卓越洗衣”的洗衣店里走出来。
昨天晚上确认死者身份,今天照例上门通知家属并对死者住所进行初步调查。唐景龙饶芳洁的住所在宁市一个高档别墅小区,门前还有两头石雕大象,女主人坐在这栋富丽堂皇的屋子里,看着警察进进出出,显现出一种无所着落的木然。
这次的询问延续了警方之前了解到的情况,饶芳洁对唐景龙的动向一无所知,只提供了自己最后见到唐景龙的时间,1月19号的六点左右,当时唐景龙出门吃饭。
至于去哪里吃饭后续有什么安排何时回家,她一概没问。
霍染因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在落地窗下看见了一个还没完工的花架。花架安装到一半,上了蓝白色的漆,角落还雕刻有生动活泼的花草图案,这可能是这栋空旷华丽的房子里最富有生机的一样东西了。
“这个架子是找木匠打的吗?怎么没装好?”霍染因问。
“这两天对方有事,没来家里。”饶芳洁抱胸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沉静于某种恍惚之中,她看上去并不太悲伤,回复得也有条理。
“这人你熟吗?”
“还行吧。唐景龙和他很熟,我们家里的木工一直都交给他做。”饶芳洁说,“好像几年前他生病,唐景龙帮过他。他就一直便宜替我们家做家具摆件,反正木工的事他都能干,人老实,手艺也还不错,我也懒得换。”
“他叫什么?”
“全名没问。我一直叫他老陆,陆地的陆。”
等警察们进入唐景龙的书房卧室,有趣的东西出现了。唐景龙的书房安有摄像头,电脑的浏览器是无痕模式,硬盘每半个月格式一次,里头干净得不可思议,连小黄片都没有。
据饶芳洁所说,这全是唐景龙的习惯。
很有点猫腻的习惯。
被清理干净的电脑姑且不说,书房内的摄像头有点值得玩味——大概15平米的房间里,安装着两个摄像头,一个摄像头正对着电脑屏幕,另外一个摄像头对着书架。
但这两个摄像头的监控区域是大块重叠了,换句话说,只需要安装一个对着电脑屏幕的摄像头,就能对将书房的绝大多数区域进行监控覆盖。
那么对着书架的摄像头就显得很多余,针对这点多余,霍染因着重布置搜查,而后发现一个藏在书架中的保险柜。
这个保险柜饶芳洁全不知情。
警方费了老大劲把保险柜打开之后,发现上下两层的保险柜里,上层放着一盒一盒的名片,看样子唐景龙将他所有的人脉都记录在这里;下层是一艘工艺木船,木船制作惟妙惟肖,在甲板上边,他们发现一串红绳穿着的铜钱币,这些铜钱币并非古代钱币,而是私人锻造,一面镌刻“舟航顺济”,一面隽刻“风定波平”。
撇开明显很重要但暂时摸不清头绪木船和船上铜钱串,这次查访还有一个收获。
霍染因在唐景龙的一件挂在衣柜里的西装中找到一张洗衣店的小票——正是他现在走出来的这家洗衣店。
贵重衣服拿去干洗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家洗衣店既不在唐景龙工作的福汾医药附近,也不在饶芳洁工作的阳光医院附近,更不在他们别墅附近。
这家卓越洗衣店,完全位于一个和唐景龙饶芳洁工作生活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段。
唐景龙为什么要在一个如此不方便的洗衣店干洗衣服?
这正是霍染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唐景龙来的次数不少。近半年间,每隔十天半个月,店里员工总会见到他一次,初步确定这块区域是唐景龙的另一处生活圈……你在看什么?”霍染因问谭鸣九。自来了这里之后,谭鸣九就左顾右盼,不能安分工作。
“看纪询。”谭鸣九说,说完才发现霍染因神色莫测。
“纪询要来?”霍染因问。
“他没说,他很可能不来,但我怀疑他会来。”谭鸣九双眼放空,“过去就是这样。纪询每每做完自己手头的工作后,就喜欢悄无声息杀到其他人负责的地方,开始捣……帮忙,然后我们就被捣……帮忙。最后还要放嘴炮,说这是——”
“常识?”
“靠,是!这就是他会说的话!”谭鸣九大腿拍肿,“常识,常识,局里除了他有常识其他人都没有常识?大家每次看他若无其事说出这个词,那郁气,别提了!”
霍染因似笑非笑。
“其实什么常识,全是瞎猜!是猜中了结果再回头反推过程的!”谭鸣九义愤填膺,“我都偷听到他和袁队的对话了。他只对袁队说大实话!”
这倒不见得,纪询不也对他承认了是猜谜吗?要真以此来判断远近亲疏,他反而觉得纪询和袁越也没那么暧昧了。霍染因不以为然。
“每回瞎猜开始,他都和袁队打赌,猜对了袁队给他写报告,猜错了他给袁队写报告,他狗屎运好,十次里头九回中,袁队就天天勤勤恳恳写他那份报告,切!”
这话充满了没人替写报告的警员对可以优哉游哉上班的前同事深深的羡慕嫉妒恨。
“所以你现在怀疑……”
“我怀疑他又要来瞎猜了。最近老见到他那张神出鬼没的脸,我的恐瞎猜ptsd都要旧疾复发……”
“又一小区。”霍染因停下脚步,他的前方,荔竹小区四个大字笔走游龙。他直接拿唐景龙的照片,上前询问保安做排查。
“认识这个人吗?”
*
荔竹小区不愧是高档小区,一梯一户,同一楼层中只有两户人家。
纪询在走廊里轻巧踱步一回,伸手叩叩门,确认了1808中并没有人声回应后,拿出自己的工具。
和咖啡馆服务员聊天时是骗人的,他当然不可能有这里的钥匙,但门锁又不是只有钥匙能打开。
三下两下,门被他撬开,他推门进入,薄薄的一层地板灰先进入他的眼中。
灰尘有,但不多。
房间空置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
纪询进入室内,轻轻关上大门,继续观察:
门窗关闭。桌上有零碎物品。卧室有床品,但衣柜……是空的。这给他一个猜想,他回身按下灯具开关。
轻轻“啪嗒”,灯没亮。
猜想变成肯定。他正要继续,又一声“啪嗒”,声音来自外头,房屋的大门被人打开,人声跟着响起:
“两位警官,这就是唐景龙之前租的房间……”
第十三章
我……
被堵在室内的纪询一时失语。
前十几分钟才觉得自己运气好,一切来得都是这么顺利,人不能得意,出事了吧?
他的目光在室内快速扫过。
天花板没有吊顶,浴室和主卧打通,只隔着一层透明玻璃,一览无遗;就算没有透明玻璃,只要有人推门进去,也什么都看见了,不足躲藏。
真正能够稍微藏人的可能就只有——
纪询的目光落在窗户外的空调机上,他凝神一秒,收回视线。
算了,不至于。
18楼呢,真的会死的。
门外的声音就没有停,在物业过于殷勤的招呼下,纪询听见了谭鸣九敷衍的“嗯嗯”声,还有一道不疾不徐,半秒迈出一次的脚步声。
那是霍染因。
不用多考虑,纪询立刻确认。
只有霍染因,走路都像肉食动物在狩猎。
仓促之下,他只得闪身躲进卧室空荡荡的衣柜里。
他刚刚关妥柜门,卧室的门就被推开,透过柜子留出的一道缝隙,他看见出现在卧室门口的霍染因。
霍染因先蹲下身,对着地板看了一眼。
他在看鞋印。
纪询想。
落满灰尘的地板进了人,当然会留下脚印,但他进门的时候习惯性先掌握室内布局,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圈,有进来和出去的脚印,霍染因并没有办法因此判断出什么——除了判断有人进来过,男性,身高187,体重64kg,穿运动球鞋,无扁平足等足部特征。
没一会,霍染因站起来,还侧了下头。
是墙壁的开关。
霍染因注意到墙壁上按下的开关了,他接下去会去看床头的灯,然后他会意识到……
纪询微微磨牙,他短暂思索后,掏出手机,运指如飞,给谭鸣九发消息:
“跟你说个重要的事情,和案子有关——”
开了一线的柜门松动,光线猛然射入,纪询手一抖,字打不下去了。
“地上有金子吗?”霍染因凉凉的声音响起来。
“……没。”纪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