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敢亵渎那张脸,只能与苍蝇和小虫竟逐那腐臭发烂的肉体,我们一遍遍地亲吻这具肉体,朝圣一样亲吻着一块臭肉,根本没有办法从中逃脱。
多么痛苦。
多么悲哀。
更为痛苦和悲哀的是,这时魔鬼又变成了神女,她把躯壳抛弃了,因此罪孽也就消弭了,只剩下纯粹的美,凡人无可企及的美。
当闭合双眼的时候,我已经明白。
美神是无法长久留在人世的。
她留在人世的时候,给予我的,只是虚幻的快乐和真实的折磨,因为我想要独占她,可是没有人能独占美神;但当她死去的时候——痛苦终止了。
真实的折磨消失了,所以虚幻的快乐也变得真实了。
我们从此拥有了她,每个人都拥有了她。
她从单一变成了无穷,随时随地,分分秒秒都陪伴在我们身边。
我想,我明白了——究竟是谁在短短时间内,心生杀意果断杀了她。
这艘船上,多的是杀手。
如同我先前所说,只要稍稍动一下摆设在脖子上的脑袋,就明白——船长是被谁杀死的,大副和驾助是怎么失踪的,付格又是怎么死的!
不过这些真相还有意义吗?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
我们遵照她的意志,将被关押的二副,重新押上甲板。
龙哥主持了这场仪式。
如今剩下的人,除了二副以外,只剩下我、龙哥、卢坤、褚兴发、余海、林小刀、许多、曹默、乌乐乐,一共九个人。
这九个人,并不全是我们的同伴。
当时甲板上的火并,卢坤和褚兴发躲在房间里,没有参与,余海的冷冻库距离甲板远,他也没有赶上。而我,惭愧的说,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当时确实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想杀人,但是,走到这里没办法了。”龙哥说,“霍小姐说得对,只剩二副了——杀了最后一个管理层的人,这事就了了。等我们回了岸上,就没有人会说闲话了。”
二副发出一声动物似的惨叫,他爬起来想要跑,但立刻被水手们像按一只猪一样按在地上。龙哥看着我,霍小姐也在天空探望着我,我没有犹豫,一刀捅进了二副的腹腔。
后面是余海,余海同我一样,没有多少犹豫。虽然还一手拽着佛珠,但拿刀捅人的动作,看上去自然得跟杀猪一样。
接着是卢坤……卢坤拿着刀,在二副面前站了很久。
二副的惨叫,一直没有断过。
从开始试图逃跑的时候,就在惨叫,就在咒骂,到中了第一刀的时候,声音陡然变大,后来又慢慢变小,到了这时候,已经很低了,像是猪在那边哼哼唧唧。
对了,卢坤是唯一没有进霍小姐房间的那个人。
他会是唯一一个从魔鬼的把戏中逃脱的人吗?
久到所有人都等得不耐烦,曹默许多开始防备他的时候,卢坤一刀捅了二副的胸口。
他没有逃脱。
他或许可以逃脱真实的霍小姐,可绝对无法逃脱虚幻的霍小姐。
只剩下褚兴发了。
水手们劝褚兴发赶快动手,他们其实不讨厌这位大厨,这位大厨平日里倒也不怎么狗眼看人低,加上饭菜做得还不错,还算是得人心,所以他们也愿意给褚兴发一点时间。
大家说:
“就像杀猪杀鸡一样,闭着眼睛就是一下子!”
“别等了,他不成了,你就当给他一个解脱吧。”
“你不给他解脱,就轮到我们给你解脱了。”
但这恐吓,只是嘴上的恐吓罢了。
我们不是真正的魔鬼……
褚兴发还是不能下定决心,他抱着头,跪在地上求龙哥放他一条生路。
他不明白,龙哥就是不愿意他死才逼他做出决定!
龙哥有了决断,他给两个人使了眼色,让他们裹挟着褚兴发上去,当把褚兴发拖到二副跟前的时候,褚兴发哇的一声吐了……
二副已经死了。
他的血,流干了。
最后龙哥拍了板,让褚兴发把尸体分尸了。
这样,就不用再把褚兴发杀了。
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
我们再度回到霍小姐的尸体身边。
她依然安静地躺着,那具肉体越发腐臭了,可是那张脸,竟越发美艳了。
这是人无法抗衡的美。是人能够在这痛苦的世界生存下去的赖以为支柱的美。
所以唯有她,我们不能将其简单的和其他的尸体混作一谈。这是对她的玷污,也是对我们自己的轻慢。
她无私地赠与我们她的遗骨。
我们和她,永远在一起。
本人刘言,承诺本页日记均为本人真实书写内容,特此说明。
第二七零章 解谜。
三人交换手中的日志,看完一轮后,都陷入沉默之中。
窗外的风雨依然。
但天花板上本该稳定的白炽灯光,不知是因为风雨,还是手中这漫长的记叙,竟也开始暧昧不明,闪烁不定起来。
最后是纪询打破了沉默:“褚兴发……他改名了,叫纪兴发,是我的爷爷。”
孟负山若有所思:“之前我和你交流童谣杀人的情报时你并不奇怪,看样子你——你们之前就了解过这件事。”
“嗯……还记得你上回去琴市吗?我当时帮霍队办案的受害者叫胡坤,他改名前叫卢坤,正是第一份日记的记录人,他恰好和我们提到过这艘船,或者说,霍栖萤。而霍栖萤是……”
“是我母亲的姐姐。”一直缄默的霍染因平静的补充道,“这艘船是四十年前沉没的定波号,所有人是我爷爷霍善渊。”
孟负山眼神一闪:“太巧了吧。你们两个和四十年前惨案恰好有关的后人都不约而同的上了这艘船。”
纪询喃喃道:“不,比这还巧。胡坤名义上的女儿,实际上的孙女胡芫,是刚调来不久的宁市女法医,她用一个mp4诱导我参与了唐景龙案的调查,唐景龙同样和这艘船有关,他是这艘船犯罪利益链条上的一员,那也是霍队调来宁市的第一个案子。另外,她还告诉我,她小时候看到过定波号上下来的人聚会,一共是六个人。“
六个。孟负山条件反射的往下看:“第三层有五个内部老板房间,再加上柳先生,恰好是六个。那两个空房间没有私人装潢,像是一直没人住却被保留了位置。”
又是一阵奇怪的沉默,实际上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自然而然的冒出了一个想法,一艘恐怖之船留下来的杀人共犯,在未来的四十年里以这种绝不宣之于口的秘密为纽带彼此联系,最后打造了另一艘犯罪之船。
罪恶不会消弭。
只会越演越烈。
纪询扯扯嘴角:“九个人的故事只留下六个人的位置,内部倾轧还挺严重。柳先生训蒋老板他们跟训狗狗一样。”
“从文化程度上看,柳先生应该是刘翻译。”霍染因平稳的指向最后一份日记,“蒋、吴、林都不会是这个冯四龙。如果日记大部分为真,冯四龙无疑是活下来的人中最有话语权的。”
“说回日记……这些记叙,不全是真实的,我想应该没有人有异议吧?”纪询说。
没有人反对。
显然,在浏览了全部内容之后,他们都有这样的判断。
“这是日记。”孟负山淡淡说,“人会说谎。”
“没错。我刚才注意过了,附着在日志背后的日记,选择的全是最后活下来的人的日记。为什么不选择死去的人?难道那些死去的人,都不写日记吗?除了最后波及全船、残暴恐怖、骇人听闻的大型厮杀,一开始的,是几桩显而易见的谋杀。那些谋杀的凶手很可能就在最后的存活者之中,但没人承认自己的罪行。”
“‘船长是被谁杀死的,大副和驾助是怎么失踪的,付格又是怎么死的。这些真相还有意义吗?’”霍染因念着刘翻译日记中的内容,道,“ 严格的说,他们承认了一部分集体的罪行,而模糊了个体的。他们达成了一份共识。每个人都欲盖弥彰的在日记末尾,发誓自己所写为真。这毫无必要,除非他们写这一句时,就想着这份日志需要给人看。可是谁会把杀人日记给别人看?那么答案只剩下这个,这份日记,他们是写给自己的。”
“如果罪恶是蛛网,他们就是蛛网上的虫子,以共同的罪恶牢牢维系彼此利益。”孟负山嗤笑,他还是如此一针见血。
“但这些记叙,我想也不全是虚假的。”纪询接着说,他捻着手中的纸张,动作很小心,等他们出去以后,这将是重要的证物,“能拿到它的人——既凶手,一定也和四十年前这幸存的九个人有某种联系,就像我和霍染因还有胡芫。”
“有些东西,写日记的人虽然不想说,但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最好猜的是大副和驾助失踪案。“纪询翻到冷冻工日记,“他们死在冷库前,奇怪的地点,也是最明显的线索。显然故事里的刘翻译也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
“还记得被我打晕的保镖吗?”纪询说。
另外两人扬扬眉,已经从这句话中意识到了大副和驾助为什么失踪。
和脑子转得快的人说话,就是轻松。
“钓鱼执法。”纪询指出关键,并说出已经说过很多遍的话,“只要换换思路,这看似扑朔迷离的结果,一下就有了非常合理的解释:”
“金松所谓的‘放弃追凶’,只是麻痹真凶的谎言!
“看看他用的办法,他找驾助钱振义准备了签盒和签子,当着众人的面,在其中一个签子上划红线,接着让人抽签,抽中红签的人,就是去丢弃尸体的人。
“为了保密考虑,金松还特意强调,晚上除了抽中红签的人,其余的人都留在房间里不要外出。
“帮厨林小刀书写的日记里,所有人都把签藏在掌心,不让别人看见。他们不知道究竟是谁抽中了红签。而这对于大多数在发现自己没抽到红签的船员而言,是无所谓的。
“他们既不是凶手,又不需要弃尸,只要在房间里老老实实睡上一觉,第二天万事大吉。我相信不会有太多人非要揣着好奇心去弃尸现场看。除了——”
“凶手。”霍染因接上,沉声说,“如果我是凶手,一定会去现场。万一抽中红签的人害怕,不敢丢弃尸体怎么办?那就功亏一篑了!所以我——凶手,会悄悄的前往现场,潜伏在现场周围,如果对方过来,丢弃了尸体,我就再悄悄离开;但是如果对方没有过来,我也可以自己丢弃尸体……可惜我没有想到,到了现场,我没有等到中红签的人,我只看见了金松和钱振义。”
“因为根本没有所谓的红签。金松确实划了红签,但在抽签的时候就把红签藏起来了。这样,晚上唯一会去冷库的人选,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凶手。金松也就不费吹灰之力知道了真凶。”
孟负山说完评价:
“计策不错。”
“可惜他们错估了自己的实力。”纪询再接上去,“他们两人以二对一,以有心打无意,竟没有打过凶手,反而被凶手反杀了。由此可见,凶手孔武有力,身手矫健。”
“武器是什么?”霍染因思忖,“老胡的故事里说的是刀鱼,案发地点又在冷库,会是被冷库冻硬的鱼类吗?或者冰锥冰凌一类的东西?应该不是刀子之类的利器,凶手从未想过这是一个陷阱,他来这里是为了丢弃尸体,不会随身携带武器。”
“分析到这里很明了了,船长、大副、驾助,都死于同一人之手。接着,我们回到第一个案子:船长密室死亡案。”
“制造密室并不简单。每个凶手制造密室,都有他的强烈目的,或许是嫁祸他人,或许是装神弄鬼,或许制造不在场证明。”
“这个案子,刘翻译换锁的推理有个前提条件,就是必须在锁打开的条件下——既林小刀和曹航来送饭的时间。这就引申出一个问题,船长室的门,到底是向内开的,还是向外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