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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 第9节

第17章 大使

1540年5月27日,伦敦塔。

整个宫廷不安地注视着绿塔下草地上新搭好的木质断头台,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在一周的连绵阴雨天气之后伦敦终于迎来了晴天,然而这里的气氛却如同数九寒冬一般,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往常常见的嘈杂和交头接耳如今都绝迹了。

早上十点,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被从绿塔楼里带了出来,这位快要七十岁的老妇人一头白发,两个侍卫架着她的两只胳膊往前走。她剧烈地挣扎着,大喊着她无罪,她并不是叛国贼。她的发髻在挣扎当中散乱了开来,而她的裙子也沾满了尘土,这使得目前的场景看起来尤其凄惨。

在教皇又一次谴责亨利八世,并且重申伯爵夫人这位金雀花王朝末代后裔的儿子,雷金纳德·珀尔红衣主教为英格兰王位的合法继承人之后,国王的耐心终于到达了尽头,他觉得是时候给红衣主教一个警告了,而处死这位曾经照顾过襁褓里的自己的老妇人,是亨利报复行动的第一步。

当这位可敬的老妇人被狱卒粗暴地拖到断头台上时,几乎所有人看上去都非常不安。这位老妇人五十多年来一直谨言慎行,深受整个宫廷的敬爱,甚至包括现任国王的父亲亨利七世都对她尊重有加,甚至还让她照顾自己的孩子们,其中就包括现在的国王。而当亨利八世的母亲伊丽莎白王后去世之后,国王的这位表姨妈就成了他的半个母亲。许多人都被国王的残暴所震惊了,有一些人甚至依旧不敢置信,他们看着国王,似乎期待着他会在最后一刻下达赦免令。

然而国王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人猜得出他心里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负责行刑的刽子手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红头发年轻人,他的师父被派去北方,去处决那里的叛乱者,如今这个一点不让人羡慕的差事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有些紧张,不敢看伯爵夫人的眼睛:“夫人,请您把头放在木头上趴好。”

伯爵夫人依旧剧烈地挣扎着:“不,我无罪,我不是叛国者,你们不能这样。”狱卒粗暴地把她推倒,压到了断头木上。年轻的刽子手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举起了他手里的斧头。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一场闹剧的开始。当斧子就要落下的时候,按住伯爵夫人的两名狱卒下意识地放松了手。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在这一瞬间几乎爆发出了自己所有的能量,她一瞬间挣脱了开来,斧子沉闷地落在断头木上,而挣脱开来的伯爵夫人则站起身来,向外面跑去。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震惊到了,首先反应过来的是两个狱卒,他们急忙追赶上去。然而伯爵夫人却在生死关头显示出年轻人才有的速度和敏捷,追逐持续了快两分钟,两个狱卒终于追上了体力不支的老妇人,其中一个拔出自己的剑,对着伯爵夫人砍去,她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两个狱卒连忙俯下身子,把老妇人压在地上。拔剑的那个冲着急匆匆拎着斧子跑过来的刽子手大喊道:“快过来,小子,完成你的工作!”

刽子手有些懊恼,他的第一次工作就遇到这种事情。他走近依旧在地上不断挣扎着的伯爵夫人,举起了斧子,要冷静,他对自己说。

斧子落下。

伯爵夫人惨叫一声,斧子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年轻的刽子手的鼻尖上流下了细小的汗珠。

他再次举起斧子,斧子猛的落下。

又是一声惨叫。

再一次,又一次。伯爵夫人的惨叫接连不断,当她的声音终于停止的时候,她的上半身已经血肉模糊。

国王皱了皱眉,显然对刽子手的表现感到很不满意。他站起身,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与身旁的王后打招呼,只是淡漠地穿过恐惧的向他行礼的人群,离开了现场。

安妮王后瘫坐在椅子上,她的脸色惨白,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国王已经离开了。路特兰夫人轻轻走到她身边,拉了拉王后的袖子:“陛下。”

王后猛的反应过来:“哦,对,是的,路特兰夫人。”她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们该离开了,陛下。”这几个星期以来王后的侍女们如同这里爆发了瘟疫一样一个个地请了长假,首先离开的当然就是凯瑟琳·霍华德小姐和罗切福德夫人,凯瑟琳小姐如今已经搬进了国王寝宫旁边的房间,她也有了自己的女官,而罗切福德夫人则成了她的女官长。路特兰夫人接替了她的职务,试图维持已经是一团混乱的王后小宫廷的秩序,但这显然是某种西绪福斯的任务,注定是徒劳无功的。

王后的脸色依旧非常苍白,她似乎心不在焉:“哦,是的,您说的对,我们的确应该,对,应该走了。”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当她站起身来时差点脚下不稳而摔倒,路特兰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然而王后并没有道谢,她看上去心事重重,似乎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离了。

王后的船就停在伦敦塔外的码头上,船上装饰豪华,浓重的熏香气味盖住了泰晤士河上的恶臭。船平稳地朝着白厅宫开去,太阳已经升起,暖洋洋的日光照在河面上,两岸的路人看到飘着王旗,装饰着王后徽章的船队驶过,都兴奋地挥手欢呼。按照惯例,王后应该走出船舱,向两岸挥手示意,然而安妮此时此刻却像一具僵尸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路特兰夫人想要去提醒她一下,但很快就改变了主意,她如今这个样子出现在公众面前可不成,索性不是什么大事就随她去吧。然而伯爵夫人也不由得有些力不从心之感,她已经尽了全力去拯救王后这艘破船,但她还是一英寸一英寸地往下沉。她看了看依旧魂不守舍的安妮,她已经时日无多了,也许自己也是。

安妮王后几乎是无意识地回到了自己的套房,她遣走了所有的侍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房间里。她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她脑子里总是不断闪现着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鲜血淋漓的尸体。“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她低声地自言自语。她脑子里又浮现出国王离开时冷淡的表情,天啊,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下一个就是我了……王后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应该怎么办?逃回克里夫斯去吗?她怎么才能弄到一艘船呢?她的弟弟会怎么说?难道留在这里吗?国王会杀了她,毫无疑问……王后瘫软在扶手椅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望着装饰精美的天花板出神。

门外有人敲门,但是王后并没有注意到。过了半分钟,路特兰夫人推开门走进来:“陛下?您怎么了?”

王后强打精神坐直:“我很好,夫人,您有什么事?”她声音里有着遮掩不住的疲惫。

路特兰夫人有些怀疑,但她明智的没有追问。“克里夫斯大使赫斯特博士求见。”她说道。

他来干什么?王后有些烦躁。这位大使实在是工作能力令人不敢恭维,宫廷里几乎人人都把他看作笑话,而他每次觐见要么是哭穷希望从王后这里打一波秋风,要么就是传达她弟弟的催促,质问她为什么还没有怀上孩子。她今天实在没有精力再应付这位大使了。“他有什么事?”安妮问道,同时想要随便想出一个理由把他打发了。

“大使没有说,他只说十万火急。”路特兰夫人也有些纳闷,这个小丑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但是他脸上焦急的神情却不似作伪,伯爵夫人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好吧,请他进来吧。”终究还是得见他一面,安妮王后很不高兴。

卡尔·赫斯特博士依旧穿着它那身半旧的礼服,事实上他似乎只有这一件能穿进宫的衣服了。赫斯特博士快五十岁,长着一张圆脸,满面红光,看上去像是一个威斯特伐利亚乡下的教区牧师,脸上总带着有些傻乎乎的笑。然而今天,赫斯特博士却愁眉紧锁,他扁平的五官皱巴巴地缩在一起,使他看上去十分滑稽,即使是王后也差点被逗笑了。

“欢迎您,您有什么事,大使先生?”王后的声音依旧不冷不热,然而比刚才已经和蔼了许多。

“啊,陛下,是的,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您。”博士说道,安妮又感到一阵厌烦,这人说话总是这样子吞吞吐吐的。“那就快说吧,先生。”王后冷冷地说。

“啊,是这样的,三天前,萨福克公爵派人邀请我去他的府邸一叙。”博士说道。

“萨福克公爵?”安妮有些不敢置信。

“是的,是萨福克公爵。”

“他有什么事?”

“我抵达公爵的宅邸后,发现除了他还有其他几位大人,诺福克公爵,赫特福德伯爵,还有几位律师。”

“他们找您干什么?”安妮的声音有些惊恐。

“他们向我询问关于您和洛林公爵婚约的事情。他们想知道公爵的聘礼是否已经足额退还。”

“您是怎么说的?”安妮的脸色惨白。

“我说我并不清楚,一切都是由公爵阁下亲自经手的。”

还好,安妮长吁了一口气,幸好这个白痴还有些脑子。

“然后他们又问我,您的嫁妆并没有完全送来英格兰,剩下的什么时候可以抵达?”

“我的嫁妆?没有抵达?这是怎么回事?”

“这……”大使支支吾吾,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她疾言厉色地说道:“先生,我命令你快讲!”

“您知道的,公国目前的财政状况有些紧张,新教同盟与皇帝的战争实在是烧钱,因此殿下先使用了您的一部分嫁妆,他希望我能够让国王同意延期支付……”

安妮如坠冰窟。

“那国王同意了吗?”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我……我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国王……”大使看上去有些尴尬,“不过三天前我把情况都告诉了萨福克公爵,他答应如实向国王禀告,我想这并没有什么差别……”他眼看着王后的脸色越来越黑,自己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没什么区别,是啊,现在的确没什么区别了……”王后怒极反笑。

“陛下,您指的是什么?”赫斯特博士有些心虚。

“你知道,国王一直想要摆脱我吗?从第一天的时候就开始了,因为我没有认出他来,还朝他脸上吐了唾沫。”安妮冰冷地说道,她满意地看着赫斯特博士的脸色逐渐变的惨白。“他生气因为我长得不够漂亮,比不上他收到的肖像画,可那副画是我的弟弟动了手脚!他生气因为我戳穿了他的幻想,让他知道他不是什么英俊的王子,而只是一个恶心残忍的老胖子,身上还带着腐烂的臭味!你今天去伦敦塔了吗?没有,是吗,那您可真幸运,用不着看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被一个愣头青一斧头一斧头地砍成肉酱!下一个您觉得会是谁?嗯?当然是我!而且是你和我的弟弟亲手给国王递上了理由,我诅咒你们,我残忍的弟弟和你这个该死的江湖骗子!”王后已经歇斯底里了。

“陛下,请您冷静,我相信还不至于……”博士有些被吓到了,他连忙试图解释。

“您相信?”王后尖刻地说道,“正是您的错误判断让我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的弟弟,他一直装出一副聪明的样子,好像自己是什么欧洲政治舞台上了不起的人物一样,可他唯一会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姐姐们嫁出去,用联姻跟其他的君主搭上关系!您成天来跟我传达他的话,让我在国王耳边说克里夫斯的好话,可他却连嫁妆都不愿意足额支付。如今他什么也得不到了,先生,还有您也是,回去吧,先生,回克里夫斯去,等着看我的弟弟会给您什么样的奖赏。”

“那我们该怎么办?”大使似乎已经六神无主了。

“您问我怎么办?您才是大使!”安妮王后冷笑着说。她摇了摇铃,片刻之后,路特兰伯爵夫人走了进来。“送大使出去。”安妮转过身去,连看也不想看赫斯特博士一眼。

“陛下,请您让我解释……”赫斯特博士还想要做最后一搏。

“滚!滚出去!”安妮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一把抓过桌子上的东方花瓶,扔到博士的脚下,花瓶“嘭”的一声碎成无数片,“别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赫斯特博士似乎吓傻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路特兰夫人首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抓住愣着的赫斯特博士,对着王后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飞快地把已经如同一具木偶般的赫斯特博士拖出了房间。

安妮一个人站在房间中央,呼吸急促地看着地上花瓶的碎片。突然她脚下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趴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哭了起来。

第18章 枢密院

克伦威尔先生的马车驶出了他豪华的伦敦宅邸,马车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上面仅仅镶嵌着他埃塞克斯伯爵的纹章,与他装修华丽的府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克伦威尔先生打了一个哈欠,今天是枢密院的例行会议,因而他必须早起准备,去面对那些将要和他在一间房子里呆整整半天的豺狼虎豹。过去他浑然不觉,这半年来他却越发感到力不从心,也许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他自嘲的笑笑,不会的,他永远没办法退休,他已经有了太多的敌人了,他们不会让他全身而退的。他什么也没有,没有高贵的家族,也没有什么朋友,唯一依靠的就是国王的庇护,然而近来国王的态度却让他捉摸不透。陛下时而对他冷淡无比,时而又非常和蔼可亲,令克伦威尔先生十分困惑。

马车的速度减慢了,克伦威尔先生皱了皱眉,出什么事情了吗?他从窗户往外看去,是一群乞丐,都是妇女和孩子,他们眼神空虚,衣服破烂,大多胸前还挂着破烂的十字架。

克伦威尔先生不满地敲了敲前面的窗户,窗户打开了,露出他的男仆的脑袋:“大人,有什么吩咐?”

“詹姆斯,这些都是什么人?”

“啊,先生,是北方来的难民,他们的丈夫和父亲都被处决了,于是他们就一路行乞来了伦敦,如今街上都是这些人呢。”

果然如此!克伦威尔先生微微哼了一声,猛地关上了前面的窗户。他所推行的激烈的宗教改革政策,在虔诚信奉天主教的北方掀起了大规模的叛乱,如今好不容易平定了,这些人又跑来他的眼皮子底下恶心人。街上都是这些人?好吧,毫无疑问今天会有人拿这事情做文章,也许是诺福克,或者是赫特福德?谁知道呢,不过也无所谓,他们都是叛国贼的家属,国王知道的,不是吗,他只是在对叛徒斩草除根而已。克伦威尔先生又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在马车刚开过的拐角处,有几个人僵卧在地上,显然已经死了。他厌恶地转回目光,六月天里也能死人,会不会是瘟疫?看来得赶紧叫伦敦市长把这些人都赶出城去。这件事要尽快完成,克伦威尔先生在心里记下了,国王的夏日巡游就快要开始了,绝不能让陛下看到这些有辱视听的东西。

“啪”的一声打断了克伦威尔先生的沉思,他抬起头一看,一些不知名的恶臭液体正从他的车窗玻璃上流下。克伦威尔先生惊愕地透过另一扇干净的窗户向外看去,只见一群妇女正在不远处指着他的马车叫骂,同时投掷着腐烂的水果和鸡蛋。

“魔鬼!你杀了我的父亲和丈夫。”

“你这个叛徒,奸臣!”

“你会下地狱的!”

如同一颗火星落进了干草堆里,瞬时间一大群人围住了克伦威尔先生的马车,辱骂他,用石头向马车投掷,车夫和仆人都被打的头破血流。护卫克伦威尔先生的士兵们连忙拔剑,围成一圈,把大臣的马车护在中间。人群停止了冲击,与士兵们对峙着,然而叫骂依旧没有停止。

“你这个该死的布匹商,滚回你的布店去!”

“江湖骗子!是你蒙蔽了国王!”

“你是魔鬼的仆人!”

“打倒克伦威尔!”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立即引发了一阵附和。“打倒克伦威尔!”人群齐声呼喊着。

过了似乎有半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城防军终于赶到了,人群一哄而散。伦敦市长骑着一匹马气喘吁吁地奔来,他肥胖的身躯已经快二十年没有骑在一匹马上了,如今他浑身上下的肥肉都一抖一抖的。他用一种似乎回到了年轻时的敏捷,不要人帮助就跳下了马,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克伦威尔先生的马车前,不顾马车上还在流淌的臭水,伸手打开了车门。

“实在抱歉,阁下,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市长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您放心,我马上就下令把这些家伙从城里全都赶出去。”他说完,就用一副讨好的表情看着克伦威尔先生,希望大臣阁下能够满意。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大臣阁下既没有对他的知情识趣表示满意,也没有因为他来的太迟而大发雷霆,他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就伸出手,从里面关上了车门。过了片刻,里面传出两声敲击声,车夫听到声音,一甩鞭子,马车继续向前驶去,留下市长一个人站在马车扬起的烟灰里,呆呆地看着大臣阁下的马车消失在街角。

在车里,克伦威尔先生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愤怒,正相反,他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恐惧。难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真的很吃惊,竟然有这么多人如此恨他,毫无疑问自己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这么些年来,克伦威尔先生第一次觉得事情已经不再受到他的控制了。也许到了该直面现实的时候了,托马斯·克伦威尔想。

他还有什么机会呢?克伦威尔先生是一个旅店老板的儿子,他自己也贩过布匹,因此他习惯于从商人的角度考虑问题。王后,她显然已经是不良资产,必须尽快剥离;他之前曾经找国王的男仆为王后说好话,如今也必须马上划清界限,不然他估计也要被拖累到破产清盘。新教同盟?目前还看不出盈亏,但是他要把资源集中在关键的地方,所以很抱歉,他们恐怕只能靠自己来对付皇帝了,他所规划的鲁伯特公爵与玛丽女士的婚姻也可以暂缓。他的竞争对手?很遗憾似乎他们已经抱成一团了,不过诺福克公爵似乎想让他那个看上去没什么脑子的小侄女上位王后?不知道他与萨福克公爵和赫特福德伯爵达成谅解了吗,但愿还没有。他可以支持霍华德家出一位王后,只要诺福克公爵跟他结盟,当年安妮·波林想要上位的时候他们可就是盟友,一起撬翻了不可一世的沃尔西主教,如今他还可以来第二次。不过是一个王后的名头而已,那姑娘能在这个位子上待多久还是两说呢……克伦威尔先生捋了捋自己手里的资产损益,发现似乎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又恢复了一些信心,事情还早得很呢。

枢密院会议的位置在威斯敏斯特宫,这座宫殿是金雀花王朝国王们的寝宫,而当宫廷迁走后,议会和枢密院就占据了这里。克伦威尔先生的马车缓缓驶入宫殿前的大门,今天门口的卫兵似乎比往常多了不少,然而克伦威尔先生心事重重,并没有去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马车缓缓停下,克伦威尔先生并没有等待仆人,而是自己打开车门,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注意到周围人对他马车的惨状都露出一副惊愕或是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他们当年是怎么奉承我的!克伦威尔先生不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群,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大步走进了威斯敏斯特宫的大门。

威斯敏斯特宫的走廊比白厅宫更加狭小,到处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克伦威尔先生每次都要卫兵开道才能穿过争着涌向他的人群,他们争着向他献媚讨好,或是向他挥舞着他们的陈情书。然而今天他却惊异地发现往常如同蜂巢一样的走廊里却空空如也,难道是有人提前清了场?他满腹狐疑地朝着枢密院大厅走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碰到。

枢密院大厅前看起来似乎一如往常,然而门口的卫兵看上去都是生面孔,克伦威尔先生突然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难道是有人要对他不利?他有点想掉头出去,然而已经走到这里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大厅门口的士兵们冷漠地盯着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无论里面是什么东西,他今天都得进去。克伦威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大厅的大门。

枢密院的大会议厅里坐的满满当当,枢密院的所有成员都已经落座,甚至还有一些非枢密院成员的人也挤在屋里,然而并没有座位给他们,他们只能站着。当克伦威尔走进房间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幸灾乐祸的,有惊愕的,也有仇恨的,如同一把把匕首刺在他身上,让他不由得顿住了。他看向首席的位子,赫然发现坐在平日自己所坐的首席位子上的是一脸冷峻的萨福克公爵。

克伦威尔惊愕地看着萨福克公爵,他定了定神,冷冷地询问道:“阁下,您坐在我的位子上干什么呢?”

萨福克公爵并没有回答他,仅仅是毫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冷冷地逼视着自己的老对手。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撕开信封口的火漆,掏出一张纸,轻轻展开。“托马斯·克伦威尔。”他的声音毫无感情,“你被指控叛国罪,我以国王的名义逮捕你。”他说着把那张纸递到克伦威尔先生面前,那是一封国王的诏令,上面henry.r的花体签名清晰可见。一边站着的诺福克公爵挥了挥手,几名士兵走进来,抓住了克伦威尔先生的胳膊。“把他送到伦敦塔去。”诺福克公爵恶毒地看着克伦威尔先生,仿佛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克伦威尔先生涨红了脸,他剧烈地挣扎着,对着萨福克公爵大吼道:“你们没有权利这样对待我,我是枢密院议长!我要求觐见国王!”然而萨福克公爵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让人恶心的虫子。

克伦威尔先生的内心一时被怒火所充斥,他对着萨福克公爵大吼道:“查尔斯·布兰登,你以为你比我高贵到哪里去了吗?你这个抓着女人裙子往上爬的货色。”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萨福克公爵虽然依旧保持着那副冰冷的神情,但是他太阳穴跳动着的血管显示出他此时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二十五年前的查尔斯·布兰登爵士为了向上攀爬,不顾国王的反对娶了国王的妹妹,孀居的法国王后玛丽·都铎,他因此被逐出宫廷,几年后才重新得到国王的原谅,但君臣两人的裂痕却永远也无法弥合了。他看着依旧在挣扎的克伦威尔先生,这位刚刚垮台的大臣显然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他以为自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是吗?他会后悔的,查尔斯·布兰登,如今的萨福克公爵对自己说。他微微笑了笑:“我的确比您高贵,克伦威尔先生。我的父亲五十年前在博斯沃思战场上是先王的旗手,他为了掩护先王死在理查三世的剑下。那时候你的父亲在干什么呢?在你家的旅店里招待客人?问他们需不需要更换被褥?”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嗤笑,克伦威尔先生的脸色从发红逐渐变的发紫。

赫特福德伯爵走上前来,他脸上带着洋洋自得的微笑,几乎显得有些自鸣得意了。他嘲讽地看着前任议长,伸出手来,扯掉了他脖子上挂着的嘉德勋章。“一个叛徒不配带着这个。”他说,屋子里传来一阵附和。克伦威尔先生已经暴怒了,他试图扑向赫特福德伯爵,然而却被抓着他的卫兵按住了。“这就是对我二十年来忠实服务的回报!”他怒吼道,“爱德华·西摩,你以为你是谁?你和波林家的那些白痴有什么区别,都是靠卖自家女儿上位的蠢货!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吗?”克伦威尔先生狂笑起来,他的笑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还有你们,你们所有人,一群蠢货,见风使舵的小人!”屋子里有人有些惭愧地低下头,而更多的人则被这话所激怒,对着克伦威尔先生怒目而视。

萨福克公爵冷眼旁观着这出闹剧,等到他终于看腻了克伦威尔先生歇斯底里的丑态时,他挥挥手,对士兵说道:“好了,让我们给这间大厅保留一点体面吧,这里是枢密院大厅,把这个人带走,先生们。”他看也不看克伦威尔先生一眼。士兵们拖着依旧叫骂不止的克伦威尔先生走出了房间。

萨福克公爵环视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等他们都规矩地安静下来,他终于开口了:“好吧,先生们,我们开始开会吧。”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