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只是升起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
卢俊忠提携他进入刑部之后,对他确实委以重任,而且也算是异常的器重,这么多年来,朱东山对卢俊忠也是敬畏有加,虽然夜深人静之时,偶尔也会幻想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刑部的主宰,但这种念头在卢俊忠的面容浮现出来之际,立刻打消。
卢俊忠的阴险和狠辣,朱东山一清二楚。
他愿意与朝中任何官员为敌,却从无想过与卢俊忠为敌,因为他知道只要被卢俊忠看出一丝迹象,自己的仕途不但走到尽头,而且整个家族也将灰飞烟灭,所以直到此番在土地庙见到那刺客之前,朱东山心中只想着跟随卢俊忠走到底。
可是自己现在竟然直接参与了行刺卢俊忠的计划。
眼下刺客已经进入阎王殿,自己却要在外面帮他扫除障碍,甚至还要亲手将六名侍卫一一杀死,一想到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朱东山只觉得匪夷所思,内心深处却又紧张惶恐。
阎王殿的门并没有拴上,秦逍轻轻推开,就像是回到自己的屋内一般,转身又将屋门拴上。
他左右看了看,两边都有房间,而且都点着灯,秦逍闭上眼睛,这才转向左边,以他六品境界的修为,在这么短的距离,很容易感觉到卢俊忠的气息在何处。
他就像在自己家中一般,走进左首房间,里面灯火明亮,一眼就能看到坐在桌案后的卢俊忠。
卢俊忠此时正埋首桌案,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凌乱地放着图纸。
秦逍轻步走到边上的木椅上,看着痴迷其中的卢俊忠,也不说话,卢俊忠竟完全没有感觉到屋里有人进来,好一阵子过后,伸手去拿搁在边上的毛笔,似乎想要在图纸上添加什么,这时候眼角余光才瞥见屋内多了一个人,脸色微变,伸出的手停止不动,一双眼睛盯着靠坐在在椅子上的秦逍,瞳孔收缩。
灯火之下,他当然能看到对方的脸,对方也毫无掩饰,将面容直接显在卢俊忠眼皮底下。
那一身夜行衣十分扎眼,卢俊忠当然不是傻子,眼前这陌生人肯定不是刑部的人,却在深更半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的屋里,而且这身打扮,那自然是刺客无异。
而且对方直接将面容显露出来,这只证明一件事情,对方就没想过让自己活。
他心头骇然。
后院埋伏了六名刑部高手,而且藏身之处都是经过仔细的选择,就算刺客身手不凡,但只要进入后院,无论从哪个方向接近自己的屋子,都会落入侍卫的监视范围之内。
对方怎可能无声无息进来?
但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去思索此人是如何进来。
“很多事情不是我想去做。”卢俊忠本来去拿毛笔的手却是拿过桌上的茶杯,平静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圣人的意思。”
秦逍点点头,没有说话。
“若是国相派你前来,我希望你能回去告诉他,我绝无与夏侯家为敌之心。”卢俊忠抿了一口茶,缓缓道:“夏侯族人虽然被抓捕,但刑部并没有对他们用刑,吃喝也都照料得很好。我希望能够拖延下去,而且已经准备上折子,为夏侯家求情。如果国相能信得过下官,下官拼了这条命,也会竭力减轻夏侯家的罪责。”
秦逍微微一笑,道:“夏侯家与我无关。”
卢俊忠一怔。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秦逍凝视卢俊忠问道:“卢部堂在京都掀起滔天大案,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卢俊忠摇头道:“我只是奉旨办差。国相调兵作乱过后,圣人也并无宣召本官入宫,都是从宫里直接派人过来颁旨。”他话声刚落,只听“咄”的一声响,一把匕首竟然直飞过来,没入自己手边的桌面上。
卢俊忠脸色微变,瞳孔收缩。
“卢部堂应该明白,今晚你已经是大难将至。”秦逍含笑道:“如果找不到能让自己活下去的价值,我也不知道为何让你活下去?”
“圣旨有问题。”卢俊忠立刻道。
“哦?”
卢俊忠额头上已经是冷汗直冒,但整个人却还是竭力保持镇定,轻声道:“这些年圣人给本官颁下的圣旨,言辞都很随意,就像是和下官在聊天。下官明白,这也是圣人表现对下官信任的一种手腕,用极为随意的言辞给本官下旨,会让本官感觉很亲切。”顿了顿,才看着秦逍道:“可是叛乱发生过后,圣人颁下的旨意,有些……不对劲……!”
秦逍依然靠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意思却很清楚,显然是让卢俊忠继续说下去。
“太正式。”卢俊忠硬着头皮道:“这些日子颁下的旨意,与以前随意地口吻完全不同。”顿了一下,才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日子颁下的旨意,很可能不是出自圣人之口。”
秦逍坐正身子,身体微微前倾,冷冷道:“你确定?”
“不敢完全确定。”卢俊忠道:“也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圣人故意以极其正式的口吻颁下旨意,就是希望用这个方法传递一个消息。”卢俊忠低声道:“圣人现在可能身不由己,颁下的旨意,是受人胁迫。”
秦逍皱起眉头。
“其实这种可能大大存在。”卢俊忠见秦逍似乎更关心宫里的事情,讨好般道:“国相调兵攻打皇城,声称宫内有叛党,虽然这个理由有些匪夷所思,但事后种种迹象表明,国相所言很可能是真。”
秦逍淡淡笑道:“所以卢部堂觉得圣人已经是身不由己?”
“这是本官的猜测。”卢俊忠叹道:“否则本官实在想不出圣人为何会对夏侯家下此狠手。”
“圣人利用圣旨向你传递消息。”秦逍道:“可是你却似乎不为所动,依然按照伪诏行事,甚至还变本加厉,这又如何解释?你受圣人之恩,难道就没有想过解救圣人?”
“你太高看我了。”卢俊忠一副感慨模样,“本官掌理刑部,刑部的所有衙差加起来,也不过几百号人,就算知道圣人受难,以我的力量,如何解救?满朝文武对本官的误会都很深,本官根本无法暗中串联,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这些也只是下官的猜测而已,不一定准确。国相何等人物,势力遍布朝野,连他都没能解救圣人于危难之中,本官如果轻举妄动,只能是以卵击石。”
秦逍笑道:“你这样说,似乎有些道理。卢部堂,关于宫中,你还知道些什么?”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卢俊忠道:“不但是我,满朝文武现在对宫中到底发生什么都是毫不清楚。”
秦逍笑道:“他们就算清楚又如何?据我所知,满朝文武都快被卢部堂杀光了。”
“我……我不想这样做,可是如果旨意都是真的,我若抗旨,那就是对圣人不忠!”
“那你可曾想过,如果旨意是叛党挟持圣人颁下,他们想借用刑部之手诛杀朝臣,那么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正中叛党心意。”秦逍叹道:“朝臣被你构陷污蔑,杀了一波又一波,如此一来,忠于大唐的官员势力愈发的弱小,而叛党却正可以借此机会,掌控京都,继而祸乱天下。”盯着卢俊忠,平静道:“于国而言,你说自己能不能活?”
卢俊忠见得对方眼眸冷厉,没有移开目光,却也是盯着秦逍的眼睛,片刻之后,却见得他身体一震,脸色惨白,失声道:“你……你……是你,你的眼睛……我知道……!”
“卢部堂知道什么?”
“秦逍!”卢俊忠脸上肌肉扭曲,嘴角抽动,骇然道:“你是秦逍!”
第1237章 杀人诛心
秦逍笑道:“卢部堂果真是心细如发。”
卢俊忠骇然之下,神色瞬间颓然,面如死灰。
他能够坐上刑部堂官的位置,除了对圣人忠诚如犬,能够摸清楚圣人的心思并付诸于现实,最重要的原因也是个人能力不弱,心细如发,记忆力更是惊人。
一般的人物他都过目不忘,秦逍这样的死对头,他更是铭记在心。
虽然秦逍的外貌声音经过易容完全变化,但眼睛却无法改变,卢俊忠盯着秦逍的眼睛看,那是越看越熟悉,想到秦逍,脱口而出,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很干脆承认。
他本来还存有的一线希望,瞬间被粉碎,一颗心落入谷底。
如果是其他刺客,他觉得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或许还能有所转机,但对方是秦逍,而且很干脆承认,那自己肯定就没有活命的机会。
秦逍是地方驻军大将,没有得到皇帝的宣召,贸然进京,一旦败露,直接就是死罪。
且不说自己与秦逍有着极大的仇怨,仅见到对方在京城出现,对方就不可能饶过自己。
他惊恐之余,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秦逍远在东北,而且据朱东山禀报,龙锐军和辽东军正在争夺海上商道的控制权,如此情况下,此人怎可能出现在京都?
“秦逍,你……你真是胆大包天。”卢俊忠颓然道:“驻边大将,擅自进京,你……你可知道后果?”
“没人知道,也就没有后果。”秦逍淡淡道:“卢部堂,你我之间曾有仇怨,不过我离京的时候,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愿意冰释前嫌。”微抬头,喃喃道:“我记得离京之前,我特意到刑部见你,嘱咐过你,不要对大理寺使绊子,更不要伤害大理寺的任何人。我还记得,当时我承诺过,如果刑部真的对大理寺秋后算账,就算是在天涯海角,我也不会宽恕你。”
卢俊忠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拭额头冷汗,勉强笑道:“秦……秦爵爷,你说得对,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我也愿意与你和睦相处。”
“迟了,太迟了!”秦逍叹道:“苏老大人被你逼死,他的家人被你构陷入狱,你说我如何还能与你和睦相处?”
卢俊忠立刻道:“我……我立刻将他的家人放了,一定还苏家清白。”起身来,只走一步,秦逍已经淡淡道:“卢部堂,你再动一下,下一把匕首就不是在桌子上,而是在你喉咙里。”
卢俊忠知道秦逍不是开玩笑,顿住不敢动弹。
随后,一捆绳子丢在了卢俊忠面前的桌子上。
“秦……秦爵爷,你这是……?”
“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苏老大人最后的痛苦。”秦逍看着卢俊忠,很认真道:“如果以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该是千刀万剐,我对你已经很仁慈。”
卢俊忠看着桌上的绳子,眼角抽动。
“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秦逍笑道:“我知道这刑部后院是禁地,有六名刑部高手埋伏在各处。而且我还知道,卢部堂是九月十八生辰,所以每个月的十八,这刑部十六房就不见血光,除了卢部堂和那六名护卫,其他衙差都不在这里。”
卢俊忠骇然道:“你……你怎会知道?”
如果说秦逍知道每月十八刑房衙差休沐还说得过去,毕竟这事儿刑部之内也有不少人知道,有人传扬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但对方竟然知道后院有六名刑部高手埋伏,这却让卢俊忠大吃一惊。
后院的侍卫数量,整个刑部衙门知道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而且卢俊忠自问知道此事的人都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绝不可能泄露出去。
“我能悄无声息来到卢部堂的屋里,不是我的武功有多高,而是那六名埋伏的刑部高手都已经形同死人。”秦逍笑道,随即摇头道:“不对,他们方才可能还是形同死人,现在应该成了真正的死人。”
卢俊忠扭头向窗户望过去,窗户是关着,看不清楚外面的状况。
“朱大人的手段还是很高明的。”秦逍道:“我猜想他不愿意那六人再醒过来,所以会让他们永远沉睡,时候也可以直接嫁祸到刺客身上。”
“朱大人?”卢俊忠变色道:“朱东山?”
秦逍笑道:“如果没有他的相助,我怎能如此轻易见到部堂大人。”
卢俊忠怒不可遏,“砰”的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恨声道:“他……他竟敢出卖本官。”
“永远被你踩在脚下,不如取而代之。”秦逍道:“朱大人觉得他的才干远在你之上,这刑部衙门就该由他说了算。部堂大人一死,当前局势下,也只有他能够替代你。”
“小人,小人!”卢俊忠咆哮道:“我要杀了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知道秦逍说的不假,如果没有朱东山这个内应,秦逍怎能如此顺利接近自己。
“朱大人还觉着你让他主理夏侯家的案子,是想让他做替罪羊。”秦逍慢条斯理道:“等日后圣人后悔起来,你就会将他当做替死鬼丢出去。部堂大人,你这手腕也着实狠辣。不过他看穿了你的用心,而且已经决定,等他上位之后,会重新挑选一名替罪羊。还有,为了缓和与朝中文武官员的矛盾,朱大人还准备在你死后掀起大案,将刑部之前所犯的过错,全都安在部堂大人一人的头上,如果不出意外,部堂大人整个家族应该都会死在朱大人的手里。”
卢俊忠手足冰凉。
他虽然心中惊怒交加,却也知道秦逍为何会将这些事情说出来。
杀人诛心!
秦逍显然是想让他知道,他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朱东山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朱东山追随他十几年,宛若一条听话的猎犬。
可是这条猎犬最后却扭过头来反咬一口。
无论是谁,心中都会不甘。
“部堂大人是自己了结,还是我来帮你?”秦逍看着卢俊忠,冷冰冰道。
卢俊忠猛地大喝一声,抓起桌上的砚台,照着秦逍便砸了过去。
秦逍身形一闪,随即如同鬼魅般跃起,跳上了桌案,卢俊忠却已经向窗户跑过去,还没跑两步,却感觉膝弯一阵巨疼,脚下一崴,已经摔倒在地,但他此刻也顾不得疼痛,仰起头,张口欲喊,边上一只手掌横切过来,正切在他的喉骨上,本来要喊出的声音,立时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掐住他的下颚,用力一托,卢部堂的嘴巴不由自主张开,而秦逍另一只手却已经握紧刚从桌案上拔出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卢俊忠的口中,却并不深入,随即手腕一扭,匕首在卢俊忠的口腔旋转,口中舌头立时就被匕首切开一半,鲜血如注,等秦逍拔出匕首,一股血水从卢俊忠的口中喷溅而出。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