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想和隋衡纠缠这些琐碎问题,便低头,稍稍调了下琴柱后,开始拨弄琴弦。
淙淙曲调很快响起。
隋衡直接坐到对面榻上,撑着下巴,静静打量着笼在烛火光影中的小美人。看他唇角轻抿,优雅弄弦,比平日更风雅更美丽。
像一件精美瓷器。
江蕴弹得是第一节 《高山流水》,但弹得比较敷衍,所以室内回响的虽然仍是十分轻快悦耳的曲调,但并无什么特别感情在里面。
隋衡自然听不出来。
隋衡眼睛轻眯,在思考,在判断。
他在想,他真的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被父母抛弃,从陈国御车里逃出来的美人么?普通人家,真的能养出琴棋书画乐,样样精通,样样能在春日宴上拔得头筹的天才么。
他是很喜欢他,喜欢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可他是储君,一国太子,最起码的脑子还是有的。
陈麒话未挑明说,但他已明白陈麒话中深意。当然,不必陈麒多嘴提醒,他也会生出怀疑。
江蕴弹了一会儿,见隋衡还不开口让他停下,只能自己问:“我可以停了么?”
隋衡无情回:“不可以。”
“继续弹。”
江蕴抿了下唇,只能继续弹。
只是弹得更敷衍了。
隋衡道:“重新弹。”
“刚刚弹得不对。”
江蕴没料到他一个武夫还懂乐理,便停下,将方才一小节重新弹了遍。
嵇安和高恭一头雾水的站在外边。
高恭小声问:“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一回来就让小公子弹琴,以前也没发现殿下喜欢听琴呀。
嵇安摇头,也露出很不理解的神色。
“可能是见小公子得了乐类头筹,高兴吧。”
高恭忍不住为江蕴说话:“公子晚上都没吃几口东西,这般弹,多耗费力气。”
两人正说着话,隋衡忽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两人忙吓得退到一边。
屋里琴音还在继续。
隋衡虽然出来了,但他不讲理的让江蕴继续弹,不许停。
嵇安试探问:“热水已备好,殿下可要沐浴?”
换来隋衡一记阴沉眼神。
嵇安吓得闭嘴。
隋衡独自走到院中,耳边听着琴音,心里想着事,无端烦闷。
这时十方和樊七走了进来。
十方听到琴音,也一愣,但他不敢多嘴。
隋衡把他叫到跟前,沉着脸让他把今日江蕴都干什么了,仔细全部的说一遍。
十方禀报的间隙,樊七到前头去寻高恭,想问问还没有面剩下。
他有些饿了。
隔着一道帘子,他隐约看到江蕴在弹琴,小狐狸精看起来病恹恹的。
樊七想到一事。
他踟蹰片刻,磨蹭到隋衡身边。
隋衡已问完话,正沉思。
见他躲躲闪闪,沉声问:“何事?”
樊七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本着对殿下忠诚,樊七还是道:“那个,他……好像有病。”
什么乱七八糟的。
隋衡没耐心看他一眼。
樊七指着屋里:“末将看到,他……吐血了。”
隋衡脸色一变,腾得站了起来。
第35章 春日集宴10
江蕴也在想。
想隋衡怀疑到了哪一步,想今晚能不能逃过一劫。
他今日一通搅和,颜氏虽没有力压太子府,太子府却也没讨到什么便宜,隋衡想利用春日宴压颜氏一头,并将第三股文官力量打入隋国朝堂的计划算是暂时落空。
他早在作出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预知到可能面临的危险,但他别无选择。
隋衡是隋国太子,不是一般莽撞武夫,他有智慧,有头脑,还十分有谋略,就算昨日欢喜他战胜颜齐,拿下文类魁首,没让太子府当众丢脸,今日也会渐回过味儿来。
他会怀疑他,再正常不过。
帘外明月高悬,星子疏落,夜色正是浓密。
已经有一会儿功夫了,隋衡还没有回来。
江蕴知道他在做一个决定,甚至有些怀疑,待会儿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将他关起来,或打入大牢。
江蕴弹得越发心不在焉。
但他内心尚算平静。他已经做了身为江国太子,所能做的全部事,暮云关的军务布防,有范周与云怀在,也可安心。
之后的事,只能尽人力听天命。
就算真的难逃一劫,死在这个陌生的都城,他也算没什么大的遗憾了。
他让公孙羊离开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壮士断腕,随时赴死的准备。公孙羊不懂,范周会懂。
他只希望隋衡能看在他们这些时日“露水情分”的份儿上,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这般想开后,江蕴反而能专注到曲调上了。
说不准这已是他最后能做的风雅之事了,若不是身体不允许,他是真的想再弹一次《凤求凰》的。
江蕴垂眸,反思了一下,摆正态度,将曲调拨转回正常。
又一道冷风穿堂而过,他忍不住咳了声。
这时,帘幕忽被人大力一掀,隋衡走了进来。
他微喘着气,显然是疾步走来,一张脸凝重而紧张,双目直勾勾盯来,仿佛燃着两团火。
江蕴指下未停。
在隋衡开口前,先道:“能不能让我先弹完……”
话没说完,身体忽一轻,已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拦腰抱了起来。
“对不起。”
他听到上方人哑声道。
江蕴抬头,有些不解的望着隋衡。
隋衡懊悔:“对不起,孤不知道,不知道你病了。”
江蕴更奇怪。
他以为,他是过来发落他的。
而且,他只是穿的有些单薄,被风吹得有些冷,故而咳了两声,并没有生病。
隋衡已直接抱着江蕴进了床帐内,呵护珍宝一般,将江蕴小心翼翼放下。
他道:“为何不告诉孤,你病了?”
江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平静看着他。
落在隋衡眼里,变成了一种无声责怪。
隋衡越发愧疚。
“孤已让嵇安去叫御医过来。”
“你先好好躺一会儿。”
他握着江蕴手腕,后知后觉发现小情人手有些凉,继而意识到他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春衫,方才却被他勒令坐在风口处,弹了那么久的琴。
他真是个混蛋。
御医是在隋帝和皇后那边随侍的,这一叫,势必要惊动颜皇后,江蕴不想闹出太大动静,便道:“我没事,不用麻烦御医过来。”
“这是他们的职责,岂能算麻烦。”
隋衡像一只闯了祸的小狗。
他问:“还难受么?”
江蕴摇头。
他都已经做好今晚在牢房里过夜的打算了,此刻能躺在柔软的被褥上,不仅不难受,还觉得有些幸福。
虽然此人阴晴不定的有些不正常。
明明方才还怒气冲冲的,不知为何出去一趟,回来就像变了个样儿,还非要说他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