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六,老板。】
“居然这么便宜……”沈瑜愣了愣,低声自语,“噼里啪啦”的敲字儿。
【你没少数个零吧?】
【老板你别开玩笑了,我们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啊!】
【那为什么入价这么便宜?】
【一副画而已,又不是什么名家名作,还有点仿古的痕迹,给六千六完全是看在他用材还算高级的面子上。】
沈瑜念着那副画里精雕细琢的美人面孔,细细品着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识货”,又问道:【卖出去了?】
【刚敲定的出价八千四,但是还没来得及派送呢,老板有何指示?】
沈瑜想了想,埋头敲字儿:
【不卖了。】
-
交代完一些事,沈瑜关了手机起身,轻手轻脚的在连乔的屋子里转了一圈。
这笨手笨脚的小少女洒扫庭除个屋子已经很吃力了,因而日常用品什么的都还没归置完毕,唯有那个渐变色的dior包包又一次被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桌子上。
沈瑜走过去,眸光一闪,抬手拉开了包包的金属色拉链,翻过内缘,在里子上看见了一个不甚显眼的编号。
是了,是dior去年的限量款。
沈瑜禁不住颦眉,意味深长的吐出一口气。
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两年前,他临了了离开沈家的时候,做过的最后一件勉强还算得上风花雪月的闲事。
——预定一款即将发售的限量款奢侈品包包,送给一个很特别的小姑娘。
他跟那小姑娘都谈不上认识,说是有过一面之缘都嫌不足。
因缘际会还要从一只不受沈志成待见的橘猫说起,沈志成是个刻薄挑剔到几乎病态的臭老头儿,对人尚且如此,就更毋庸提从外面捡回来的小畜生了。沈瑜没办法,只好带着那只倒霉的猫另觅他处。
以沈家的财力和地位,平日里围绕在周围打哈哈的人不少,沈瑜联系了几个平日里跟在他屁股后面少爷长少爷短的家伙,刚提了一嘴能不能帮忙寄养两天猫,电话那头就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沈少爷,你们家的猫是什么品种呀?品种猫我不会养啊,怕给你养坏了。”
“流浪猫啊,流浪猫有寄生虫的!”
“沈少爷你忘啦,我们家已经有元宝啦!就是那只身价好几万的纯种布偶!你见过的!”
“流浪猫啊……沈少爷,我们家元宝从小身体就不太好,外面来的猫万一有什么病,传染了就不好了……”
“沈少爷,我妈他猫毛过敏,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她肯定不会同意的,对不住对不住。”
……
如果严格按照资产额度由高到低排序,林家应该算是这个圈子里的底层人物,林昼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社会地位高,收入却一般,沈瑜不止一次的听他们有人在背后嘲笑林昼是“乞丐”家庭出身。
林昼的父母的确存了一份想要挤入上流富人社会的心思,但是林昼本人,沈瑜跟他打过几次交道,脊梁骨尚且硬实,是个非常和蔼斯文的人。
最终,沈瑜带着他倒霉的猫一起来到林昼家避难。
林昼明确表示他从小到大没有养过小动物,沈瑜也没有,两个男生就磕磕绊绊的一边拿着手机上网搜教程,一边在浴室里把猫给洗了。
那阵仗,鸡飞狗跳,差点没把屋顶给掀了。
就在这洗猫的过程中,林昼家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隔着门听声音,是个小女孩儿。
那小客人来了之后,林昼的脸上就明显多了几分急色,两人飞快的给猫吹干了毛,林昼便匆匆的拉开门出去。
沈瑜洗了自己一身水,浑身湿透的待在浴室里,等着林昼给他拿换洗衣裳,他百般聊赖的厉害,隔着那扇拉门,就听见外头那个小女孩子在说话,嗓音脆生生的,像是当季刚摘下来的新鲜嘎啦果,甜度可观,但却没那么软和,同林昼说了几句,字里行间都是别扭和倔强。
沈瑜长这么大见过的女孩子无外乎两种,一种是蕙质兰心的淑女,外力调/教出来的,无趣且虚假,另一种是泼辣骄纵的公主病,打生下来就被父母宠坏了,一言不合撒娇撒痴,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门外的这个……有点儿意思。
他不由得感到好奇,斟酌再三,在林昼警告他不要出去的情况下,偷偷的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透过这条缝,他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儿穿着一条牛仔布的背带裤,足上裹着一双洁白的花边短袜,布料中间露出来的一节小腿洁白纤细,琉璃似的,赏心悦目。她怀里抱着那只蓬松的大橘,在林昼家的沙发上缩成一团,蓬松的头发自然的垂落在肩头,从头到脚就让人想到两个字
——“精致”。
太他妈精致了。
沈瑜本想再进一步看清女孩儿的脸,不料那只该死的胖橘十分敏锐,多半是记恨刚才被强行按头洗澡,报复似的冲着浴室的方向叫了一嗓子,沈瑜吓了一跳,慌不择路的把门给关上了。
以至于……他根本没看清那小女孩儿的长相。
也都因为那只该死的猫,他同那小姑娘之间的关系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可沈瑜对那女孩儿的印象还是深刻极了,后来他听林昼提过一字半句,说这个小姑娘还是去薇顿国际上学了,走上了所有名媛既定规划好的路线,这让沈瑜诧异之余还感到分外的叹惋。
他想,那小姑娘在薇顿国际里的日子一定很难过,而未来的日子将会更加难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要隔空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担心。
有时候沈瑜会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所能想到的示好方式都很匮乏,无外乎和金钱挂钩,而事实上除了这些,他什么也都做不了。
——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是特殊的。
适逢dior即将发行一款全球限量版的包,沈瑜看社交圈子里有不少人都在讨论关于要不要砸重金抢购。
因为价格不菲且购买途径限制,这些话题涛着涛着就偃旗息鼓了。
沈瑜想,沈家好像除了有钱,也再没别的长处了,他既然非俗不可,那就只能在一堆俗人里当俗的最突出的那个。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他下了预订单没多久,沈家就出事了,他跟沈志成决裂,两手空空的脱离了家族。
临走前,他找了一趟林昼,跟林昼说如果这个包包送到了,就赠给那个小姑娘当生日礼物,希望她——
话说至此,沈瑜却有些恍惚。
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沈瑜十多年筑基的世界框架分崩离析,他无法信任身边的人,也不晓得自己还能希望些什么,他对一切的一切都失望透顶,恨得牙根痒痒,甚至……时不时地会产生要跟沈志成一起同归于尽的想法。
他想,一天不脱离那个圈子就一天不能够期待些什么,他冲破了牢笼,却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的未来指向何方。
但他已然自身难保,也顾不了那么许多。
“希望她喜欢这个礼物吧。”那是他临了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时隔四年,沈少爷一眼就认出了那款已然炒到天价的限量款包包,想到了许多往事,却死活没能认出包包的主人。
都说女大十八变,四年!小女孩长成了少女,本来沈瑜就没什么印象,这会儿完全认不出来也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
沈瑜成功的说服自己扔掉了获罪感。
但是那种惊艳感和叛逆的气质,还是让沈瑜觉得一拍即合,就像是正确的钥匙插进了正确的锁孔,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禁不住挽起了唇角,扭头看了一眼那睡的无知无觉的少女。
“看起来这个包,我还是送对了。”他轻轻挑眉,似有所感:“离家出走也要带着,这么喜欢的吗?嗯?”
他问话的对象睡的正香,还只顾得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皱一皱小鼻子,更不用提回答他的问题了。
沈瑜微微前倾了身体,歪着头仔细端详连乔的面孔。
这么细细的看好像——的确是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
他正瞧的欢,连乔的眉峰耸了耸,薄薄的眼皮猝不及防的掀开了。
沈瑜受到了一点儿惊吓,不由得站直了,心虚的假装四下看看,好在连小乔只是单单睁开了眼睛,思绪还没活泛起来,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呆呆的打了个巨大的呵欠。
沈瑜看她一个呵欠打的直泛泪花,沾湿了睫毛,眼睛也变得水灵灵的,不知怎么的有些心旌神摇,忍不住别过脸看向他处:“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连乔迷迷糊糊道:“半个小时嘛,我说过的。”
沈瑜瞄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真就过去了半个小时,别说,还挺准。
这时,连小乔毫无预兆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沈瑜的反应总是挺大,他浑身一怔,看见少女直愣愣的将他的手扯到了自己跟前儿,就着还没锁屏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嘿。”连小乔半梦半醒间都不忘自豪一把:“真就半个小时,我生物钟准吧!”
沈瑜:“。”他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这是想让我夸你的意思?”
连乔正伸懒腰,闻言动作一僵,又品出了沈大佬独一份儿的嘲讽,讪讪道:“没没没。”她吸了口气,人也醒的差不多了,拍手道:“你等我会儿,我去洗把脸,然后就带你去吃饭!”说完她飞快的跑出了宿舍门。
沈瑜斜眼儿,重温了一下她的话,忍不住轻轻哼笑:“你带我去吃饭……”
不过……究竟是怎样自律的生活作息才能把白天小憩的时间掐的这么准,厉害了。
没容他多思考这个问题,连乔就回来了,“走吧!”她笑嘻嘻的走到桌前,顺手将那只dior的包包拿了起来。
举到一半儿,连乔在沈瑜似笑非笑的注视中觉醒了,她慢慢意识到在汉林这麻雀大小的校园里,出趟门就是两点一线,可能真的不太需要带包。她干咳了一声,十分不自然的又把包包放了回去,从中拿了校园卡出来,转而冲沈瑜灿烂一笑,招呼道:“我请你吃大餐啊沈同学!今天一定让你吃顿好的!”
沈瑜意味深长的应了声:“嗯,等你请我吃顿好的。”
-
到了汉林的校食堂,连乔才知道沈瑜那一声嘲笑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大约是过了饭点儿,偌大一个食堂窗口全暗,只剩犄角旮旯里还开着一个卖大碗宽面的窗口,百般无聊的大师傅正坐在那儿横着个手机看球赛。
连乔甚至有点不忍心打破这岁月静好的清闲画面。
还,说好要请沈瑜吃顿好的……
连乔糟心的对手指。
沈瑜垂眸,看了她半晌,抬手在少女的肩头拍了一下,懒懒道:“我饿了,请我吃面。”
“吃面可以吗?”连乔小声问。
“可以。”沈瑜走到点单的窗口,仰首望着菜单:“我要加大排,再加两个荷包蛋。”他挑眉看向连乔:“不会舍不得吧?”
“啊?”连乔忙摇头:“不会不会,你把这里的肉统统承包了我都付得起!”她怪不好意思的刷了卡:“居然只能请你吃面……”
“有面吃不错了。”沈瑜懒声道,他去筷子筒里拿了两副筷子,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将筷子底儿往桌面上一顿,歪着头老不正经的调侃:“谢谢老板。”
连乔:“谁是你老板啊!”她脸颊微红:“我没名字的吗?”
“连乔同学。”沈瑜从善如流的念了句,嗤笑:“这样行了吧?”
沈大佬难得不开嘲讽,还学会调侃人了,连乔心里头有点儿隐秘的快活,憋笑着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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