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蕊笑嘻嘻的:“那你们的飞机肯定不够用,他们今晚估计要留在黑河了。”
现在黑河跟哈尔滨之间只有一班飞机四十张票,何半仙也是找了不少关系,才给两个小崽子外加自己跟胡厂长买到机票。
翻译是本地人,语气颇为自豪:“没事,等到下半年咱们自己建的铁路开通之后,来往就方便了。”
作为中苏往来的桥梁,黑河人的经济意识相当强烈,早就察觉到交通对于城市发展的重要性。
上头没钱拨下来,他们就自己集资,从三年前开始修建民间铁路。
林蕊颇为好奇,她听说过私人建桥修公路的,但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地方铁路。
“那你们的火车也是问国家租的吗?”
翻译招呼等候已久的中方乘客们上船,趁着间隙笑着摇头:“这怎么可能,火车当然得听国家调动了。”
火车这样的庞然大物又不是汽车,怎么可能随意买卖租赁。
“那不行。”林蕊煞有介事地跟翻译强调,“有铁轨没车,等于白搭。”
翻译下意识地反驳:“我们路都修好了,火车为什么不能过来?”
他们这是在为国家减轻负担啊,以实际行动支援国家建设。
林蕊但笑不语,这国家利益跟某些部门的利益或者说某些部门领导的利益可不能划上等号。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可不是虚话。
地方与地方之间的经济博弈,里头的门门道道多了去。
就说南省的一座名山吧,明明山体基本上在金山县,结果却挂着河源市的名头。
为什么?官方给出的解释是那座山的最高峰在河源市。
实际上真正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因为拍板决定这件事的领导是河源市人啊。
眼下你黑河市要发展,其他边境城市就不需要进步了吗?
一锅肉摆在面前,怎么抢,各凭本事。
翻译还在怔忪当中,胡厂长却已经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奖林蕊。
这姑娘将来能耐大着哩,居然能看的这么远。
铁道部门可不是好像与的,车门一关上,就是个小王国,位高权重,里头的门门道道多了去。
林蕊故作谦虚:“我就是随口乱说。”
胡厂长笑得意味深长:“你这乱说可不是一般的说。我看你啊,将来起码女市长。”
林蕊大喜过望,觉得胡厂长果然高瞻远瞩,将来前程一定不可限量。
苏木默默地抓住她要挥舞的手,冲着胡厂长微笑:“蕊蕊说了,她将来要当科学家,研究芯片。”
少女又是一阵悲从中来,靠在苏木的肩膀上长吁短叹。
中考结束后,她在强烈的精神压力下,被迫主动给老人家写了封信,汇报自己的中考情况,还顺带以大表哥的经历为例子,说明国家应当考虑大学生就业真正的双向选择。
别看眼下大学生包分配,实际上他们的自主选择权也被剥夺了。
这就好比包办婚姻,搞不好长辈劳心费力忙活了半天,最终结果却是亲家成仇家,相看两相厌。
林蕊还详细地描绘了大学生就业指导中心。
今后国民教育水平上去了,高等教育普及化,国家再包分配,哪里还忙得过来。
1987年出现的就业大学生被用人单位退回潮问题,侧面也反应了包分配制度的不合理性。
另外就是教材老化,马上都快21世纪了,她姐这批大学生用的居然还是六十年代编写的教材。
早就被社会发展淘汰的内容,他们学了有什么用?
写完了,将信塞进了邮筒,苏木这臭小子才认真地告诉她:“等你上大学的时候,肯定能拿到新教材。等你大学毕业的时候,肯定能自主选择喜欢的单位。”
林蕊顿时有种自己一不小心又挖了个坑跳下去的悲伤。
少女靠在苏木肩头自怜自爱,她真是舍己为公,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啊。
“那你说应当怎么办?”翻译解答了两位乘客的问题,折回头来找林蕊,颇为认真地请教,“这条铁路凝聚了我们黑河人的心血。我们都不想白白浪费。”
如果耗费巨资的铁路修好了,但是却没有车过来,那他们不是白费劲了。
或者说,车子进来要花费的代价太大,那他们也得不偿失。
林蕊笑嘻嘻地眨眼睛:“找婆婆啊。”
大一统是根本的,地方铁路只有划归进国家铁路范围,才好统一调度。
翻译为难道:“修路的钱可是我们黑河人自筹的。”
原本计划等到盈利之后,还得将钱连本带利的还回头。
林蕊下巴支在苏木的肩膀上,一点一点,笑嘻嘻的:“要致富,先修路。路都修好了,得强调路的作用。你看啊,中苏领导人是不是会面了?这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是不是加大了?”
得从高度上做文章,私人财产总不能免费充公。
“找婆婆准没错。”林蕊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儿,“要有大一统的思想,格局放大点儿嘛。”
翻译离开了,不知道是去找谁商量事情。
胡厂长面色凝滞,半晌才试探着问何半仙:“您老人家说说看,我是不是也应当把厂子交上去啊。”
现在报纸上各种声音实在太多,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胡厂长的厂子虽然挂着村办厂的招牌,但是他去年接手的时候,就直接花了一笔钱,在允诺不辞退厂里职工的前提下,将厂子赎买到手上。
林蕊听得眼睛都红了。
还是他们那边政府好讲话,这下子,厂子实际上就是他的私人财产。
胡厂长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当初他也是被硬逼着当这个厂长,当地镇政府有点儿求着他的意思。
林建明的情况不同,因为他本身就是体制内人。服从上头工作安排,是他必须得履行的义务。
胡厂长挥挥手,悻悻道:“没你想的那么好。这头上有没有红帽子,待遇差别可大了。”
以前镇上信用社好讲话,看他厂子有效应就给拨贷款。可是后来财政政策缩紧之后,任凭他厂子生产线再不停,银行都坚决不给他拨钱。
剩下的各种政策优惠更别提,压根就没他们厂的份。
这些也就算了,胡厂长最怕的就是自己会被当成走.资.派打.倒。
他可是正儿八经见识过厉害的人,一点儿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何半仙笑眯眯的,只慢条斯理地啃着只泡椒凤爪。
也不知道孙泽到底找了什么门路,竟然让他倒腾出了泡椒凤爪的真空包装技术。
他自己掏了三十万,林蕊跟苏木联合出资十五万,成立了家食品加工厂。
也是因为胡厂长说的情况,厂子就挂靠在港镇天骄食品厂名下,专门生产泡椒凤爪、泡椒笋、泡椒猪皮、姜丝凤爪以及酸菜凤爪。
搭着天骄饺子汤圆的顺风车,从投入生产到现在,销售业绩相当喜人。
这也算是近期唯一能够真正意义上让林蕊开怀的事情了。
少女神秘地朝胡厂长眨眨眼睛:“叔叔,我有一锦囊妙计,不知您可否有兴趣?”
胡厂长素来爽快,毫不犹豫地点头:“一口价,五千块,怎么样?”
“痛快!”林蕊竖起大拇指,夸奖道,“要不怎么说您将来肯定起码是电动自行车大王呢。”
少女啃了口泡椒笋,笑嘻嘻地讲故事,“上次我孙哥从外地回来,听说温州那边有种企业很有意思。它是一种私人与集体的和值方式,百分之三十挂着集体经济的牌子,百分之七十属于私人。对外,它还是有红帽子的嘛。”
胡厂长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拍着大腿道:“狗.日.的,温州佬就是温州佬,没有他们想不出来的招数。”
抬会崩盘了,私人集资借贷搞不下去破产了,他们就能把主意打到红帽子头上。
真他妈的绝了!
胡厂长又笑又骂了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赶紧朝林蕊赔笑:“大侄女,除了五千块之外,这回你在老毛子的地盘上所有的开销都是叔叔包了。”
话一出口,他又朝何半仙跟苏木拱拱手,“二位,您二位也别客气。咱好歹也算是来了洋人的地盘,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现在一百五十块人民币能换一百块卢布。苏联的商品虽然外形不怎么美观,但出奇的结实耐用,而且价钱也公道,完全可以带回些礼物送亲戚朋友。
从黑河到对岸的布拉戈维申斯克距离相当近,林蕊在船上没晃荡多会儿,就听到工作人员提醒靠岸的声音。
一江之隔,两岸风貌大不相同。
此刻的苏联人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大厦将倾的惶恐,林蕊看到的每一个高鼻深目的人脸上都挂着快活温和的笑容。
翻译在前头带路,告诫大家出门在外,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千万不要丢了国人的面子。
“尤其注意,不要违反纪律。去年就有个记者混在劳务出口团里头,在人家地盘上到处采访。结果被克格勃发现了,人家跟咱们发外交照会,差点儿断了劳务出口的道儿。”
林蕊吐吐舌头,小声嘀咕,她就是想问,也得会说俄语啊。
“原来咱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蕊蕊竟然不会说俄语。”大表哥头上戴着顶帽子,鼻梁上架着蛤蟆镜,笑嘻嘻地大步过来打招呼。
他殷勤地伸出手要跟何半仙握一握,表示要给半仙接风洗尘。
林蕊笑着朝大表哥做鬼脸,理直气壮:“学以致用。俄语又派不上什么用场,我学了干嘛。”
大表哥立刻亲昵地拍拍她的脑袋,摇头道:“哎哟,那你可就想错了。这学好了俄语作用大的很。你看,最起码的,能够当导游当翻译吧。”
现在中苏两边的旅游线火爆的很,财大气粗的苏联特权分子当然不在乎,可以直接飞去美国欧洲看新鲜。
对于大部分国内老百姓来说,一江之隔的中国就具有无穷的吸引力。
在那里,他们能够买到物美价廉的生活用品,而且中国人对他们很友好。
中国人对苏联老大哥的好奇心,不也是一样的嘛。
大表哥看着江上的游船,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这个速率不行,十倍的量都不够。”
且不说双方贸易互补的优势,单是旅游业发展,就能有力促进经济交流。
林蕊笑嘻嘻地送上自己从国内带给他的礼物,调皮地冲他眨眼睛:“那就要看大表哥你的能耐了。”
大表哥但笑不语,朝自己不远处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的男人微微鞠了个躬,主动介绍道:“教授,我接到我的朋友了。”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也朝大表哥回礼,然后冲林蕊等人点点头,走向了游客队伍。
林蕊好奇道:“他也有亲友在这条船上吗?”
“他是去给外贸公司的人当翻译。”大表哥漫不经心地回答,待瞅见她包里头放着的泡椒凤爪,好奇道,“这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