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在丹阳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崔胖子艰难的单手叉起一块牛排，狠狠的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说道，“你站在满地的狼藉中，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屋子，火光将黑夜映成金色，手里还抱着一只血淋淋的断臂，边抱边吐，都给我看懵了。”

纪千明想起了当时的情况，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崔胖子喝一口红酒，脸上有了一丝醉意，“当时我就想，这个少年难道是个杀胚？他以后会不会成为上邪的一员？我是不是应该斩草除根？”

纪千明没想到当时崔胖子还有这样的心理活动，有些好奇的问道：“然后呢？”

“后来当你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就收起了这个念头。”

“我说了什么？”

“你当时抱着那只断臂，说你害怕，抱着它能有安全感。”

纪千明眉毛微微上扬，“你信了？”

“信个屁！”崔胖子咧了咧嘴，“抱着断臂能有安全感这件事打死我都不会信的，但是我确实从你的眼中看到了恐惧，还有迷茫。我见过很多突然拥有能力的少年少女，他们有的野心膨胀，想利用这股力量为自己牟利，有的惊惧不已，以为自己生了什么怪病。但是你眼中的迷茫，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为自身的未来而迷茫。”

“你就像是一块纯净的手帕，若是将你放进黑色的染缸中你就会被染成黑色，若是将你放入白色的染缸，你就会成为白色。你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用这份力量做什么样的事，和你周围的环境有关，所以我决定将你带回勾陈，就是因为我相信勾陈这个白色的染缸，会将你培育成一个好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战士。”

纪千明看着崔胖子怔怔出神，他没有想到平日里不着调，大大咧咧的崔胖子竟然有这样的一面，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校长为什么会选他当作教导主任了。

崔胖子的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狠狠的灌了口酒，高雅的红酒硬生生被他喝出了啤酒的感觉。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又当了这么多年的主任，我亲手带过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成长，从最开始怀揣着满腔热血来到勾陈，以守护天下为己任努力学习，努力变强，到之后成为独当一面的强者。”

“我还记得他们笑嘻嘻的站在我的面前，告诉我这次任务又打破了神界什么样的阴谋，杀了多少危害社会的修行者，自信的告诉我他们没有辜负我的教导……我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的战死，化作冰冷的铭碑立在勾陈山巅，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崔胖子紧紧攥住手中的叉子，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两行热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纪千明沉默不语，悲凉之情弥漫在他的心间。对崔胖子这样一个重情重义，对学生像对自己亲生孩子的人来说，看着自己的学生不断凋零，那是世间最残忍的刑罚。崔胖子这么多年带了多少个学生？又有几个还活着的？纪千明无法想象崔胖子独自承受着怎么样的痛苦，他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崔胖子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轻声开口道：“我老了，心也更脆弱了，我无法再忍受心爱的学生在我面前惨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应该是我带的最后一届了。我或许会找一个爱我的妻子，生下一个孩子，让他远离勾陈与神界的战争，将我崔家的血脉繁衍下去。”

“您要退休了？”纪千明惊讶道。

“这不是退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又何来退休一说？战死沙场是我们最好的宿命，绝对不能窝囊的死在病床上，要死也一定要拖上几个神界的渣滓陪葬！要知道每一枚葉纹只有在宿主死后才会回到世界树上修养，等待着再次降临人间的那一天，要是真退休了，我的这枚葉纹不就是平白浪费了几十年的时间？”

“我只是想留下一道血脉，我可能没办法看着他长大，但是在我战死的那一天，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纪千明浑身一震，一股悲哀油然而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只是默默的端起酒杯，和崔胖子碰了一下，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他今晚本来并不打算喝酒，但是在听完崔胖子的心声之后，还是改变了主意。

“老师，也不用那么悲观，说不定我们这一届能创造奇迹，彻底的解决神界入侵的问题呢？到时候您就能和家人团聚，安享晚年了。”纪千明安慰道。

崔胖子哈哈一笑，“你们这一届的小鬼一个个都不简单，说不定真的能做到，我期待着看到你们大放光彩，成为这残酷世界的光明的那一天。”

夜色渐深，等崔胖子和纪千明从西餐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人竟然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个小时，因为担心受伤而且醉醺醺的崔胖子独自回去，纪千明将他一路送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再回到自己的病房之中。

总的来说，今晚喝的很畅快，但纪千明就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还没做，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来。

当他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端木庆雨躺在床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纪千明，一副想把纪千明生吞活剥的表情。

“几点了？”

“……十一点半。”

“晚饭呢？”

“晚饭……晚饭它……”纪千明支支吾吾了半天，冷汗刷刷的往外冒，该死！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端木庆雨不说话，就这么默默的盯着纪千明，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纪千明的头顶，将他压的喘不过气。

“晚饭说它马上到，我去门口接他一下哈。”纪千明实在撑不住，风风火火的跑出房间，一路向之前的西餐厅狂奔而去。

当他到西餐厅门口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打烊了，纪千明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要是就这么回去端木庆雨可能会半夜掐死他，也可能他等不到半夜自己就先饿死了……这怎么办！？

就在纪千明焦急的时候，他的目光瞄到了另一家店，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