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早朝持续得特别长,一直到了日上三竿,才从前朝传出了下朝的消息。
种种证据皆将傅长宵撇在外面,慕玄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面上还得维持帝王之尊。
令他欣慰的是,宁元恒主动请缨彻查此事,也表明了,郡国公府的态度,是站在皇上一侧。
似乎才从今日开始,皇上正式与摄政王之间的拉锯战拉开了帷幕。
她一边听着邱兰禀告一边匆忙去追苏沪,却是晚了,刚要吩咐奴才起轿回宫,便看见了黎简。
一愣,她问道:“黎叔在等我?”
黎简嗯的应了一声,眼里不满那绝世容颜被幂离遮挡起来,“老爷知道你会来,所以让我转告公主一句话,国在前,家在后。”
“国在前,家在后。”她默默念着这句话,脸上因为郝然而发热起来。“舅舅是做大事的人,华儿实在惭愧。”
她本就是打算来劝谏试探他口风的,这一来,倒显得她小气。
黎简迟疑了半响,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在路上听说,皇上给你赐婚了?”
脸不自然又红了红,嘴角嗪起了一抹笑意,“嗯。”转而想到玉洺辰的话,笑意又僵住了,丝丝苦涩涌上心头。“旨意已经颁布下来了。”
听她亲口承认,他心一揪,“真是玉洺辰?”
她点头,敏锐的捕捉到他语调不同,问道:“黎叔觉得不妥?”
“是不妥,简直不可理喻。”他吼出声,握紧了拳头。
慕锦华吓了一跳,“黎叔?”
黎简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收敛了怒气,平静的道:“我的意思是,那玉洺辰身份不明,皇上这道旨意未免下得太过轻率。”
邱兰将他的表情看在眼底,若有所思。
原来他是担心自己,慕锦华心中微暖,“黎叔不必担心,这婚约……”顿了顿,那双美眸中划过一丝轻嘲,“或许不作数。”
他说,我会像皇上请婚,继续把这出戏演下去。
有时候,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戏中,还是戏外。
黎简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什么意思?”
她一怔,不知道怎么作答。
出了很远,她都没从刚才的谈话中缓过神来。
“曦主子,是良妃。”邱兰道。
她抬眸,那个总是柔情端庄的女子眼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不知她是不是幻觉,从她的眼中,她竟然察觉出了一丝强烈的恨意。
良妃恨她,为什么?
只不过一日之间,京城便炸开了锅,有人欢喜有人愁,苏沪的到来,再次把京城诡辩的局势推到了另一个更复杂的地方。
京城的天,是真的要变了吗?
而另一边,禁卫军在宫中严令把守,慕锦华再去熙云宫就被挡在了门外。
出殡那一日,慕锦华随着慕玄烨前往苏府,那个身子健硕的老者两鬓间新长了不少白发,令人心疼。
“舅舅。”慕锦华不知如何安慰他,羞愧难当,如不是苏晟敏接手了案子,也不会遭人毒手,说来说去,还是赖她。毕竟一开始李晖一案陷害的,是她慕锦华。
苏沪心口极痛,面上绷着一张脸,安如泰山。“曦丫头,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这不是你的错。”
想不到反倒是他来安慰自己,慕锦华更是无地自容。“如今宫中到处都是禁卫军把守,傅长宵狂妄自大,是越来越猖獗。”
慕玄烨眼中迸发了一丝恨意,“这次扳不倒他,下次再想要从他手中夺走禁卫军兵权,难上加难。苏相放心,朕不会让苏大人枉死的。”
“颛孙小贼欺我朝中无人,实在可恨可气。”苏沪脸色阴沉,“老夫便来斗斗他,消消他的气焰。”
慕锦华沉声道:“舅舅,当务之急是帮南王离开天辰,以防昊沅借口发兵。”
苏沪听了这话,脸色又黑沉了几分。他沉思起来,半响,说道:“老夫有一计。”
随后,苏府管家在门外说道:“老爷,时辰到了。”
三人都怔了怔。
慕锦华担忧的看向苏沪,见他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皇上,老臣先告退了。”
“苏相去吧。”
他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沉寂如他,到了抬棺的那一刻,他突然对天吼道:“我儿一路走好,你未完成的心愿,自当为父来做。”
那一声声直鼓人心,众人闻言再生悲怒。
所有人这才意识到,天辰那个传奇一生的苏相,是真的重返朝政。
那一日,白色梅花盛开,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肃穆悲伤之中。
到了第二日,苏相开始大刀阔斧,先是查处内阁学士李笑天,再是弹劾光禄寺卿常与,一天之间就斩断了傅长宵一派两员大臣。
那几日,京城再次处于一场隐形的腥风血雨之中,众臣自危。
到了第八日,整个京中终于迎来了一件喜事——荣华公主十六生辰。
为了一扫京中压抑的气氛,慕玄烨下令大肆筹办宴会,一个早上,整个皇宫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慕锦华向皇上请求在皇家梅园举办生辰宴,帝王恩准。她广发请柬,在京中几乎有名的权贵都受到了拜帖,恩准各家携女眷才俊游梅园。
皇家梅园乃是京中最大最别致的梅园,乃是太祖为了宠妃而建。梅花品种齐全,尤其是在深冬百梅盛开之际,里面更是美不胜收。
熙云宫外,慕锦华怒斥道:“今日谁敢阻拦本宫,杀无赦。”
段校尉强硬道:“公主休要为难我等。”
“是尔等为难本宫还是本宫为难尔等?”她反问道,怒不可遏。“既然你眼中没有皇上,没有本宫,你即刻派人去通报摄政王,里面的人,可有本宫的驸马爷。你们莫不是也要囚禁驸马爷不成?那好,把本宫一并关了进去吧。”
“公主,末将只是奉命行事。”
见他油盐不进,慕锦华勾唇一笑,却无端让人生出了一丝寒意。“你说,如果本宫杀了你,摄政王会不会怪罪本宫?”
段校尉立刻跪在了地上,“请公主不要为难末将,末将得到的命令是,只看令牌,不管来人。”早在之前摄政王便下了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伤害公主。
“本宫今日偏要进去。”她眼眸一闪,朝着里面冲了进去。
“公主,你不能进去。”
“公主——”
“都住手。”远远传来了一声爆喝,傅长宵大步跨了过来。众人一见,纷纷跪在了地上。
“参见摄政王。”
慕锦华轻哼,鱼儿终于上钩了。她转过身,脸上立刻堆满了怒气,“傅长宵,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本宫连驸马都见不得了吗?”
驸马两个字格外刺耳,傅长宵眉峰微敛,故意反问道:“公主不去梅园,在这做何?”他听说慕锦华大闹熙云宫就急急赶过来了,本可以不亲自出面,但还想早一点见她,等他回了神,人已到了宫中了。
分神间,她淡漠的语调再次将他的怒气激了起来。“本宫的驸马在这熙云宫中,摄政王认为本宫在这作何?”
“驸马驸马,那玉洺辰不就是个舞刀弄剑的,有什么好的?”他眉宇间隐着一抹怒色,讥诮道:“还是公主就喜欢这种野的?”
慕锦华怒了,“本宫喜欢什么样的人是本宫的事,在本宫心里,即便是一千个傅长宵,也比不上他一个玉洺辰。”
傅长宵箍住了她的手臂,“你再说一遍。”
对上他阴翳的眼,她心一跳。手腕传来的刺痛让她很快回神,她的心止不住犯冷,好意提醒道:“别忘了,最先是你负了我。”
妩媚的眸子收敛霞光,咄咄逼人。“娶妻生子风光无限的也是你,仕途上平步青云的也是你,逼迫皇兄赐婚的——也是你。”
他后退了两步,松开了手,那白玉般的皓腕留下了一道青紫,马上就被衣袖遮掩过去。
他稳定心神,张狂道:“那又如何?本王想要的东西,迟早都会得到。不过区区赐婚,本王不放在眼底。”
东西,慕锦华觉得嘲讽,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件东西。这个人,曾经差点成为她的如意郎君。
再看过去,那个坚毅的清朗少年逐渐淡化在她的记忆中,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霸气十足,威仪八方的男人。
原来是她一直都活在过去的记忆中。
他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而她是华贵耀眼的荣华公主。仅此而已。
她的脸终归平静,“摄政王一番好意派人保护南王,可别让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污了你的名号,误以为王爷幽禁南王就不好了。”
傅长宵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笑了起来,“京城最近都不太平,本王奉旨保护南王。至于这些混账东西。”他的脸一下变得阴冷起来,“误传本王旨意,回去各领三十军棍。”
众人一听,纷纷跪了下来,一肚子苦水只能往回咽。
慕锦华按下狂喜,“摄政王的意思是?”
没有直接回答,他定定的看她,询问道:“为了保护公主安危,应当不介意本王派人跟着?”话这样说,口气里的强硬不容她拒绝。
她莞尔,“那就劳烦摄政王了。”
以进为退,以退为进,这是苏沪第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