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棺的四人随着十二位老人缓缓前进，而当他们走过之后，握拳置于左胸的人们便汇入洪流，加入战舞的行列。

他们中很多人或许对怎么跳战舞并不熟悉，但他们投入的激情却丝毫不逊色！

一声声“恭送八爷”混杂于战舞的嘶吼当中，形成奇异的和谐韵律。

这时候，已经不分势力、不分帮派、不分职业，所有人都只有对八爷的敬重。

何应物很有些震惊，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松木城！街上所有人的巨大转变，刚刚才发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

桀骜不驯的佣兵，他们服过谁？

无法无天的帮众，不同的帮派站到一起，竟然有几分同仇敌忾？

各家水很深的芜杂势力，肩并肩，淋着雨，割破手，鲜血洒落一路，吼声震天？

这是怎么了？

何应物到底是末日世界的外人，即便他听到80072，也不了解对于神圣联盟的人来说，这串数字意味着什么。

这是曾经的、殷破离部队的唯一编号。

鹫峰之役，殷破离亲自率队，以一万两千人，力拒梦魇精英军团十八万！

传闻中，双方鏖战月余，硝烟弥漫，日月无光，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人们都说，80072全军覆没，除殷破离老爷子之外，无人生还。

若非有此一役，神圣联盟怕是早已土崩瓦解，各个家族和挣扎求生的人们，怕是早被屠戮殆尽！

桀骜不驯的佣兵，敬他们铁血悍勇！

心存道义和坚持的人们，敬他们是好汉英雄！

而为了生存早已磨灭良知的恶人们，也敬他们战功赫赫！

所以天长日久，在口口相传的传说中，80072早已是神圣联盟共同的一种精神，一种信仰！

“咔玛塔！咔哈哇！”

越来越多的人汇入进来，战舞的嘶吼声越来越大，每一声都像有形的声波一般，激的雨滴飘忽。

十二位老人像是龙头，黑色棺椁像是龙喉，跟在棺椁后的众人像是越来越壮大的龙身，缓缓向荒野走去。

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出来，加入进来。

而普通人则诧异又默然的看着这一切，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能直接淋雨，但他们至少知道，黑色棺椁里的林八爷似乎是个大人物，值得送一送。

何应物的手很稳，喉咙开始有些沙哑，而心莫名的很疼。

在无数的狂吼声中，他奇异的分辨出三爷的声音，那是浸入灵魂的吼叫，就像要把心都吼出来，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兄弟才能听到；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对得起他的兄弟。

从吼声中、从竭尽全力的战舞中，何应物看到了三爷的痛。

那是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无奈。

在这个恍惚中满是铁血峥嵘的时刻，何应物突然感觉到一丝柔软，那是三爷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丝柔软。

兄弟去了，跳战舞，是情。

那……其他牵挂的“存在”去了呢？也有情，这情该怎么办？

当初三爷养过狗，狗去了的时候，三爷是什么样子，何应物想象不出来，他只知道后来三爷不敢再养狗，改养小王八。

当小王八去了之后呢？对三爷来说，这是不是另一种伤心？

记得三爷狠狠揍了自己三四次，单纯是因为“炖了小王八”吗？还是三爷在用“揍人”的方式，掩盖自己的柔软？

三爷还逼自己作诗来的。给小王八作诗，说起来可笑而幼稚，但如果把小王八看做同行许多年的伙伴，还幼稚吗？

纪念兄弟用战舞，纪念小王八小伙伴用诗，这“诗”，不就是送给小王八的“战舞”吗？

何应物突然有些明白，三爷为什么要他把诗刻在不锈钢盆上，那是三爷同行了好多年小伙伴的丰碑。

原来，这都是三爷的情！

也都是三爷心底的柔软。

这“战舞”，是残酷的末日世界留给林八爷最后的体面；这“诗”，是残酷的末日世界留给三爷“特殊伙伴”最后的体面。

“哦哈里耶偌哦帕里嘿呼！”

何应物被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拉回现实，这声音让他热血沸腾，他仿佛听到战鼓雷动，万马奔腾！

滚滚黄烟卷日，英雄把剑提枪，目光寒澈，号角声勾勒出日暮云天，众兄弟气势滂沱，势不可挡！

“苛咦阮尬偌哦帕里嘿吼！”

“哦哈里耶偌哦帕里嘿呼！”

……

良久之后，队伍终于来到荒野，雨势渐小。

早有人将架好的柴堆泼上燃油，然后他们小心的将八爷放在柴堆上，在最后一次“送八爷”的金戈狂呼声中，三爷右手微微颤抖，一咬牙，抛出冒着黑烟的火把。

火把转着圈飞向柴堆，腾地一声，烈火突燃，火舌乱窜，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就像是鏖战不休的沙场。

林八爷，渐渐没了。

围观的人群看着火势越来越小，他们渐渐散去，只留下十二位老人默默站着，还有何应物、以及猎人行会的一众人等。

雨越来越小，但对渐渐熄灭的火光来说，这点雨却构成足够的压制，很快，火光全熄，偌大的柴堆已经化为灰烬，冒着轻烟。

鬼锤拿着罐子，轻轻挑选着八爷的骨灰装进来。

没有人说话，他们只是定定的看着，脸上的表情肃穆而宁静。

然而何应物知道，宁静的只是他们的脸而已。

或许，林中老人，这个神圣联盟的第一大杀手组织，真的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在回去的路上，雨停了，何应物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家伙放出来，姬小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不过总算没有说“憋死我了”之类的话。

她乖巧的靠在何应物胸口，时不时偷瞄一言不发的三爷。

“妈妈，三爷爷很伤心。”她凑到何应物耳边，轻轻地说。

“你知道？”

“嗯，小野能感觉到！”

“……时间会抚平的吧！”何应物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刚才是三爷爷在领舞吗？”

“嗯，是的。”

“好酷！小野听得耶血沸腾！”

“是‘热血沸腾’。”

“妈妈我说的就是‘热血沸腾’。”

“你说的是‘耶血’。”

“唉……”小家伙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幽怨的看着何应物，“妈妈，你就算吵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何应物愣了，这个问题好深奥的样子。

“我……”他想了想，“好吧！是我听错了，小野说的是‘热血’。”

虽然何应物退让了，可小家伙明显也没有打胜仗的喜悦，她噘着嘴，叹了半天气：“小野也没有错……妈妈也没有错……那就是字典错了！妈妈等我长大了，我要改字典，‘耶血’等同于‘热血’，这样我和妈妈就都没错了。”

……好有志气的小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