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一刹那,玻璃杯的碎玻璃渣,在地上四溅飞开。裴斯承急忙拉了宋予乔一下,将她带到了自己的身侧,手肘护着。
因为宋予乔并没有穿丝袜,平底鞋是那种露脚面的鞋,飞溅的玻璃渣子很容易就擦破了脚上的皮。
虽然说裴斯承拉她的动作很迅速,但是宋予乔的脚面上还是被一块飞溅的玻璃渣子擦破了皮。殷出了一丝鲜血。
不严重,只是划破皮,宋予乔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是在裴斯承看来。绝对不能忍。
裴斯承皱了皱眉,“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
他直接将宋予乔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双腿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俯身低头去看脚背上的伤口。
宋予乔觉得裴斯承这样倒是有些小题大做了,抓住他的小臂,“没关系,你先不用管这个……”
裴斯承没有说话,用手按着宋予乔想要挪动的腿。确认脚背上的伤口只是轻微划上,并不需要包扎之后,才将她的双脚重新放下去,然后转而盯着宋予乔。
宋予乔与裴斯承对视,从来都不能超过三秒钟,但是这一次,一双幽翰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丝丝柔情似水,让宋予乔看着觉得心特别的疼,同时又特别暖,不知道为何这两种极端的情感,会同时出现在心上。
她抿了抿嘴唇。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刚才说,我是夏楚楚?”
宋予乔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在之前,她就已经确认过,确实是认识裴斯承,不管是梦里,还是因为在温哥华的那一场大病,头脑中偶尔蹿出来的凌乱画面。
裴斯承点头:“是的,你是夏楚楚。”
现在就算是宋予乔问一百遍,裴斯承也会这样回答一百遍,好安她的心。
“是我在五年前生了裴昊昱?”
“没错,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等到黎北把亲子鉴定报告拿过来确认一下,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你可以拉着裴昊昱去医院亲自去做亲子鉴定,血缘关系是没有办法作假的,只不过,裴昊昱尚且不知道你是他的妈妈,”裴斯承顿了顿,“一般本人都发觉不了,但是旁人难道没有说过,其是裴昊昱一双眼睛特别像你么?”
宋予乔现在脑子里很乱。
她的脑子里现在塞的很满,有自己曾经做过的有关于裴斯承的梦,还有一些画面,全都是自己十分欢快地跟在裴斯承身后叫裴哥哥,之后就是婴孩哭啼的声音,曾经还做个一个胎梦,她以为是胎梦,其实,那个梦应该是她生裴昊昱的时候吧。
太阳穴很疼,好像针扎似的疼。
宋予乔不禁弯了腰,双手握成拳头,抵着自己的太阳穴。
裴斯承将宋予乔的手拿开,然后放松了手腕,用手指按在宋予乔的头两侧,轻柔地按着,说话的语气有些紧张了,“你想到什么了?头疼了么?”
裴斯承手指的用力适度,在他的按摩下,很快宋予乔的头就不疼了,那些在脑子里曾经有过纷乱的画面,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了,就只剩下一些残存的画面了,带着不真实感。
她的手无力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想要蜷曲起来,却发现完全用不上力。
裴斯承注意到宋予乔的细微动作,便将她的手握在手掌心里,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你想问什么?”
宋予乔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为什么会给你生孩子?”
裴斯承:“……”
为什么不可以给我生孩子?你还不止要给我生一个呢。
“你是不是当年做了什么犯罪的事情?”宋予乔蹙了蹙眉,“裴小火今天五岁半的话……我生他的时候,才十九岁?”
裴斯承挑了挑眉,不吝夸奖,“乔乔,你数学真好。”
宋予乔:“……你真的是对我做过什么坏事?但是我根本就不记得了。”
裴斯承说:“为什么不是你对我做过什么坏事?难道坏事只能男人对女人做吗?”
这又是什么歪理?
然后,宋予乔从裴斯承口中,大概知道了曾经在温哥华发生的一些事情。
原来,在高中毕业那一年,宋予乔去温哥华,是偷偷去的,虽然说是办了探亲的护照,但是并没有告诉母亲,而是偷偷去的,然后就在一家酒吧里,给人打架子鼓,因为迫于生计,被酒吧老板看中了要去跳钢管舞,但是宋予乔肢体根本就不协调,整个人就跟铁杆子似的杵在那儿,酒吧老板就找人别的舞娘来教她,就是在跳钢管舞的过程中,与裴斯承相识了。
宋予乔听的有些入了神,她仿佛可以看到那个时候低迷到真的可以去国外的酒吧里为了谋生给人跳钢管舞。
“那为什么说我叫夏楚楚?”
裴斯承说:“你骗我说你姓夏,叫夏楚楚,父母离婚了然后不要你了,只好自己出来养活自己,然后问我能不能养你。”
这句话绝对是真的。
那个时候,异国他乡,一个相同肤色相同瞳色相同发色的小姑娘,真的就像是一个精灵一样,不经意闯进了裴斯承的心。
宋予乔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问:“然后呢?”
裴斯承说:“然后,我就说我能养你,就带你回家了。半年后,你就跟我相爱了,我们两人就有了爱的结晶。”
宋予乔:“……”
“但是,你却变心了,狠心的把我和孩子抛弃了,在一个早晨,我记得特别清楚,暴雨天气,门窗都被狂风刮的咣当咣当作响,电闪雷鸣,婴儿哇哇大哭,你绝决的离开了。”
辞藻有些太过于丰富了,够不上满分,裴斯承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个九十分。
宋予乔皱了皱眉,“是我抛弃了你和裴小火?怎么会,裴小火这么可爱!”
那我呢?儿子可爱,那我不可爱么?
裴斯承心里抓狂了一下,但是,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不波不澜,目光放在窗棂上,似乎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然后将一些事情从脑袋的记忆深处挖掘出来,一点一点剖析给宋予乔听。
“是的,”裴斯承先是肯定了一下宋予乔的问题,接着说,“自从你离开以后,我就一把屎一把尿的,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把裴昊昱带大,才让他长成这样高高壮壮的。一边带孩子,我还一边找你,从你离开之后,到现在,我找了你五年,从温哥华,到整个加拿大,再到北美地区。”
宋予乔低着头,目光有些抖了。
她不难想象,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单亲爸爸带着孩子生活,会比单亲妈妈,更加艰难,而且,还在找一个人。
裴斯承将宋予乔垂落在脸侧的发丝拨到耳后,靠近了她,说:“裴昊昱在三岁的时候,高烧并发肺炎,连续高烧了一个星期,我每天陪着他在医院里打吊瓶,四岁半的时候,裴昊昱出水痘,身上痒,我抓着他的手,但是小孩子根本就不好管,又不能把他绑起来,我就一整夜一整夜地看着他,不让他用手挠,破了就要留疤了,虽然男孩子,身上留疤也不要紧,不过小孩子,作为父母的,也总是要多上心的……”
宋予乔两只手抓着裴斯承的衣角,肩膀开始颤抖着,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不流下眼泪。
“那……裴小火,知道我是他的……”
妈妈两个字,宋予乔在舌尖滚了两圈,却依旧是没有说出来,眼泪却滚了下来,滴在手背上,好像被烫了一下。
从裴斯承口中听到关于裴小火的话,感觉太伤人,让她听了觉得心里很疼。
裴斯承摇了摇头,“不知道,裴昊昱三岁的时候,上幼儿园,他第一次问我,为什么他没有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予乔,乔乔,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回答裴昊昱?”
裴斯承知道现在用什么话,最戳宋予乔的心窝,无疑就是裴昊昱那个小家伙了。
养了五年半,现在总算是有点小用了。
………………
这个有点小用的被自己老爸养了五年嫌弃了五年的小家伙,正在陪着宋老太太吃一顿斋饭。
桌子上很多菜,竟然没有肉!
那个肉丝明明那么像是肉丝,怎么吃到嘴里就成了豆腐。
还有那个鸡蛋汤,为什么只是面糊糊,没有鸡蛋?
原本觉得飞机上的食物真的是难以下咽,嘴巴被乔乔做的美味给养刁了,但是现在他宁可回到飞机上去吃吐司面包片,里面还可以夹半根火腿。
老奶奶也觉得,现在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在寺庙里陪着吃这些斋戒的饭菜,没有肉类,营养又跟不上,就让王阿姨下去半山腰的景区小吃店,买了两个鸡腿拿给裴昊昱,顺带告诉了寺庙前面的主持,看看是不是有丢小孩的。
裴昊昱看见鸡腿两眼放光,顿时眉开眼笑:“谢谢老奶奶!”
反正他不是小和尚,可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不过,为了给乔乔的奶奶留下一个好印象,还是要细嚼慢咽,保持良好的吃饭习惯。
宋老太太看着这小家伙,跟家里的前几年新添的孙子宋琦涵差不多大小,但是这个孩子就大气的多,对孙子宋琦涵,宋老太太总是喜欢不起来,太黏徐媛怡,不光对外人,就算是对自己家里人,也不敢大声说话。
裴昊昱当然不知道宋老太太正在打心眼里表扬他,只是心里在想,乔乔什么时候来啊,要是她不来,那他就要被送到前面的和尚头头那里去认领了,老爸绝对不会去认领他的。
果真是心想事成想什么什么就灵了。
宋予乔刚刚哭了时间长,本说要休息一会儿,但是一听裴斯承说裴昊昱在奶奶这边,就用冰块冷敷了一下眼睛,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过来前面来找奶奶。
果然,小家伙正坐在桌边,啃鸡腿啃的满嘴流油。
裴昊昱看见宋予乔的一瞬间,眼睛陡然放光了,不过到嘴边的两个字“乔乔”,还是没有说出来。
老爸不是说了不能说他是来找乔乔的么?
还是装作不认识好了。
“予乔,”宋老太太已经让王阿姨搬一把椅子过来,说:“来,坐到这里来,”
宋予乔的眼眶已经略微消肿了,但是宋老太太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不禁叹气,“本来说想让你去休息休息,你这休息了一会儿出来,看起来精神还没有刚才好了。”
宋予乔笑了笑,用手指抹了一下微红的眼角:“做了个梦,已经好了。”
她回答过奶奶的话,就转向一边吃的欢快的裴昊昱身上。
宋老太太见宋予乔的目光落在桌边的小家伙身上,就说:“这孩子刚刚说是走丢了,让他在这里吃一些东西填饱肚子。”
宋予乔笑了笑,伸手动了动裴昊昱的小肉手,“怎么见到阿姨不说话了,不认识了么?”
裴昊昱顿时瞪大了眼睛,口中一块鸡肉就卡在了口腔中,然后直接吞下,“乔乔,是我爸爸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吗?”
宋予乔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裴昊昱头上柔软的头发,蹲下来,抽出一张纸巾来帮裴昊昱擦了一下嘴角的油,“你爸爸在外面等你。”
这样他就放心了,还是要跟老爸穿一条裤子的,没办法,跟人家姓,就得听人家话。
裴昊昱两口把鸡腿上的肉啃干净,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就想要把一双小手往身上的衣服上擦,被宋予乔抓住,用纸巾一根根手指帮裴昊昱擦干净,“快去找你爸爸吧。”
裴昊昱已经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问:“那你一会儿也要来找我爸爸么?”
宋予乔抿了抿嘴唇,“嗯。”
宋老太太是个精明人,就这么两句话,就已经完全断定了,这个小孩子口中的爸爸,和宋予乔认识,不仅仅认识,而且关系还很不一般。
裴昊昱向门口走了两步,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跑回来到宋老太太身边,一下子抱住她的腿,“谢谢你啊老奶奶!我还会来看你的!”
宋老太太原本并没有打算搭腔,不过这小家伙就仰着头看着她,好像不等到她的话,就不走一样,宋老太太不禁失笑,“好孩子,去找你爸爸吧。”
这样,裴昊昱才十分欢快地跑出了门。
耶,老奶奶应该很喜欢我了,圆满完成老爸交待给的任务!可以和乔乔睡一个晚上!
门是敞开的,从宋予乔的角度,可以看见,站在院落中的裴斯承,身影颀长,树影中照下来阳光的斑驳,在他身上光影交错。叉叉呆亡。
如果她曾经真的爱一人入骨的话,宋予乔相信,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叶泽南,只会是裴斯承,就像是在三个月前,第一次见面,第一眼相见,那种目光交错,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沦陷一样。
她相信,那些因为裴斯承靠近,她内心的悸动,绝对不是假的,而是出于潜意识的,想要靠近。
宋予乔似乎是有些看的出了神,直到宋老太太在那边轻咳了两声,她才猛的回过神来,“呃,奶奶。”
宋老太太问:“外面那个人,是谁?”
宋予乔不知道这种关系要如何解释,如果真的说出去裴昊昱竟然是她的亲生孩子,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以宋老太太的观念,更是不会相信。
现在,她心里还有一点点奢求,就是拿到了鉴定报告,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
如果是的话,该怎样?
如果不是的话,又该怎样?
宋予乔说:“是我男朋友。”
宋老太太让王阿姨先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怕孙女顾及到有外人,等王阿姨出去了,才说:“你是因为他,才跟泽南离婚的吗?”
“不,不是,”宋予乔赶忙摇头,“我是在三个月前,已经决定要和叶泽南离婚了,上一次来家里看您,那个时候并没有告诉奶奶,只不过是因为叶泽南一直拖着,一直到上个月,才最终离了婚。”
然后,宋予乔简要地告诉了宋老太太,有关于裴斯承的一些事情。
宋老太太也从窗棂处,向外看了一眼拉着刚才那个肥嘟嘟的小男孩的男人,问:“你不在乎他有一个五岁多的孩子?”
宋予乔这话真的没有办法回答,不想要骗奶奶,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从何开口,索性就低了头不说话。
宋老太太说:“你去把他给我叫过来,我看看。”
“奶奶……”宋予乔这才猛然抬起头来。
宋老太太摆手,“你放心,我只是看看这人到底怎么样,去给我把他叫进来。”
………………
裴斯承站在院子里,脊背笔挺。
这是他站着的时候的一贯姿态,绝对不是像那种纨绔子弟一样,站在哪里就靠在哪里,浑身好像是软面条一样,没有一点支撑点。
裴昊昱蹲在地上,正在用一根树枝戳着地上成群结队爬来爬去的蚂蚁。
宋予乔从屋檐走出来,走向裴斯承。
裴斯承就站在原地,看着宋予乔慢慢走近,深切地注视着她,这种最爱的人一步一步走近的感觉,真的让人怦然心动,是一种很美好的体验。
阳光下,爱人。
不过,裴昊昱就没有老爸这么矜贵了,能从这么一步一步里有什么感觉。他看见了宋予乔,丢掉手里的树枝就像宋予乔扑过来,两指脏兮兮的爪子就直接印在了宋予乔的白色九分裤上,立刻就是两个黑漆漆的小手印。
宋予乔索性蹲下身来,将裴昊昱护在怀里,然后仰起头,“我奶奶说想要见你。”
裴斯承低着头看着宋予乔,眸光很沉,似乎在低头的这一瞬间,那种温暖已经刻如骨髓。
“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去给我奶奶……”
宋予乔说着就起身,一只手已经被裴斯承握在了手心里,逐渐收紧掌心的同时,握紧了她的手腕,就好像也握紧了宋予乔的心。
“你陪着裴昊昱。”紧接着,裴斯承就转身,向厢房走去。
裴斯承既然选择在院落中站着,就已经知道了,老太太会叫他过去。
当初宋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宋老太太就因为自己的精明能干,才成功地帮着老太阳,让宋家崛起。裴斯承的外公是韩老太爷,他记得,韩老太爷还评价过宋老太太,只用了一句话,巾帼不让须眉,不过,宋家这三十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后继无人了。
韩老太爷在评价宋老太太这句话的时候,尚且还没有见过由自己的小儿子韩瑾瑜带回来的宋疏影,等到见过了,恐怕这句话就又要改写了。
裴斯承走进厢房,向着宋老太太颔首,叫了一声:“奶奶。”
宋老太太笑了,眼角的鱼尾纹好像是扇子一样扑簌着,不过看起来十分有亲和力:“我可不记得,我有你这么大的孙子。”
裴斯承也勾起唇笑了,“那要不然我就跟着予乔入赘进来?”
这么一句话,进退得当,宋老太太也就没有太难为裴斯承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一是看外在,而是从外在,看内里的气场。
裴斯承还是先报上了自己的姓名,除了报上自己姓名的同时,后面还安上了一个名号,“我是韩老太爷的外孙,裴斯承。”
宋老太太或许与C市的裴家并不太熟悉,但是对于同在S市的韩家是熟悉,更何况,当年宋老太爷和韩老爷子,全都是一条战线上的人,只不过宋老太爷先走了一步。
裴斯承的外在,看起来风神玉秀,站姿挺拔,宋予乔这一生看人无数,最擅长的就是从外在看内里。
而这个裴斯承,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恰到好处,在适才在院中的时候,几乎让人忽略掉,而在想要表现出来的时候,气质卓越,好像自身就是一个发光体。
这个裴斯承,真的是不一样的。
或许,这个裴斯承,真的可以保护到孙女。
宋老太太指了指一把椅子,“你坐,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多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