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时候,人类恐惧他人的死亡,更胜于自己的死亡。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留在监管局的幸存者们慢慢开始抱怨:“都检查完了,怎么还不放我们走?”
“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要么站着要么坐地上,我这把老腰怎么受得了,诶。”
“喂!还要在这鬼地方挤多久?”
“你们收敛点吧,没听见外面的枪声吗?杀着人呢。”
“诶……这次带队支援的是霍延己中将,还是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呢,听说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大千,而且他对清消标准特别严格。”
“今晚不知道要空多少间房子出来……”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不远处的出口,那里的男人已经苦苦央求了一个小时:“我老婆还在外面!你们让我回家看一眼,我去找找她,我保证一找到就和她回来——”
面无表情的监管者们像一尊尊机器:“清消期间禁止在外游荡,请你配合。”
男人跪了下来,赤红着眼哀求:“算我求求你们,拜托了!只要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我一定带着她回来!”
监管者无动于衷,没有放行:“请你配合。”
注意到这一幕的居民开始窃窃私语:“真狠心啊……轮到他们自己家人的时候还能这么冷静吗?”
“他们没有心,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怎么训练出来的啊……有些人都还有理智,他们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
嘈杂的抱怨止于监管者们突如其来的敬语:“长官!”
霍延己来了。
众人瞬间消声,远远就能看见霍延己风衣外套上深一块浅一块的颜色——都是血。
和他一同到来的还有常年驻扎七区的林书易司令。
虽然年纪大了一轮,军衔也高一级,但林书易看起来并不古板严厉:“我怎么记得你从来都是枪不离手的,今天怎么没见你的配枪?”
霍延己淡道:“被人弄丢了。”
桑觉连衣服都没带出下水道,自然也没能带出霍延己的枪。
林书易诡异一顿:“那人还好吧?”
挺好,就是他还没提枪的事,小东西已经委屈得不行了,仿佛再多说一句就要哭给他看。
滴滴两声,霍延己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他按下接听,那边传来希尔的声音:“你让我帮忙注意的老卡尔半小时前离世了。”
霍延己脚步一顿:“离世?”
比起离世,研究员更常用‘失序’来形容感染者的状态。
“是的。”希尔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在没有失序,没有出现畸变特征,也没人击杀的情况下自然离世了。”
“最奇怪的是,卡尔先生死之后的半小时里,尸体陆续长出了十来颗灵芝。”
霍延己蓦然抬眸,想起不久前桑觉和他说的那个梦。
当时的桑觉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灵芝,长在土里,怎么都动不了,你不仅没有认出我,还想把我摘回去煲汤’。
第21章 尾巴
【007日记十】
【当初安娅博士花了近一年的时间, 才让小恶龙重新对人类产生信任,愿意变回人类的模样——但相处没几天的002号,却这么快就能让小恶龙产生不自知的依赖。
或许, 这不失为一件好事。】
·
桑觉也接到了同样的电话。
希尔温和地安抚道:“很少有感染者能撑过三天, 卡尔先生已经尽力了。”
桑觉闷闷地嗯了声:“他死的时候难受吗?”
“和其他感染者相比要好很多, 卡尔先生没有出现畸变过程,所以走得还算安详。”
“那就好。”
虽然知道能救老卡尔的可能性不大,但桑觉还是有些失望。
希尔没说老卡尔死后尸体长出灵芝的事:“卡尔先生在离世之前留了书面遗嘱, 将此前珍藏一半酒水无条件赠予你。”
桑觉一愣:“……我吗?”
希尔嗯了声:“等你回到主城,就可以去逝者遗物管理处申领了。”
人类真的好奇怪。
有人拿刀抵住朋友的脖子,有人会把生前珍藏的心爱之物, 送给才认识不到一周的朋友。
哼。
桑觉憋起一口气,脸颊像河豚一样鼓起来,一松气,脸又会变回去,再鼓起来——和栽花瓣一个道理。
原谅,不原谅,原谅, 不原谅……
嗯?
又一道脚步朝他的方向走来了,是嗅过的气息。
包沧掀开隔断帘进来了:“桑觉, 你还好吗?”
被打断数数的小恶龙叹了口气:“您应该先敲门再进来的。”
“……”包沧左右看看简陋的隔断帘,无奈地退出去, 敲了敲不存在的门, “叩叩——我可以进来吗?”
桑觉说:“不可以。”
包沧:“……”
桑觉是开玩笑的。他要学习一下人类的行为模式,免得总被霍延己怀疑不是人。
人类是喜欢开玩笑的生物, 他还需要多努力。
桑觉问:“你也是来问科林上校的事吗?”
包沧走进来,拉过凳子坐下, 否定了来意:“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那种情况下,科林上校基本不可能活下来……你能平安已经很让人震惊了。”
桑觉疑惑道:“那你是有其他什么事吗?”
“来看看你。”包沧犹豫了下,“安德被抓起来了,你知道吗?”
桑觉摇摇头,霍延己没告诉他这件事。
“以什么罪名?”
“侮辱诽谤军人罪,言语侮辱性骚扰居民罪。”
“性骚扰?”
这三个字桑觉还是明白的,他拧起眉头,仔细回忆安德说过的话,突然明白了:“他以为我是霍延己的,的……”
的了半天,桑觉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他以为你是霍中将的——床伴。”包沧找了个委婉的词。
“可我和霍延己都是雄性。”桑觉真诚发问,“安德脑子没有问题吗?”
包沧抓抓膝盖,呃了声:“你没见过两个男人在一起的情况?”
桑觉确实没见过,虽然母星的研究所很大,但也只是很小的一方天地而已。
他的研究员朋友们每天都很忙,没空发散春天的气息。
桑觉陷入沉思:“那么,两只雄性要怎么交配呢?”
包沧:“……”
桑觉的用词有些奇怪,但他也没有多想。
在包沧眼里,桑觉只是个奇奇怪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漂亮小孩。
桑觉决定等某人回来,问问他。
“你来是为了安德吗?我不会帮他说话的,霍延己也不会听我的。”桑觉添油加醋地补充道,“他一点都不喜欢我,对我超级超级凶。”
包沧说:“我主要是来和军官报备佣兵伤亡的事。”
然后顺道来看看桑觉怎么样了,如果能帮安德一把就更好了。
他开玩笑道:“他这么凶,你干嘛还跟着他,跟我走吧?”
桑觉想了想:“因为他好看,还很香。”
包沧:“不能光看脸啊。”
“脸很重要的。”桑觉认真道,“如果是不好看的人那样凶我,我已经和他绝交了。”
“……”包沧摸摸自己的脸,哂笑道,“不管怎么样,再次替安德跟你道个歉。你们以后大概率不会再有交际了,别太在意他说的话,他是个好人,没什么坏心,就是嘴太臭了。”
他有点担心那些羞辱的言语给桑觉留下阴影。
桑觉反驳:“安德才不是好人。”
包沧一愣:“嗯?”
“我七岁就明白战争会死人的道理了,安德却不明白。”桑觉说,“他的朋友和配偶都是都怪物杀死的,监管者只是提前结束了他们的痛苦,他却恩将仇报,不知好歹,倒打一耙,以怨报德……”
……词穷了。
包沧忍俊不禁:“你说得都对,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智思考。”
“当身边重要的人遇到了这种事,你总会想,万一他们就是那千分之一不会因感染失序的幸运儿呢?”
“在往后无数个思念的日夜里,就会慢慢忘记他们是因为怪物而死的事实,只记得他们被子弹击毙的那一霎那,然后某个念头会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是监管者剥夺了他们活下去的可能性。”
桑觉抿唇:“人类好奇怪,总会找别人当出气筒,却从来不拿自己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