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觉捧着蓝宝石,更气了。
偷他的东西送他——这,像,话,吗!
云杉苦着脸哄:“我换颗宝石送你,这颗先给我,行吗?”
“不给。”
桑觉气得像只河豚,转身就走。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宝石,不知不觉就跟丢了霍延己,走到了研究所的死角。
心情更闷了。
明明他进入飞行器不久后就进入了休眠舱,在太空飞行的这些年对沉睡的他来说只是弹指一瞬间……
可看着手里的蓝色宝石,桑觉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距离母星的那些岁月已经过去很久了,可能是十年、五十年,甚至更远。
他想起了一些陌生又熟悉的久远记忆——
消化了那个婴儿的基因后,桑觉以人类的形态长到了六岁,那时候他很小一只,头顶只到成年人的腰部,大人宽厚的手掌可以一把包住他又小又短的手。
虽然那之前没人这么做过。
那年,也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桑觉对死亡没什么概念,现在也依旧没什么概念。
只记得当时很疼,他被发疯的米莉从实验大楼顶扔了下来,四肢都摔成粉碎性骨折,脖子也扭断了,脸上沾着脏兮兮的血迹,小腿骨刺穿了皮肉,流了好多好多血。
但他没有哭,因为不会哭,他没有学会。
安娅博士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把他抱在怀里问:“谁做的?”
桑觉没有告状。
只是抬头看着博士,脸上挂着孩童般的天真疑惑:“为什么她想要我死掉呢?是因为我不会哭吗?”
他不想做人了。
他明明很乖,没有哭闹,还叫米莉妈妈,米莉却对他很坏很坏。
等他再次醒来,就变成了一只小恶龙,不想再变回人形。
可是安娅博士真的很好。
怕米莉继续伤害他,就一直把身为恶龙的他带在身边——那时候身为恶龙的他也很小只,加上犄角也只有博士的胸口高。
博士会呼撸他的畸角,会帮他捋羽翼,会抚摸他的尾巴。还会给他读米莉从没有给他读过的童话故事,给他弄好吃的,还送他宝石。
这颗蓝宝石就是他再次变回人的那天,博士送给他的。
博士说:“没有谁的存在是错的,我们桑觉就像这颗宝石,是神造的瑰宝。”
小恶龙问:“神为什么要造出我呢?祂在哪里?”
博士也没有答案:“我也不知道,可能祂是自然,是这颗星球,也可能是宇宙太空或星球地底的其它物质。”
那之后,安娅博士就成了他的监护人。
实验室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对他很不错,只有那百分之一的例外。
……
“桑觉。”
桑觉抬眸,看到了穿着军装的霍延己朝自己走来。
桑觉突然理解了包沧说的‘割裂’感。
明明他只是睡了一觉,就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霍延己将他从这种错觉中捞了出来,平静的语气让他心安:“不喜欢吗?”
“喜欢。”怕霍延己反悔,桑觉连忙把宝石收起来,“以前我的监护人每次因为不得不做的事情出门,都会带一颗宝石作为礼物回来送给我,如果出去的时间很久,那就两颗。”
桑觉比了个二的手势。
霍延己没问监护人是谁:“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出去?”
桑觉闷闷地看着霍延己。
霍延己:“不想说?”
桑觉低头,嗯了声。
看着桑觉头顶的发旋,霍延己脚尖微转:“还想四处看看吗,这里有很多类似迷失之鹿的生物。”
桑觉犹豫了下:“好。”
只要离远一点,那些生物应该不会躁动。
桑觉像来到了升级版的动物园,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桑觉:“这是我见过最丑的水母……”
通常水母都是透明的淡色,很漂亮,而此刻在水里耸动的水母却是棕色,显得很脏,像下水道里流动的污水。
桑觉:“它有毒吗?”
霍延己脑子里似乎装着所有污染物的信息,不用看标签也知道它们的特性:“没有,但喷出的液体很臭。”
“比臭鼬的屁还臭吗?”
“臭鼬?”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桑觉虚虚地移开视线——这颗星球上没有臭鼬这种生物吗?
他装作刚刚什么都没说,转头看向另一个玻璃缸:“这只章鱼好漂亮。”
水里游着一只半透明的章鱼,它的触手纤细流畅,还会变幻颜色,时而蓝时而紫,十分梦幻。
霍延己:“它叫彩色玻璃,这只刚诞生不久,属于中小型章鱼,成年后也只能和你一样高。”
桑觉:“……你骂我。”
霍延己:“我骂你什么了?”
桑觉拧眉:“你骂我小。”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桑觉快速抬眸,敏锐地捕捉到霍延己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哼。
虽然笑得很好看,但很恶劣。
桑觉四处打量的时候,霍延己则看着3号培育舱里的畸变松茸若有所思。
培育舱上方伸下来一个管子,正在往土里浇灌着什么。霍延己不一会儿就想起来了,是酒水。
很多菌类植物都喜欢‘饮酒’,但它们没有口器,一半靠根系吸收,一半靠菌类表皮自然吸收。
霍延己眯了下眼,灵芝也是菌类。
早前桑觉十分肯定地说自己没喝洗澡水,但昨晚却明显是喝醉的样子……
思绪还没串起来,通讯器就响了一声。
霍延己按下接听,问:“什么事?”
桑觉回首,看见霍延己冷冰冰地嗤笑一声:“来得真快。”
桑觉问:“你要忙了吗?”
霍延己看了看时间:“我去开个会,但行政楼离这里很远。”
“我和你一起去。”桑觉补充道,“我可以在那附近等你。”
霍延己应允,把桑觉一个人留在研究所也不合规矩。
行政楼确实很远,一个小时后桑觉才远远看到大楼的影子。
轨车快下站了,霍延己道:“附近有些悼念的活动,无聊可以去走走,但不要相信乱搭讪的陌生人,别乱吃东西。”
桑觉认真申明:“我不是三岁小孩。”
霍延己说:“最好是。”
发现轨车里没有摄像头,桑觉转过身,尾巴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出来:“摸一下。”
霍延己:“……”
桑觉回头,乖乖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桑觉的理解能力、和对成语的运用能力向来是顶级的。
这次霍延己没戴手套,抚上坚硬的鳞片,轻轻圈住。
冰冷的手感出乎意料的不错,忽然可以理解千百年前,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养宠物、而猫狗能在那么多宠物种类中脱颖而出了。
因为它们最通人性,互动成就感很高。
桑觉的尾巴虽然不像猫狗一样毛绒绒,但细长的尾巴尖甩来甩去,总让人想掐上一把。
霍延己收回手,最后丢下一句:“和人保持安全距离。”
桑觉昂了声。
霍延己摸尾巴的技术没博士好——不过替身就是这样的,很难比得上原主,将就将就也能用。
轨车通用电子女声提醒道:“中心楼站已抵达,请到站的乘客有序下车。”
桑觉跟在霍延己身后下车,两人就此分开。
桑觉走进人群,霍延己步入威严肃穆的行政高楼。
电梯门就要关上时,林书易和他的副官走了进来。
霍延己颔首:“司令。”
“最高议庭来人了。城守完了,他们上赶着来吃热乎的屎。”林书易说得很不客气,但还是缓了声提醒道,“你做好心理准备,虽然死守的军令是我们所有人投票决定的,但他们肯定会把矛盾对准你。”
霍延己很平静:“该来的总会来。”
林书易冷笑道:“这些人就是舒服得太久了,嘴巴比子弹利索,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不伤一兵一卒守住这座城。”
霍延己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明明是笑,却只让人觉得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