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婳惊怒地睁大眼睛,尔后毫不犹豫地用力一咬,血腥气立即在口舌间弥漫开来,太子痛哼一声,下意识用力推了一把,施婳趁机踉跄几步,离开他一臂以内的范围。
太子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他轻轻抹了一把唇角,只见手指上果不其然沾染了血迹,他震怒地看着施婳,森然警告道:“给孤记住了,你生是孤的人,死是孤的鬼,便是死了又活,也还是孤的!”
施婳心里一沉,望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她定定地站了一会,胃里骤然翻腾起来,她猛地趴在廊柱,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直到酸水都吐尽了,那种恶心的感觉却仍旧未消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头,令施婳备受折磨,她吐得头脑昏沉,晕晕乎乎,几乎站立不稳,只得将滚烫的额头紧紧贴在朱漆的廊柱上,触感冰冷,令她清醒了不少。
她绝不能留在太子府,施婳想,她得想办法离开。
施婳顺着回廊往来时的方向走,她对听雪轩无比熟悉,很快便到了门口,不成想,有脚步声自后面传来,一众侍女从廊下走了出来,打头那个侍女笑吟吟地道:“施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施婳抿着唇,冷眼望着她,那侍女并不尴尬,反而道:“殿下吩咐过了,施姑娘暂时要在听雪轩住上一阵子,不能随意离开,奴婢们得罪了。”
她说着,冲身后的几个侍女使了眼色,立即有人上来,将施婳的去路拦住了,垂首恭声道:“请姑娘回去吧。”
施婳神色冷漠无比,看着她们,过了许久,才转身往庭院内走去。
听雪轩里一共有二十名侍女,把个不大的院子塞得满满的,施婳被她们盯着,连一丝逃跑的机会都找不到,她坐在小厅中,并不说话,那些侍女们就仿佛泥塑木雕一般,一声不吭,整个听雪轩寂静无声,明明有人,却像是没有一丝活气。
到了傍晚,金色的夕阳斜斜照入户中,施婳才终于开口道:“让你们管事的人来,我有事与她说。”
一名侍女听了,立即退下,不多时再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人,正是之前阻拦施婳离开的那名侍女,名叫雪昼,她神色自若地对施婳笑笑,道:“听闻施姑娘找奴婢有事?”
施婳道:“请你转告太子殿下,我愿意留在太子府,但是有一点,他必须将我的侍女放了。”
闻言,雪昼面有难色,迟疑道:“这恐怕不行。”
施婳抬眼看她,忽而厉声道:“我是在与你商量吗?!”
雪昼表情顿时凝固,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对身旁的侍女道:“去,将施姑娘的请求告诉殿下,请他定夺。”
那侍女连忙领命去了,过了许久,她才回转来,向施婳道:“殿下同意放施姑娘的侍女出府。”
施婳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看着她离开。”
“这……”侍女犹豫道:“奴婢做不了主。”
“那就去问能做主的人。”施婳冷冷地道。
侍女与雪昼对视一眼,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便道:“请施姑娘随奴婢来。”
施婳离开听雪轩的时候,身后跟了足足六名侍女,寸步不离,但凡她稍有异动,估计就会被抓回去,一路行到了太子府前院,施婳看到了朱珠,她正被扶着往外走。
见到施婳,朱珠的脸上浮现出惊喜来,她试图挣开扶她的人,远远喊道:“夫人!”
施婳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却被雪昼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告诫道:“姑娘,不可再往前了。”
与此同时,朱珠也被再次搀扶住了,施婳抿着唇,向她道:“你回去好好养伤,告诉谢翎,我留在太子府了。”
朱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夫人……”
施婳移开视线,目光望向她身旁站在的侍卫,片刻后,转过身,往听雪轩的方向去了。
朱珠挣扎了一下,大声喊道:“夫人!夫人!”
然而施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后,再看不见了,朱珠站了许久,才听见身旁的侍卫道:“姑娘,请吧。”
朱珠愤恨地瞪了他一眼,紧咬着下唇,这才慢慢往太子府门口走去,她身上带着伤,走得很慢,那侍卫也不催促,倒是十足的耐心。
等到了门外拐角处,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正在等候,那侍卫向他道:“把人送走吧。”
车夫殷勤问道:“小爷,这人要送去哪儿?”
侍卫看了朱珠一眼,道:“她要去哪儿,你就给送去哪儿。”
说完,便摸出一点碎银子来,丢给他,叮嘱道:“务必安全送到。”
车夫欢天喜地地接了银子,笑容满面地道:“好嘞,小爷您就放一百个心,保准给您办妥帖了。”
侍卫转身便走了,车夫坐上了车辕,向车里问道:“姑娘,您要往哪里去?”
过了片刻,车里才传来少女压低的声音,道:“去宣仁门,宫门口,麻烦您快点儿,我有急事,越快越好。”
车夫一扬马鞭,语气轻快地道:“好嘞,那您就坐稳了!”
他说完,马车便跑了起来,很快便离开了这条街道,往宫门口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 163 章
到了入夜时分, 外面一片漆黑的夜色, 唯有廊柱下的宫灯散发出莹莹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看上去分外寂寥。
施婳坐在窗边, 视线投向外面, 像是入了神, 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见桌上的饭食未曾动过, 小声道:“姑娘, 饭食凉了,奴婢让人拿去热一热吧。”
施婳淡漠地扫了一眼,道:“都拿下去吧,我不饿。”
那侍女面有难色,劝道:“姑娘您已几乎一整日未曾进食了。”
施婳看向她,道:“麻烦你称呼我为谢夫人。”
侍女呐呐, 不敢接话, 施婳站起身来,道:“我没有胃口,若是你们殿下怪责起来, 你只需要如实回答便是了,怪不到你们头上。”
侍女无法, 只能将饭菜都收拾起来,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还有宫人行礼的声音,一个男人推门而入,进来便望见窗前站着的施婳,笑吟吟地唤道:“婳儿。”
收拾碗筷的侍女立即伏身拜下,太子自然而然便看见了桌上未动的饭食,他的目光掠过,以一种质问的语气道:“怎么婳儿还未吃,你就收拾起来了?”
那侍女战战兢兢,倒是施婳解救了她,答道:“我不想吃。”
太子表情一沉,很快又恢复如常,柔声问道:“婳儿可是觉得这些菜饭不合胃口?孤再让后厨重新做。”
施婳淡淡地道:“没有,只是我还不饿,不劳殿下费心了。”
太子微微眯起眼来,走近几步,望着施婳,道:“你要孤放人,人也放了,你自己说,日后会安安分分待在太子府的。”
施婳抬起眼来,毫不畏惧地回视,道:“我如今不是正在太子府中吗?”
太子一哂,竟然笑了,他在一旁坐了下来,道:“让孤来猜一猜,你那侍女是不是一出府之后,便去找谢翎去了。”
闻言,施婳声色不动,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仿佛压根没听见似的,太子也不以为意,道:“可是你别忘了,婳儿,孤上次斗不过谢翎,那是孤疏忽大意,小看了他,可如今的谢翎有什么?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五品芝麻官,他能拿孤怎么办?冲到孤的太子府中来吗?”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讥嘲,一双鹰目紧紧盯着施婳,不肯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奈何施婳垂着眼,如同神游太虚,什么反应也没有,太子不由便生出了几分恼怒来。
他伸手紧紧捏住施婳纤细的手腕,狠狠地盯着她,道:“婳儿,你本就该是孤的人!谢翎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一只蠡虫罢了,如何能与孤相提并论?”
手腕像是被钳子钳住了一般,生痛无比,施婳不由蹙起眉头来,终于转头看他,声音泛着凉意,道:“殿下说的是,殿下万金之体,何必非要执着于臣妻?传出去岂不是天下人的笑柄?”
似乎臣妻这两个字刺痛了他,太子猛地一甩手,施婳一个踉跄,扶住窗棂才勉强站稳了,紧接着,一只手伸过来,大力地掐住她的粉颈,像捏住了一把柔软的花瓣,微微收紧,就能将它摧毁,太子低声道:“你在试图激怒孤,婳儿,你以为孤不敢杀你?”
施婳被他掐得几乎窒息,却仍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淡粉色的唇微微张合,艰难地吐字,道:“那……太好了,殿下……你,今日辱杀……臣妻,来日,必为天下……人诟病,难登大宝!”
这四个字就仿佛重锤一般,当头一棒,太子倏然清醒过来,他满心的怒意一哄而散,随之松开了紧掐住女子脖颈的手。
施婳说得没错,近来宣和帝确实对他颇有不满,又因为戎敌求贡一事,他支持了主和,等到七月的时候,宣和帝清算此事,又狠狠斥责了他,相比之下,皇上对恭王却宠信了很多,甚至引起朝臣动摇。
这时候若再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恐怕于他是毁灭性的灾难。
该死!他太心急了,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太子的脸色顿时阴沉无比,脑子里一瞬间转过了许多事情,一会是恭王那张志得意满令人生厌的脸,一会又是宣和帝阴沉的表情,毫不留情的斥责,一会又是朝臣那些表面笑容可掬,内里却虚伪至极的面孔,令他倍感厌烦。
归根到底,还是他如今的位置不够,若他为九五之尊,天下间还有谁敢斥责他?
太子的表情变换来去,一时狠厉,一时又是阴沉,施婳退了一步,只觉得脖子生疼,刚刚太子掐她的时候力道很大,就像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一般。
施婳低低地咳嗽着,感觉到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下颔抬起,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道,太子的表情有些诡异,他笑着道:“你说得不错,婳儿,孤会让你看到的。”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一字一句地说:“孤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孤,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没有谁敢忤逆孤。”
“婳儿,你等着!”
施婳一下就愣住了,太子说完,松开了捏着她下颔的手,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屋子。
屋中寂静无声,唯有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劈啪爆出了一个灯花,打破了这几近凝固的空气,施婳捂着犹自隐约作痛的脖子,慢慢地扯开了一抹冷笑。
……
太子府花厅,气氛正剑拔弩张,这是谢翎第二次来到太子府,他的神色再不如往日那边和煦,表情冰冷,甚至给人几分锋锐的感觉。
“参见殿下。”
厅后传来宫人行礼的动静,谢翎转过身来,只见一道身影正从后面出来,正是太子李靖涵,谢翎的眼底闪过冷色,但还是依照礼节,向对方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笑了一声,道:“谢郎中光顾太子府,不知有何要事?”
谢翎冷声道:“臣是来接臣妻回去的。”
“哦,”太子恍然大悟似地敲了敲额角,道:“原来如此,瞧瞧孤这记性,差点就忘了。”
他说着,又笑着看向谢翎,道:“孤今日请了令夫人来府中做客,谢郎中不会生气了吧?”
谢翎冷冷地看着他,紧抿着唇,并不答话,可是袖中的手却紧紧捏起成拳,几乎要将掌心刺破。
太子悠然自得地端详着他的表情,仿佛十分满意,道:“来人,去将谢夫人请出来。”
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放了人,谢翎愣过之后,眼神倏然沉下,太子面上笑吟吟的,眼底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故意压低声音,慢慢地道:“令夫人的滋味,还是很不错的,怪道谢郎中如此焦心。”
他眼里闪烁着得逞的光芒,令谢翎猛地抬起头来,眉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咬着牙,几乎是从齿缝中一字一字地道:“殿、下!”
往日的温和斯文全都不见了,此时的谢翎就仿佛一头狼一般,眼底满是凶光,他似是再也忍不住,想要一拳打上面前这 无耻之人的脸,将他千刀万剐。
谢翎的手臂宛如抽搐似的,猛地动弹了一下,心中的凶兽几欲破开胸膛嘶吼着冲出来,正在这时,他脑中忽然想起了施婳的声音:一旦冲动行事,必然失去理智,日后总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不能冲动……
不能冲动,他还要带阿九回去,阿九在这里会多害怕啊,他不能冲动,他要好好带着阿九回家,谢翎拼命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慢慢地将那一头猛兽安抚下来,他垂下眼,敛去了满目的凶光。
太子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暴怒,他有点失望和遗憾,还是忍不住讥嘲地道:“谢大人不愧是状元出身,果然是真君子。”
宽大的袖子下,紧紧捏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刺破了掌心,浸出濡湿的鲜血来,谢翎紧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字地道:“请、殿下将臣妻放了。”
太子似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怒意,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这事简单,你给孤跪下,磕几个头,孤满意了,自然就放了她。”
闻言,谢翎二话不说,立即跪倒在地,开始一个一个磕起头来,声音在寂静的厅中响起,使得气氛闷到令人觉得窒息。
青年的背原本挺得很直,像一杆坚韧的青竹,当他磕头时,伏跪下去,那挺直的背便弯折下去,这情景令太子心中莫名升起快意来,他在一旁坐下,立即有宫人奉茶上来。
太子一边喝茶,一边不无解恨地想着,呵,谢翎,算什么东西?如今不还是跪在孤的面前,跪着求孤。
那磕头声还在继续,一下一下的,太子冷眼看着,渐渐便觉得心里并不好受了,那脊背虽然一时弯折下去,然而下一刻又再次直起来,就仿佛那被沉重的积雪压弯的竹子,当积雪融化之后,又再次挺直了。
这个认知令他心底渐渐浮起莫名的怒意,这个谢翎,他从前那般笼络看重他,他却不识好歹,转头就投了恭王麾下,反过来重重咬了他一口,真是一头白眼狼!
一旦想起前事来,太子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满腔怒火拱上了心头,他一把将手中的茶盏冲谢翎砸了过去,谢翎却仍在磕头,毫无所觉。
被引着来到花厅的施婳,正好见到了这一幕,她惊惧地睁大了眼,下意识高呼一声:“谢翎!”
“啪——”的一声,茶盏摔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谢翎的脊背上,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发觉似的,猛地转头看向施婳,眼眶中竟然泛起一丝红:“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