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之人看得干着急,似乎都在与沈晚舟的痛心所共情。
痛心他用尽心思、鼓足勇气,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皆是徒劳;更痛心楚归荑这般拧巴,冷面冷心。
“哎哟,什么关爱啊?别拉着!”
此时,楚归荑的妖孽师傅指着楚归荑骂骂咧咧地闯进来,“人家大老远跑过来,就为听你一句假话?”
楚归荑的妖孽师父见自己徒儿背着身子,一副不愿面对的样子,怒吼道:
“楚归荑!转过来!扭扭捏捏的,一点也不爽快!!!”
听到这妖孽头一次发这么大火,楚归荑身体一颤。
自家妖孽师父平时对自己的说话语气重一点都不敢……而小厨房外,听到那妖孽的怒喝,众人便如惊山鸟一般,“各奔东西”。
楚归荑默默地转过身,正想告诉沈晚舟自己的确没有动心时,自家妖孽师父又吼道:
“什么都是小孩子?你们一个从那人精堆里的皇宫里出来;一个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这话是独独说给楚归荑听的,话外不过是斥责她对爱意之滥觞太敏感了,只看到了爱的苗头,便伸手掐断……
这话,也是给二人听的——
他年过半百,已然深知在这世上,感情不比其它,只能压制无法消逝,两人其中之一越是压制,越是倾慕眷恋无法止住。
到后来,难免双双辜负、虚度流年。
因为这情之一字,本就是一把双面利刃,爱得越深便越是痛苦。
“你啊,人生要活个痛快,你现在写《神洲录》让你觉得痛快,生活有盼头,《神洲录》著完之后呢?你要干什么?你现在就放下了心中所爱,对得起他这十五年来整日拼命地活着,就为等你成年躲过一路伏杀,出现在你面前要你一句话吗?”
楚归荑闻言,心中一绞,十五年的等待,只为冒死等自己一句话、换一丝勇气、求一个开始……
风云突变的王城中,路遥马急的世道里,沈晚舟想的、换的、求的如此简单而已……
自十五年前,沈晚舟心中便知,楚归荑是自己活在世上的盼头,没了盼头,就如同惶惶度日,不如不活……沈晚舟从生下来便拥有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他不用太努力,便能获得别人终其一身都或许不能企及的东西;也要很努力,才能活着,去追求一份纯粹的温暖。
楚归荑低着头想着“人生要活得痛快”“……之后呢,你要干什么?”以后自己安于平凡、惶惶度日、终其一生吗?楚归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长眉微蹙,思绪纷飞而来难以止歇,似乎在催促她早做决断。
而见沈晚舟这般痴情,又是清风临月、露润青竹这般的神仙人物,再接不住他似真似幻的清润眸光。
柔肠百转,心头凝着的那一层坚不可摧的寒冰却是漾起几圈清浅的涟漪,牵动着心底翻涌着的情愫。
她不由自主、不知不觉地放下一切心防、拆除一切顾虑,情不自禁地将最真实的情意展露出来,开口坦白道:
“一直喜欢着,可以前、现在都不是最好的时机……”
沈晚舟听到她的承认,知道她动摇了、她愿意开始了!
便试探着走上前,将她轻轻地搂住,中途一系列缓慢的动作都给了她拒绝的空间与时间,终于她没有反抗地被搂到他自己怀里。
这是他自成年以来第一次这样,钟情至斯,世无出其右。
口中发涩,忘却了言语,未斟酌如何措辞,又怕时机流逝,他慌忙道:
“有一句话叫‘好事多磨’,小青狐把心交出来,为了我勇敢一次,让我爱一次…………小青狐可……能与我一同磨一磨成就一桩好事,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
说完,他深刻感知到有一种无定的、深入骨髓的痛楚如潮汐一般,一遍又一遍地袭上心头,无法止歇。
在楚归荑闭口不言的时光里,他的心头仿佛被一次又一次啃啮着。
情海浮沉中,他是会得救还是溺亡,只取决于楚归荑!
楚归荑此刻像是被这二人点醒了一般,好事多磨像是对的。
她自己此情此景下,现在真的好想拼一拼、争一争,拼一个未来,争一份爱……抱了好一会儿,令楚归荑沉默迟疑了好一会儿,给足了楚归荑思量的机会。
她答道:“试试吧。”
没明确答允,亦未明确拒绝。
尽管如今心中仍有许多顾虑,但话已经说出了口,一切不自觉的行为怕是都是反映着楚归荑真实的心之所想。
钱钟书先生曾说:“目光放远,万事皆悲。”
楚归荑或许此前顾虑的太多了,自此以后,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求爱的亘年漫月,那看似不起波澜的日复一日,一朝答允,终究让众人看到了坚持的意义!
沈晚舟听到回答后,将怀中的她抱得更紧了,似乎唯恐再次失去。
他此刻,像是将发热的面颊埋在柔软的积雪中,分不清冷热……
但他一片诚心献出,他甘之如饴。
这世间男女间花言巧语,殊不知最勾人的乃是一人恰到好处的温柔与真挚的心。
真意才是上上策!爱如是,情如是。
而楚归荑的妖孽师傅也伺机溜了出去。
此时,岁月静好,空气微甜,女儿娇羞,男儿……楚归荑倒是了了沈晚舟的愿望。
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小厨房才有烟火气冒出,午膳也被推到了未时一刻,用膳时,桌上洋溢着恋爱的酸臭味,桌上一碟嫩绿色的青团,众人都不敢下筷……
此时,沈晚舟和楚归荑都暂且忘了两人的身份处境,心里眼里只有眼前这个纯粹的人而已……
“眼前人就是心上人,此等良辰……”楚归荑的妖孽师傅话刚说到一半,非烟突然冲进来道:“殿下,帝都来人了!”
沈晚舟却似乎并不意外,抓紧了时间皱了皱眉,冷声道:“说清楚。”
被情爱扰了心智而产生的小动作没被任何人捕捉到,一切皆是如此自然。
“三殿下云凌今日获封襄王,以殿下您遇刺为由,领着御林军进了青丛山,但进来的人却被困住了,襄王此刻在外等着要人。”
沈晚舟挑眉道:“哦?要人?他要什么人?”
非烟愣了一会儿,答案本就呼之欲出:“要殿下和御林军的人。”
沈晚舟听后沉默了……襄者,助也!
自己父皇以前有多疼爱自己母后,现在怕是就有多忌惮自己。
自己的母后曾是战王府的嫡长女、战王府唯一的小姐,惊才艳艳、文武双全、倾国倾城,让当今的父皇以十里红妆迎进东宫,那样一个肆意洒脱的人,终究是熬过了东宫里的勾心斗角,熬不过后宫中的蛇蝎心肠……
在生产自己妹妹云稚初时难产而亡,而自己也被舅舅发现中毒已深命不久矣……
当时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了,可他却遇见了楚归荑,回帝都时,听闻自己的父皇让人将小公主从自己母后肚子里剖出来了,他不知,他是该喜?还是该悲?
而这事并没有如此便结束了,坊间因皇后死后不举行国丧,无谥号,无陵寝,霎时间流言四起,而四殿下云衍回宫后幽居青苑,不再得宠。
楚归荑见沈晚舟的眼底涌动着痛苦之色,不免心疼,眼前这个尊贵的人儿活得多不容易呀!
皇帝唯一的嫡子明明有满腔热血、满腹经纶,却得不到太子储君之位的认可;都已成年了,他父皇却迟迟不肯封王,让他出宫立府;终日也没带个亲卫;在南望山上留宿还特地选了伽南院……
“晚舟喜欢《神洲录》里哪位君王?”
沈晚舟没想到楚归荑会问这个问题,但这是自己小青狐问的,沈晚舟笑着回答道:“始皇帝。”
楚归荑听后一点儿也不震惊:“暴秦?”
沈晚舟听后笑了笑:
“小青狐想诈我?秦二世残暴而牵连了始皇帝。始皇帝若不值得敬重,怎么养得出公子扶苏?怎会一扫六合,修长城以拒匈奴,同书轨而衡度量,推郡县,征百越?他十三岁继位,除权臣、建秦朝……何等的丰功伟绩?却被后人一口一个唾沫星子全淹没了……小青狐,很多事不需要‘发于声而后喻’(说出来让别人知道),可奈何总有人在装聋作哑!”
神州大地上历经多少年的争议才有了秦始皇“功大于过”的说法,只有少数坚持独立思考的人才能发现其中大多数人拥护的真理存在的端倪,“晚舟说的对,一个人做的远比他人说的更值得考究!”
“还淳,你说这些有何用?现在大敌当前呢了!”急性子的非烟看着之前的一幕,只觉得话听得十分畅快,可心中却仍旧十分着急。
楚归荑看向非烟道:
“非烟,大敌是当前了,可他们却不敢进来,你现在悄悄溜出去,找几间破庙里的乞丐堆与他们说三殿下云凌的御林军意图踏平秣陵楚家的青丛山……原因是当年楚左相与三殿下外公柳右相的政见不合……再派些人去附近客栈里说襄王带兵护送四殿下回帝都,请闲人回避。”
“这又是为何?”非烟问道。
楚归荑想着这非烟,怕是当兵当傻了,冠礼大大小小的世家都是由家主与家主夫人带着家中嫡子嫡女来的,大多都是要和楚家交好,而且大多是远道而来,眼下应该还未走远。
妇道人家嘛,后院儿里那么乱,那天赴宴时遇到些姐妹,总是要说一嘴的,嫡出的少年少女也总是气焰盛,看不惯这些欺负人的……
“去吧。”沈晚舟点头首肯,非烟这才去办。
“襄王的御林军”“昔日楚相,九代帝师欲入世便遇挫”“庶子嫡子”这一桩桩一件件,再染上宫闱秘事、朝廷恩怨的神秘色彩,足够世人谱一场闹剧了。
“做得不错,但远远不够。”沈晚舟眉眼含笑地望着楚归荑,盘算着十五年间布下的势力也将要登临历史舞台……
“那我是便宜他了,什么时候让我看看晚舟的手段?”
“小青狐,出来。我有话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