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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拯救天性

苏默给韩熙安排了几项检查,结果未出,韩熙躺在病床上直直望住苏滢,从这一生看到了下一世。

许是看得太入神,困乏顷刻而至,韩熙睡了过去。

苏滢伏在床边,他的睡姿如绷紧的弓,修长的躯体没有一块肌肉是松弛的,她能感到他入骨的警惕和呼吸里的苦,不规则的鼻息像是被梦魇住了,发不出声的口型是“娘亲”。

不知他幼年在哪里长大,为何保持这般传统的称谓。

只觉得揪心的痛感生发出来,失去母亲的不安全感,是永远无法消逝的。

不忍见他梦中难过,苏滢喊醒了他。

“结果出来了?”他问,表情淡如泉水。

“还没。”

“之前跟你说过,我若病死,所有人都会高枕无忧。如果真有问题,我不打算治疗。只是白白研究了那许多楼书,却没想着为自己挑块风水好的墓地。”韩熙苦笑起来,瞳上结了尖刺状的霜花。

苏默推门而入,他带来了韩熙的命运:“急性胃溃疡,吃点药,住院静养两天就没事了。”

这个结果,多少有些尴尬。

日初时分,零散的阳光在眼周跳舞,很吵又很温和。韩熙转醒,偌大的病房找不到一丝苏滢的味道,桌上的小盒子装满了橙子味棒棒糖。

他取了一枚握在掌心,他发现近来的自己变得优柔而矛盾,苏滢已经在谋划中彻底删除,可她像个猎物似的冒冒失失再次入笼,韩熙在铁栏之外,不知该不该上锁。

此刻,他只望苏滢不再出现。

静养是做不到的,君轶利益格局的重组暴露了最深层次的矛盾,新旧人员水火不容,业务对接难以推进,管理制度漏洞百出,劝退的阁老级高管暗中运作,切断了生产和贸易的支撑链条,大量合作资源也随之流失。

韩熙不顾君轶死活,将人才和资源全部集中在墨凛。

听闻敲门声,是汪敏嘉拖着半人高的纸箱来了,高跟鞋甩在门口,步履闲庭地把箱子里的资料搬到病床边。

韩熙穿着病号服慵散地翻开财务报表,一张华丽的脸埋进华丽的数字。

汪敏嘉赤脚走来:“韩总,你看重的崔京男已经给了他市场部总监职位,提的比我还快,似乎不妥。”

“那你来坐我的位置。”韩熙未抬眼。

“ceo的调动权在集团,你说了又不算。再说你连铭服饰董事会成员都不是,股份也没有,顶多也就是个高级打工的,你的位置我一点儿也不向往。”汪敏嘉换了金色头发,她的灿烂从不拐弯抹角。

韩熙被她吵得有些头痛,说道:“墨凛主推款样衣得到的反馈还不错,芳时的许励航答应带容可谦出席订货会,你去对接一下,策划案好好准备。”

苏滢进来时,首先看到的是横在门口那双带水台的裸色高跟鞋,樱花粉鞋跟在她腹腔内某个柔软的地方踩出不断扩张的细密裂痕。四散的文件堆中,鞋子的主人正从韩熙手里抢来棒棒糖,慢慢剥开又嬉笑着递到他唇边,问他脖子上的吻痕拜谁所赐。

嫉妒是酸掉的爱情,在苏滢眼里,她剥开的哪里是糖纸,分明是韩熙的衣裳。

“恶心!”苏滢莫名狂躁,“吃太甜太腻的东西他会恶心,医生只容许他吃清淡的流食。”

汪敏嘉回头看到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容颜倔强,薄怒漫天,一头长长的波浪坠着阳光的碎片,美好得让人想哭。

她将棒棒糖放入自己口中:“你好,我是韩总助理汪敏嘉。”

“汪助理把病房改装成办公室,是要让他一辈子出不了院吗?”苏滢愈加狂躁。

“你是他……”汪敏嘉悠悠起身。

苏滢无法定义自己是韩熙的什么人,一时语塞。

韩熙冷笑道:“敏嘉不仅是我助理,还是我大学同学和前女友之一。苏滢,你最好对她尊重些。”

汪敏嘉亦是冷笑:“你大二那年开了间酒吧,把逢场作戏当作资本投入,为了卖酒跟那么多女人交往,两年就赚了一辆跑车。要不是被我发现这商业机密,你能答应做我一周男友?”

“是你简单问题复杂化。”韩熙道,“你实话实说,我就会答应的。”

汪敏嘉目光柔软下来,唇角上弯笑对苏滢:“我跟他好几位前女友,确切说是酒吧的客户都交流过,他怕是有什么隐疾,不过今天看到你的杰作,可以辟谣了。”

苏滢反应良久才明白她在说什么,汪敏嘉已经穿上鞋子出门了。

韩熙继续看报表,他们又在对峙。

这一次先开口的是韩熙:“没得绝症,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第一遍太稠,又重新熬的。”苏滢摸摸饭盒的温度,把小菜一碟一碟摆好,嘟着嘴把自己摆成一座望夫石。

看到白粥,韩熙总算是笑了,双腿屈在苏滢体侧,她看到他的脚趾,发皱的紫色皮肤是溃烂过的证明,母亲也曾生过冻疮,也曾让苏滢看得惊心。

“怎么弄的?就是那次……”苏滢想起,他曾在雪天被颜婉关进狼狗栅栏。

“我绣了个手帕送她,图样是李逵,还骂她不配跟我母亲同一个姓氏,该取名颜色全无。”韩熙笑着喝粥,一滴都舍不得洒出来。

“你会绣花?”苏滢掉了下巴。

“嗯。”韩熙淡然如常,“那次之后,我每年送颜婉一方丝帕,绣些花卉、练鹊、云霞之类,在亲友面前演尽了母慈子孝。”

苏滢温温的手指抚上他的冻疮,有些伤在身体扎了根就一辈子除不去、移不走、忘不掉。

往事痛起来,才是无法治愈的绝症。

他的小时候,是布满钢丝围挡的禁区,苏滢不问,好奇开口:“为什么要做汪敏嘉一周男友?”

“不止一周。”韩熙道,“他父亲病重,陪床加上办后事,大概十天吧。”

苏滢感到五内生出一轮太阳,整个人暖烘烘的,她拔了拔韩熙过长的发帘,问道:“你好久没找侯贵顺剪头发了。”

韩熙的笑意慢慢降温,最后整张脸结了冰,目光也变作离弦之箭。

“他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带了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去,是尹学辰?”韩熙说完便躺下,饭也不吃了,表情看不出愠色,即使利器掠过双眼,他也能保持这份从容的安静,从容到与世隔绝,安静到死水无波。

爱是拯救彼此的天性。苏滢一直这样认为。她愿意一试,试着将这只残缺的木偶复活成任性的孩子。

“韩熙,你是不是真有什么隐疾?”她偷笑。

“沈冲给我号过,结论你该记得。”他不恼。

“那你为什么让你韩旭改我的稿子,他把学辰写成娘娘腔了你知道吗?”

“他是男是女都跟我没关系!”他不气。

“我约他吃饭逛街那天是他前女友婚礼,他同事拜托我带他出去散散心,那戒指是他看着恶心要扔掉被我抢救了,暂时保管而已。再说,我愿意多看他几眼是还不是因为他太像你。韩熙,我哥说的都算数,我想给你三个月的试用期。”

他转过身来:“三个月内你心里有我,就做我女人?”

“女朋友!”苏滢纠正,做他的女人,引人遐思,而女朋友三个字听来就清爽多了。

“这三个月,我的权限是什么?你的底线又是什么?”韩熙戏谑而认真,朝她伸出了手。

不知是怎样的力量,她的身体被他带走,发现自己平仰在床之时,韩熙正伏在她上方,他的气息带了春野般的清凛,好似染雪的梅瓣一片一片在溪水中发酵,飘忽杳渺,柔柔的薄寒。

“这样,是默许的吗?”韩熙离得更近,睫毛扫在她额头上。

苏滢却偏过头来,对着他颈上的瘀伤轻轻呼气:“这么好看的脖子,颜婉怎么下得去手。”

韩熙全身一震,退到了角落的沙发上,那盒棒棒糖被他抛在窗户上,声音钝钝的,窗外的世界都动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