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出奇的冷,洛攀带了刚刚确定关系的女友回家,两个老人拿出竭尽所能的隆重却换来那娇贵女孩的不屑一顾,满桌餐食渐渐冷透,老人的心直到盛夏也再没焐热。
若今日她也走了,他们定是如同冻死的柿子树那般衰败萧疏,枯槁得连摇摆也不能了。
苏滢敛住情绪,陪老人用餐。
沉默多时的洛攀父亲终于开口:“我们洛攀现在一月能挣三万多。”
他吭吭哧哧地憋出这句话,苏滢明白,这是在许她未来。
洛攀母亲笑道:“等外派任务结束,回来之后还能晋升。”
“妈,没谱的事别瞎说。”洛攀拦住母亲,“不过我们阚总确实挺倚重我的,给我画了个副总的大饼,等真吃上了,咱再吹。”
苏滢随他们笑,闲话家常,她在跟韩熙赌气,既然自作主张把她推进洛攀,那便遂了他的意。
虽如是盘算,可还是盼着韩熙打电话来催。
“小苏。”洛攀母亲给她夹菜,“你当编辑是吧?写东西最耗心血了,你得多吃点儿瘦肉。”
洛攀提醒她要用公筷,老人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支支吾吾无措起来。
苏滢想吃下那块红烧排骨,却被洛攀从碗里夹走了,他说:“她不爱吃肉。”
她停了筷子:“学长,上次你药物过敏,押金是韩熙出的,不是我。”
洛攀母亲喜道:“那个长得俊的男同学就是韩熙吧,当时洛攀就剩一口气吊着,医生说啥我们也听不懂,幸亏有他在呀,他给解释之后,我这心里就踏实一半儿了,多好的同学,你们以后可得多来往。”
苏滢颔首道:“他跟我们不是同校的,他是我男朋友。”
洛攀母亲僵住了,过了半天没缓过神来。
吃过饭,两位老人去门口透气。
洛攀结了账,隔窗望着父母的背影,对苏滢说:“我以为你肯来,就是选了我。”
“选择权在你手上的时候,你让我失望了。今天这一出儿,更让我失望。”苏滢淡淡道,“还有,其实我挺爱吃肉的,以前在小吃街专挑素菜,是为了给你省钱。”
洛攀面色苍白起来,握拳道:“是韩熙!是他抢了本该属于你和我的时间,让我没机会了解你!”
“在认识他之前,你也从没问过我喜欢吃什么,韩熙不是,他特别在意我的口味,在意我的一日三餐。”
“他是大集团的太子爷,每天无所事事也能锦衣玉食,哄你不过就是消遣!但对我们平常人来说,首先要生存才有尊严去在意应该在意的人。”
洛攀此言过于铿锵,全身绷住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整个躯干似乎变了形。
苏滢微微一笑:“不巧的是,在你获得尊严的这段时间里,我选了别人。机会不是韩熙抢来的而是你丢弃不要的。”
洛攀静默良久,问她:“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找你不是为了化解父辈的误会就是觊觎宇辉!”
苏滢无可辩解,默默朝门外而去。
已经一点多了,手机还是没有动静。
韩熙此举究竟意欲何为?若是今日洛攀只身而来,不带戾气和算计,简简单单对她说一句喜欢,初见时的心境定会复活,她未必可以果断地在二人之间做出取舍。
苏滢拦下出租车去了四合院。
她逡巡门外的样子被院中的韩旭瞧见了,他抱着刊物出来,问道:“姐姐,你怎么来了?我哥说你有事,不能赶来吃饭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家。”
苏滢万没想到扑了个空,可惜了刚刚的打车钱,叹气问着:“我中午没到,你爸妈生气了吗?”
“他们跟我哥单独谈了谈,出来时候,我哥的脸肿了……”韩旭憋红了眼睛,“后来,我爸妈去了海叔叔家,我哥也回他租的房子了。”
“颜婉又打他?妈的!”苏滢气急,旋身要走。
韩旭拦到她面前:“姐姐,可别在我哥面前说脏字,他不喜欢。”
苏滢的怒意被这孩子的眼神冲淡了,转了笑:“妈怎么就成脏字了?”
韩旭咯咯乐起来,问她:“你采访过尹学辰也认识我哥,你说他有我哥高吗?比我哥好看吗?”
这个怪问题让苏滢哭笑不得,只说:“他们不是一个类型。”
“那你喜欢谁呀?”韩旭问得深沉,瞳中的赤诚满溢出来,等他想要的答案。
韩熙,洛攀,尹学辰,她心下缓缓一颤,射手座竟然花心至此吗?
苏滢绕开矛盾:“我喜欢容可谦。”
韩旭抿着嘴唇,心事重重地蹲了下来:“我哥问的时候,我也拿容可谦当参照,那你喜欢容可谦比喜欢我哥多,是吗?”
苏滢作茧自缚绕回原地:“不是。”
孩子骤然就欢脱了,童言无忌喊她嫂子。
听到这个称谓,苏滢忽而僵住:“你以前也这么叫过蓝茵吗?”
韩旭拉她来到院里的柿子树下,对她说:“这棵树年纪跟我爸一样大,专门雇人养的,我爸对它比对我还好。”
苏滢失笑:“你嫉妒一棵树?它是死的,你是活的。”
“那你嫉妒蓝茵吗?”韩旭凌厉发问。
苏滢敛容,默不作声,风里结了冰。
嫉妒蓝茵,嫉妒汪敏嘉,嫉妒酒吧的女客户,嫉妒就是酸掉的爱情,喜欢太浓郁,所以才会发酵。
她去了韩熙的寓所,按下密码,心脏也像被挤压了一般。
韩熙抱膝坐在画室里,无知无觉的黑色眼睛不知看向何处,他把自己蜷缩到最大限度,仿佛他的存在是被这世界所厌恶的。
“我说了会迟到,怎么不等我?”苏滢想装作若无其事的,可自己也听得出自己声音在抖。
韩熙惊惶抬头,左颊的肿痕还没消,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辨清来者,继而很平静地点开身侧的手机,打开洛攀用短信发给他的照片,她陪两位老人吃饭,笑得真挚无邪。
苏滢坐在他旁边,倚靠他肩膀道:“既然逼走了他,为什么又给他打电话?”
“我从没逼迫任何人。”他说,“绅骑是我暗中控制的公司,尊严和你,无论他怎么选,将来,都会得到副总的位置。第一次,我用苏乾宇三个字试探,他选了前者,而今天,我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苏滢觉得自己太奇怪了,在韩熙庞杂的谋划中,洛攀或许只是及其微小的一个体系,她无法接受洛攀利用父母,也不屑他日趋胀大的功利心。
然而直面韩熙的阴谋,竟觉得他是个公正而可爱的审判者。
她删掉他手机中洛攀的号码,也删了自己微信中洛攀的名字。
“他不值得拥有这机会。”苏滢靠他更近。
韩熙躲进了角落,他的话不知在对谁讲:“不该是这样的,我把洛攀还给你,我放你走,我求你走,你会后悔的,真的……不该这样……”
反反复复十几次,一字一句像死人的梦呓。
他紧咬着唇,茫然而决绝,额头撞向墙壁,一下、两下、三下……
苏滢慌乱地拿手去挡,被推开又迎上去,一次次飞蛾扑火。
韩熙赶不走她,便将她扼倒,拼死啃噬,激烈地吻她,直到舌尖尝到腥甜。
苏滢的血,有冰的味道。
噩梦初醒般的,韩熙顿住动作,目色是深浓的痛苦,比瞳孔更黑暗。
捧起那张倔强的脸,韩熙轻轻揽她入怀,粗暴之后的温柔,像个弥天大谎。
苏滢贴在他胸口,听得出他的心跳恒定而均匀,他的身体无恙,崩溃的是他的意志。
韩熙沉沉睡去,陷入梦魇,口中又在喊着娘亲。
苏滢眼泪决堤。
等她堪堪平复,洗了脸回来,正见他悠悠转醒,整个人冷得像座白玉雕像,分明没有瑕疵,可看上去总觉得濒临破败。
“什么时候来的?”他站起身来,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睡在地上,而语气中的凄厉决绝前所未见,嘴角弯起,却不是微笑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