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脑的另一边。
淇奥也已经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虽然池深此时还并没有对她详细讲起母亲去世的真相。
但从她对淇令说出的话,也可以判断出,她在逼问着淇令什么。
母亲在牺牲之前,留下了一句话。
只有淇令知道,却整整七年都闭口不言。
求索有关母亲的事迹,本就是淇奥走出0306的最大动力源泉。
母亲离开得很早,军务又一向非常繁忙。
对于她,淇奥其实没有太多印象。
但是,在整个成长的过程里,在那栋只有仿生人教师相伴的别墅中。
是母亲留下的书籍,与上面洋洋洒洒的批注与感想,催成了淇奥全部的精神世界。
她拥有的每一个想法,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都扎根于母亲坚定的信念,才能穿破土壤,生长向光明的天际。
淇奥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成长为现在的样子,会以怎样的姿态活下去。
混沌。随波逐流。
不可避免地被性别禁锢。甚至不知应该反抗而彻底被之决定。
也许会永远留在那栋昏暗的别墅里,只能透过窗户,注视不能触碰的景色。
也许会以alpha的身份来到首都星,承袭爵位后按照父亲的意愿回到某个安全区,继续重复之前的生活。
只是,这样也算“活下去”吗?
母亲牺牲的真相被云雾遮盖。
而现在,池深正在为她一点点掀开,不让她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光脑上的影像被拉近。
淇奥终于能依稀分辨出淇令的表情。
满脸血迹之下,他的嘴唇勾着。
似乎在笑。
两只纯白的天鹅羽翼已经失去了折叠空间的本能,只能以一个并不体面的姿势敞开。
上面并没有一丝血迹,仍然一尘不染。这是因为白天鹅羽毛的特殊结构,所有鲜血都会慢慢滑过羽毛表面,最后滴落在地面。
鲜血沉积,深红色与地面混为一体。
只能依靠液体的光泽,堪堪分辨。
“是啊。我决定说了。”
淇令仍然笑着,目光却几乎是恶狠的。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屈服了武力、准备将秘密和盘托出的人应该有的表情。
“我姐姐的遗言就是她痛骂你是一个疯子!以下犯上!奸臣党邪!活该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她说她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了你!让你这种人打着她的旗号做出弑君窃国的罪孽!!”
池深早就料到淇令不会乖乖说出小浅的遗言,对于那些怒骂侮辱,她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但在淇令开始说第二句之后,池深的表情便僵住了,仿佛被人狠狠戳了痛处,就连勾起的嘴角都控制不住地有些抽搐。
不过,她仍然坐在椅子上。
垂眸观看着淇令的挣扎。
池深静静等待他说到气息不足,匍匐在地面上,狗一般狼狈喘息。
她挑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尽力让自己不要笑得太过难看,露出一番游刃有余的姿态。
“啪、啪、啪”
池深抬起手,为淇令鼓掌三下。
然后,她把双手撑在腿上,向前俯身。
用那双幽深的眼睛与他对视。
“说得好。”
“淇令,我还是真是佩服你的志气,有你这样一个弟弟,小浅总不算是太丢脸。”
“现在,骂完了么?”池深语气平淡亲切,仿佛是在询问淇令早饭有没有吃饱,“如果还没有尽兴的话,我可以安排御医来你救治,让你增加点儿力气,再多骂一会儿。”
淇令无法稳定身形,只好将手撑在地面上。
溅起血渍。
他仍旧恶狠狠地看着池深。
却无法掩盖这样眼神背后的虚张声势。
其实淇令心中也很清楚,这是池深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以往,他虽然因为这一句遗言,而受尽威胁与折辱,但这句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话,同样也是他的“免死金牌”。池深对此的执念愈深重,他就愈发安全。然而,今非昔比,如今的池深已经将恶事做尽,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一点退路,过往如同沉烟,她显然已经选择劈斩上另一个方向的荆棘,重新起航。而他的一切拖延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池深看穿他的逞强。
轻笑一身,将身子倚靠回靠背上,垂眸整理精致的手套。
“骂完了的话,就可以开始说正事了。”她绝对掌控着这场审讯的节奏,对淇令的色厉内荏只回以敷衍的喝彩,“我现在心情还不错。你可以抓紧时间和我谈条件了。”
池深懒懒抬眸,瞥了淇令一眼,便再次垂眸,“过了眼下的时间,你可能就没有那多愿望可以实现了。”
从淇令开口,说自己肯将小浅的遗言说出,池深便知道她可以得到追寻多年的答案了。
对于小浅最后的话,其实池深也有多种猜测,她不是不知道其中最有可能的是哪一个,却一直不敢妄加确认如果淇令三缄其口的原因,真的是池深认为最有可能的那个,那么淇令已经坚持得够久了。如今首都的局势,也让他失去了继续坚持的理由。
他是时候拿这个秘密,来换取他希望保全住的东西了。
听到池深不加掩饰的拆穿,淇令布满血迹的脸上出现一丝慌乱的表情。
不过很快便被他自嘲的苦笑取代。
这七年,为了帝国、为了白天鹅一族的颜面,淇令苦守着这句话。
他已经拼尽全力,如今,不得不背弃他的忠诚。
“我要你承诺要保全白天鹅的地位,就算扶持皇族旁系登基,也不可滥杀嫡系皇族,等到幼帝成年,要放权,维系皇族正统。”
“不论如何,你不可篡位,不死鸟族永远要臣服于纤龙,恪守为臣之本。”
闻言,池深挑眉,答道:“好啊。”
她看着淇令,脸上的表情变得有几分郑重,语气仿若十分真诚,“我答应你。”
淇令跪伏在地面上,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嘴唇也有些颤抖。
事到如今,他仍然在犹豫。
池深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我出尔反尔。”
“就算你半分也不相信我的人品,也应该知道,在小浅的事情上,我从来郑重守信。”
闻言,淇令闭上了眼睛。
牢房中,一片寂静。
光脑另一边的淇奥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我姐姐她,告诉你,不必自责。那些omega会背叛我们,本就是无法提前预料的事情。”
片刻后,淇令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
池深的眼睛紧紧锁着淇令,眼珠仿佛凝固。
“而且,就算没有你提议去营救那些omega,她也会去,而且会独自前往因为这本就是皇族交给她的任务。”
在那样生死一线的时候,淇浅用尽全力将队友送离主战场,并没有时间长篇大论。
只留下这样简短的一句话,淇令自然也很快便复述完成。
池深却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在这样一句话中静默许久。
牢房中,她所有的亲信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们能清晰地认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当年,帝国表面上下达的命令,是一整支空军在特别区上空悬停,将特大拐卖案的所有窝点坐标发回首都星。
而淇浅三人脱离军队,先行前往营救在搜寻坐标过程中发现的那几个命悬一线的omega,是池深的提议。
遭到背叛后,淇浅已经判断出自己大概会在这次行动中牺牲,不想挚友因此毕生悔恨,便将帝国独自交给她一人的任务说出了口。
营救那几个omega,是淇浅的个人任务。
按照军令,她本不该告诉任何人。淇浅一向视军令如山,临死之前会违背军令,说出这样的话,怀抱着满怀好意。
在那样紧急的时刻,淇浅来不及想太多。
她只是不想池深一辈子因此自责。
不过这也难怪。
淇浅并不能看到在她死后,池深究竟变得有多么疯魔,她只是以为池深和她一样,对帝国有着绝对的忠诚、对军人的职责有着绝对的信念,自然不会考虑这句话会引来怎样的后果。
不过,淇令有机会将池深看得透彻。
他是对的。
如果淇令早早将这充满善意与关爱的遗言告诉池深。根本等不到近期的《帝国继承法修改案》和《重启特别区营救计划》,池深早就出手谋反了。
她不可能效忠给淇浅下达这样艰难的命令、直接造成她牺牲的皇族。
这七年里,池深无时无刻不在自责。
她恨不能杀死当年天真的自己,提出了那样一个可笑的提议。
然而,淇浅的遗言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就算没有她主动提议,淇浅也会这样行动,而且会独自前往。
帝国确实不能预判会发生omega背叛这种事情,但这完全不是借口。淇浅那么优秀,怎么可以因为那些一无是处的omega而承担这样大的风险?!
无法摆脱生理限制的omega是杀害淇浅的第一刀。
而下达这样命令的帝国皇族,就是第二把刀。
片刻后,池深缓缓点头。
她一边呓语般念叨着“好。很好。”,一边直起身子。
她仍然在笑着,笑容却极其可怖。
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继续保持体面,池深紧紧握住把手,借力站了起来。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便离开牢房,仿若逃离。
光脑的影像被紧急切断了。
……也许池深调整好之后,才会再次想办法联系淇奥。
从池深与淇令的对话中,不难推断出当年母亲牺牲的前因后果。
淇奥站在原地,也愣了许久。
戴着光脑的手臂垂了下去。
母亲是因为帝国皇族的命令而死么?
她不禁在心中这样询问自己。
淇奥一时有些失神。
母亲没有错。她在做她应该做的事情。做她想做的事情。
那么皇族的命令是错的吗?
如果营救是错的,岂不是意味着池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才是正确?
太阳穴有些抽痛,淇奥抬起手揉了揉。
她暂时没办法消化这些信息,而且也已经因此耽误了太多时间,还是……先回去吧。
这样想着,她便把空间封锁解除了。
淇奥向前寻找着适合发动白天鹅种族技能的地点,整个人难免有些浑噩。
突然。
手又被牵住了。
淇奥:“!”
她猛地转身。
那张脸又撞进了视线。
“嗨。又见面了。”
里安基勾唇笑着,挥了挥手。
随即目光落到淇奥手腕上的白色附甲上,疑惑地蹙起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还是要解释一下。
1淇令说得也不一定完全是实话。有关这个话题后面还会有其他的补充阐述。
2在我的认知里,这样不涉及什么“两辈之间爱恨情仇”,淇浅是一个有判断力的军官,能够判断风险、权衡利弊,如果她觉得命令完全不合理、不合乎她的信念,她不会执行(就比如如果她现在还活着,池深是她的长官,让她参与弑君在帝国推行特别区的制度,她一定不会照做)。她接受这个让她最后牺牲了的任务,是她选择在风险中认同自己的信念与职责,和皇族本身是没有直接关系的。
3这本的梗,本该写成一个甜+搞笑文,结果我写文案的时候一拍脑子想出了一个立意(在文案最下面可见),于是越写越苦大仇深。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错误,下本不这样了(?)。故事线其实已经在收尾,这个月应该是可以正文完结的。(大概)
4感情线也在按部就班地推进。很快会有大突破。掉马、表白会在文案告知。感谢大家一路来的阅读,并且还看完我的磨磨唧唧。m(_)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