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淳听了这一番话,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看着那妖异的剑,忽然觉得,沈寂听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明白人。
但他看得清世间之事,又是否能看得清自己之事?这便是谁也说不清的了。
沈寂听游手好闲地在钧雷山庄待了大半个月,除了每日早起练功,或者找季琅学习一些简单的兵器制造以外,竟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这天他如往常一样,卯时便起身洗漱,准备在院子里练功。今日钧雷山庄的下人好像格外的多,起的也格外早,都在里里外外奔走,也不知是在忙活些什么,很是热闹。
他有些好奇,练完了剑便在庄子里随便逛了逛,想拉个人问问这是怎么了。他正逛到正厅外,一抬眼正好见季琅抬着头,指挥着下人悬挂绣有钧雷山庄徽记的旌旗。他终于看见一个熟人,便径直走到季琅身边询问道:“今天怎么这样热闹?一大早的便听见他们敲锣打鼓地到处跑。”
季琅见来人是沈寂听,眉眼微弯,给他介绍道:“我好像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后日便是山庄一年一度的梨花宴了,到时候几乎全天下的门派都会来参加。同时这也是我钧雷山庄开放武楼,并展示今年最新研制出的武器和机关的时候。”
“难道你们办这梨花宴,不单单是为了赏花,而是为了向天下英雄展示你们的武器?”沈寂听似有疑问,不由问道。
“正是。但我们不单单是为了展示,主要是为了卖武器才在这几天开放武楼的。不然外人平日里是完全无法进入武楼的。”季琅答道。
“原来如此。”沈寂听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脑子里想的全是天下英雄几乎都会参加。既是如此,那他会来吗?
他摇了摇头,暂时不想想这么多。前路一片迷茫,似有无数个分岔路口等着他去走。他不想前进,只想逃离,奈何现状直逼的他只能往前迈,不得不硬着头皮踏上荆棘丛生的路。
“喂,病秧子,你有什么事要做吗?要是你没事的话就来帮我吧。时间太紧了,人手又不够,这里还有这么多旌旗要插呢,等会儿我还得去厨房定下后日宴会的菜肴,还得安排人手出庄采买,我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季琅苦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寂听,双手拉过他的袖子,左右摇晃着。
沈寂听最是怕别人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粘着自己,他使劲甩了甩被季琅揪着的袖子,见甩不掉,只能答应道:“好好好,就依你,我要做些什么?”
季琅见他这么快就答应了,脸上立时多云转晴,扬起了一个得逞的笑:“那你就把那些旌旗挂了吧,就挂在显眼的位置,记得要对称,不能只挂一边,不能挂反,也不能挂歪,知道了吗?”
沈寂听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要求颇多。快去吧,不是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定主意么?”
季琅于是挑了挑眉,笑嘻嘻地揶揄他道:“那我就走了,要是你挂完了就顺便把路边的旗也插了吧!”说完未等沈寂听开口,立刻转身开溜。
“臭丫头…”沈寂听见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咬牙切齿地蹦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终于体会到了季淳骂季琅时的心情。
季琅刚和沈寂听分开,就径直往厨房的方向而去。她这几天为了准备梨花宴的一干事宜忙得脚不沾地,就连身边的小翎也不得不暂时离开她,去安排一些其他的杂事。
季琅敲定了后日宴会上的菜样,便准备随便叫上几人出庄到附近的小岛上采买食材。她刚刚准备上船,远远地就看见季淳的船缓缓地驶了过来。
“哥,哥!”季琅朝着船上的季淳一个劲挥手,他的船慢慢悠悠地停靠在了岸边,荡开了一串涟漪。
“哥,你去哪里啦?你想陪我去采买东西吗?”季琅一见季淳,便开始了连珠炮一样的问题。
季淳揉了揉她的头:“我刚刚给附近的门派送完请帖。怎么,想让我陪你去啊?”
季琅抱着他的手,猛地点头:“是呀,我特别不会讲价,每次都说不过隔壁岛的那些个卖菜的老太。现在有你陪着我,看她们还敢不敢宰我!”
“好,我陪你去。刚好我再去买些酒糟,等回去我来教你酿雪白头。”季淳笑了笑,答应了。
季琅跟着季淳和刚回来的一帮人,不一会儿就到了距离钧雷山庄最近的岛。岛上居民众多,皆以捕鱼卖鱼为生,海风拂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海鱼的腥味。见他们一众人下船上岛,皆是笑眯眯地同他们打招呼,两边的人竟似是熟识一般。
钧雷山庄位于海上,周围八座小岛,皆属于其管辖。因其距离陆地较远,若是从山庄出发前往最近的扬州城,光是海上前行就有整整一日,若是加上从海上转到河上那些时间,算来便有三日之久。所以庄上众人采买物资一般都只在这些小岛上进行,少有着陆。
“哟!这不是少爷和小姐吗!两位今儿个是来买些什么?”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热情地招呼着兄妹俩。
季淳朝他点了点头:“小五,我们来采买些蔬菜肉类,要是你们有足够的水果,也可以尽数卖给我们。”
“正好我们刚去扬州城进了些食材,少爷稍候,我这就吩咐人将这些东西运到庄子上!”那名叫小五的少年见季淳他们要买这么多,面上一喜,手脚更是殷勤,忙里忙外地招呼店内小厮打包物资。
“这倒不必了。我们兄妹二人带了船只来运输物资,就不麻烦你们再跑一趟了。”季琅摆摆手,回以他一个微笑。
那小厮听罢,脸上竟毫无轻松之意,表情甚至有一些挂不住。他随意敷衍了一下兄妹两人,便继续做生意去了。
季琅心里有些奇怪,总感觉今天的岛上哪哪都不对,但是她又说不上来怎么个奇怪法。于是疑惑地抬头望向季淳,哪知季淳在桌底用脚踢了踢自己,季琅瞬间反应过来,便不再说话了。
待到二人将物资均打包上船,季琅找了个偏僻角落,询问季淳:“哥,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大家有些怪怪的?”
季淳蹙着眉头,低身说着:“嗯,按往年来说,我们采买梨花宴食材,怎么样也要转完三四个岛才能买齐,而如今在这几乎就买齐了。这其中多半有问题。阿琅,你先稳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我们再多逛几处,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琅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兄妹两人一路走,一路看,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两人心头更是疑窦丛生。忽然见有两人鬼鬼祟祟,左顾右盼,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兄妹俩对视一眼,跟随两人进入了一条小巷。
他们尾随着那两人,在巷子里东绕西绕。过了一会,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模模糊糊地说着些什么。
待到他们凑近了些,便见地上跪着一人,那人周围站了很多蒙着面的黑衣人,皆是提着刀,指着他。地上那人正抖抖索索地交代着:“大爷,小的真的按你说的做了,小的提出将少爷他们的货运上山庄,奈何少爷带了船,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啊!”
地上跪着的正是那个叫小五的黝黑少年。顺着他望过去,前面站了个身着黑袍的人,瘦瘦高高,背着身子,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性别。
“带了船?带了船,难道你便不会想想其他的办法吗?难道这些也要少主教你么?真是废物!”那黑袍人身边,站着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那女人虽是身穿红袍,但那柔美妩媚的声线,无不昭示着她是个妙龄女子。
“不过也没事,”那红袍女子忽然蹲下身子,歪过头,用殷红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戳小五的肩,表情似乎很是幸灾乐祸:“你既然做不成这事,那我就让别人来做。”
“但是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少主是个赏罚分明的人,要是你今日做成了此事,荣华富贵,金山银山必是少不了你的。但你却偏偏没做成,”她咯咯笑了起来,那只点着小五肩膀的手缓缓上移,来到了他的脖颈处,手指慢慢收紧:“你说,没做成事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呢?”
此时的小五已经快要吓尿了,他疯狂颤抖着身子,眼睛向下瞟,直盯着那女子逐渐收紧的手腕,声音已带上了哭腔:“求您,求您不要杀我爹娘!他们是无辜的,这些事都是我一手包揽的!求求您放了他们,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啊!”
那女人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一甩手臂哈哈大笑起来。她站了起来,猛地收回了掐着小五脖子的手:“我只是和你开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又怎么会真的杀你?只要你好好替少主办事,你和他们就都不会死。”
“不过要是还有下次,”她的目光忽然凌厉了起来,却仍是慢慢悠悠地说着:“那么,你和他们就只能在阎王殿相会了。”
女子说完,平地便刮起了一阵黑风。兄妹俩被这风迷了眼,再睁眼时,那队人,那主仆二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季琅匆匆忙忙冲了出去,两手扶住了吓软了的小五:“这是怎么回事?”
小五还没有缓过神来,听见身边有人讲话,还以为是那黑红双煞卷土重来,吓得大叫。待他看清来人后,抖得更厉害了:“小,小姐!”
季淳随后也闪身出现,走到小五面前蹲下:“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以什么要挟你的?小五,不要怕,你尽管说,我们会为你做主。”
小五听到这句话,眼里忽然涌出了眼泪,啪嗒啪嗒地直直往下掉:“少爷小姐,我是个禽兽啊!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却恩将仇报!”他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我并不知他们是何人,只是他们前几日忽然找上我,说要和我做生意,我当时还以为他们只是附近门派的弟子,便同意了。哪知当我同意之后,他们便将我的家人都抓走了,还说只要我帮他们办事,就保我和我全家吃饱穿暖,我鬼迷心窍,便又同意了。”
“他们叫你帮他们办什么事?”季琅紧攥着他的领子,瞪着他道。
“他们和我说,在三月初十这天,二位会来岛上采买,他们叫我早早地去扬州将你们要的一应物资采买齐全,等这天一到,二位便会将这些物资尽数买下。”小五此时已经稍微恢复了些,不再颤抖,能好好回答二人的问题了。
季琅有些不解地问道:“准备这么多物资,且算准我们会都买下,他们难不成是要参加梨花宴的人,不然消息怎会如此灵通?要挟你做这些事,莫非是在食材里下了毒?”
“没那么简单。”季淳示意小五接着说。
“往年二位在我们岛上是购不得这么多物资的,他们算准了二位一定不会带船,装不下这么多东西,也没那么多人手,和我说叫我用我们的船运送物资到山庄,到时候他们会安排杀手藏在那些物资里,或是让那些杀手乔装打扮成运送物资的人,偷偷混进钧雷山庄。”小五说完,有些害怕地观察着季琅,生怕她一个激动砍了自己。
“看什么看?姑娘我还会杀了你不成?”季琅察觉到他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阿琅。”季淳打断了她,看向了地上的小五,“小五,他们还有需要你的地方,你的家人暂时不会有事。你就装作没有见过我们,装作什么事也不知道,继续帮他们做事,一有动静便差人告诉我,知道了吗?我们一定会救出你家人的,你且放宽心。”
兄妹二人问完话,皆心事重重地想着什么。待到上了船,季琅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哥,暗珏怎么也会插手其中?他们连我们何时出庄采买都知道,难不成咱们庄子里有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