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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落雷

夜间的风愈来愈大,吹得柳条筐不断横摆,整个气球如同腾云驾雾,急速向西。而火炉里的煤和油料已将竭尽了,黄铜的炉口只偶尔喷几个火星子。

三人眼看着原本鼓鼓囊囊的气球开始变得松垮,不似气球,倒越来越像一张被狂风卷起的废纸。

而夜色愈来愈深,强风带来了高天层层叠叠的浓云,遮掩住了星月,热气球便似裹在漆黑之中,伴随着李霆等人的哇哇大叫左右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三人忽然感觉柳条筐急速下坠。

那种五脏六腑都要脱出的下坠感、即将摔成肉饼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们,使他们下意识地高喊着。

没过多久,柳条筐重重地砸落进了一片林地,筐子瞬间与无数枝条碰撞,变成了碎片,而三人扎手扎脚地前后落地。

李霆竭力蜷起身躯,凭借背脊、手臂和腿,硬挡了不知多少下撞击。饶是如此,当他落地的瞬间,也觉胸腹剧震,哇地吐了口血。

他趴伏在地面,视野变得通红,隐约见到身边不远处,郑锐竭力张开双臂,护着抱头呐喊的阿多,从一处陡崖骨碌碌滚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再偏一偏头,才知道眼中的红光从何而来。

原来巨大的气球随之坠地,翻翻滚滚地裹着炉子,连续撞倒了几棵树。炉子里的余火引燃了气球表面的大漆,于是没过多久气球成了火球,而火焰开始在林间蔓延。

李霆忍着剧痛,慢慢起身,刚站直,又觉天旋地转,脚下发软。

他噗通一声倒地,喘息了好一阵,再次试图站起。这一下,又觉得左脚的脚踝剧痛,不知是折了骨头,还是断了筋。他在地上左摸摸,又摸摸,找了根粗大的树枝借力,单腿跳着往前几步。

这时候,林间的火势开始蔓延,伴随着呼呼的风势,木柴噼噼啪啪着火爆裂的声音仿佛爆豆一般连绵不断。李霆踉跄着避开热浪,一直退到距离林木十丈开外的陡崖边上,往下方的暗影看看。

他忍住胸口刺痛,提起喝道:“郑锐!阿多!还活着吗?”

过了好一会儿,下方传来哗哗的水声,阿多嘟嘟囔囔的话语声传上来,带着回声,中气倒是很足:“这下完了,完了。”

而郑锐喘着气,虚弱地道:“住嘴,往上爬,快点!”

李霆呵呵笑了两声,在崖边瘫倒。他喃喃地道:“这下惹了大麻烦,怕要被郭六郎责罚。”

正常情况下,热气球有麻绳系着地面碇石,在空中飘荡的姿态看似笨拙,其实一旦失控,乘风而走,快逾奔马。

李霆不知道的是,这会儿气球坠落的位置,已到了咸平府西面的懿州境内。

这片区域,位于西北面连绵沙岭和东南面的林木草甸之间。行旅由辽海通海东出,穿越医巫闾山,经蒺藜山、牵马岭等地,再次稍稍歇脚,再往东北循着辽时的“鹰路”,就能抵达咸平府。

而李霆如果稍稍踏勘就能发现,沿着陡崖下那条小河蜿蜒下山,走不了四五里,就是渤海国的灵峰县遗迹。

此时正有一支蒙古军,在灵峰县的旧址上休息,时有巡夜的骑兵,打着火把,在外侧绕行。

营地里上千人和衣而卧,与自家的战马躺在一起。本来非常安静,但热气球坠落的轰鸣声和熊熊火光,将蒙古人全都惊动了。

那声音就和滚滚的雷声一般无二,沉闷而可怖,像是一声声轰击在人的心头,让心脏不由自主地悸动、震颤。

战马连连嘶鸣,上千人几乎同时起身,向山间眺望。

浓云密布的夜晚,那片丘陵也黑沉沉的,完全看不清山势的走向。而山火骤然点亮,火光如血,映着天空中翻腾的云层,便格外瞩目。

众人屏息凝神的当口,轰鸣声中,又隐约传来人的凄惨叫声。没错了,那真是雷霆,而且,是已经降下地面,打杀了人、引燃了山火的落雷!

各处营地里,瞬间传出了此起彼伏的鼓噪。

蒙古人的生存环境,造就了他们独特的习俗。对雷鸣的恐惧,便是其中之一。

蒙古人如果在野地里遇上了雷霆,就立即捂着耳朵,屈身贴地,躲避雷电。而大军行动时如果遇上了雷电,则立即停止行军。如果在帐幕中听到雷鸣电闪,则会将陌生人驱赶出帐外,自己躲避在帐内,直到雷声停息。

在蒙古人的传说中,雷霆是长生天对人的惩罚或警示。所以遭受雷击的牲畜和幕帐,都要丢弃不用。甚至如果有人遭受雷击,家人或同族的人都要从该地迁走,以躲避不详,这些人甚至在之后的三年里,都不能进入大汗的斡耳朵,以免把晦气传递到贵人身上。

之所有有这样的习俗,是因为草原上的雷电能凭空击死牛羊牲畜,引起火灾,是在草原上一旦发生,就无以躲避的可怕天灾。

那么,眼前这骤然而落的闷雷,代表了什么?

带领这支蒙古骑兵的,是木华黎的长子孛鲁。年纪甚轻,还是第一次跟随父亲,承担重任。他带领两千骑兵,从锦州出发,意图去往咸平府接应原属于按陈那颜的四个千户。

结果走到半路,便与仓惶退兵的可特哥等人撞上了,一问方知,那蒲鲜万奴固然是个蠢货,耶律留哥也是一如既往地没用,因为山东的定海军忽然插手辽东战局,这两家全都已经被打崩了。

这一来,木华黎固然拿下了北京路,截断了辽海通道,可原本四分五裂的东北各地女真人军阀,在排除了不稳定因素之后,隐然有了以定海军为依托的联合趋势。

这可不是好消息。

孛鲁倒也大胆,他立即催兵急进,意图藉着咸平府那边战事方歇,将士疲惫的当口,来个反杀。可他越是接近咸平府,沿途撞上的溃兵败卒越多,对那场战斗的了解越多。

他不得不承认,定海军的战斗力强盛,果然如先前的传闻那般。可特哥等人所部,是在正面对抗中,硬生生被打退的!

这一场下来,蒙古军在咸平府周围,已然无盟友可供驱策,孛鲁如果要继续厮杀,所倚靠的只有麾下两千骑。可对着那样的强军,两千骑真能起到什么效果?

孛鲁虽然继续催兵向前,但心中却越来越犹豫。

万一,万一战事不利……当日四王子拖雷败回,引起大汗震怒,吃了极大的苦头。我孛鲁若冒进失败,岂不成了下一个拖雷?而我纵有跟脚,哪里能和拖雷相比?

想到这些,当晚孛鲁就没有睡好。

他一直在蒙古包里坐着,将巨大的弯刀横放在膝上,紧紧握住刀鞘,强迫自己冷静、镇定。可到了半夜里,忽然又来了落雷……

无所不知的长生天啊,这是在向我示警么?

如果豁儿赤长老在这里就好了,他最懂长生天的心意,什么都瞒不过他的占卜。

孛鲁凝视着山火,看了许久。他注意到左右的百户、千户里头,好些人都在嘀嘀咕咕,当下沉下脸色:“落雷虽不多见,却也不是没有过,何必大惊小怪?传令……”

众人的眼神一下子全都聚集在孛鲁的脸上。孛鲁稍微顿了顿,用沉稳的声音道:“这地方不能待了,咱们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