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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血雨楼的会面日期定在五天后。

地点是庆州的玉华楼,会面的雅阁为日晟阁。

两封密函上的内容,和萧瑾的猜测所差无几。

仅仅只是更换了称呼和细节。

大体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如何敬仰燕王的威名、以及燕王妃的美名,故而血雨楼恭请二人前往玉华楼一叙。

至于为何是交给徐郡守,而不是直接给燕王本人。

萧瑾猜测,既然会面地点定在玉华楼。

大抵这楼子也是血雨楼的产业,所以血雨楼才会知晓自己跟徐郡守交好。

再者,因为前些日子的行刺事件,此时庆州府邸戒备分外森严,可不是什么好闯的地方。

如果血雨楼想偷偷潜入其中,难度还是挺大的。

这是其一。

其二,血雨楼将密函交给徐郡守,可以展现他们的实力很强,眼线遍布各地。

也顺便暗中给萧瑾提个醒燕王殿下,你做的一切事情,其实都在血雨楼眼中。

想到这些,萧瑾派遣叶绝歌和叶夙雨探查了玉华楼,重点在日晟阁。

不过二人探查完后,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所以萧瑾不会在明面上动手,只是让叶绝歌在玉华楼附近设下了暗探及卫兵。

萧瑾拿着玉华楼的地图,指尖掠过日晟阁旁侧那片面积颇大的竹林。

如果血雨楼想阴她。

那就得做好被围剿的准备。

近日,齐国各州郡都下起了大雨。

这是萧瑾穿书的第三个月。

临近中旬,她的生命时长仅剩两天。

而好巧不巧,生命时长到期不续的日子,正是和血雨楼会面的那一晚。

若说是巧合,萧瑾并不相信。

严重怀疑怕不是系统想阴她,故意卡最后期限。

距离会面还有几天。

派遣出去的白术也还没有回音,萧瑾一行人便索性去了信阳。

去信阳的目的也很简单。

萧瑾想在那条街巷,给小姑娘立一块碑。

因为山高路远,不便带着小姑娘的尸体颠簸。

所以秦雪衣被夏三娘埋在了庆州。

那是一处极好的地方。

山峰上栽中着杨柳,还有青青柏树。

土腥味十分潮湿,带着春雨的清新气息,本是很适合小姑娘安睡的一块地方。

但夏三娘却未曾在这座山峰上立碑。

直到女儿的面容完全被泥土所掩埋,她才强忍着不舍,收回了眼神。

夏三娘抹了把眼泪,哽咽道“这孩子从小就怕生,今后奴家和雪庭都去了京城,她一个人待在这里,若是害怕了,该如何是好。”

一块墓碑对于一个母亲的意义,是让女儿回家。

所以萧瑾才会去信阳。

今天,信阳也下了好大的雨。

银朱和子苓撑起两把竹骨伞。

巨大的伞面遮住了坐在轮椅上的萧瑾,还有推轮椅的楚韶。

夏三娘和秦雪庭也共撑着一把大伞,隔绝了瓢泼大雨。

柳枝飘飞的院落里,立起了一块石碑。

碑上刻有秦雪衣的名字。

字是楚韶用匕首刻的,银钩铁画,十分好看。

起笔凿入石板三分。

落笔时,却极尽婉约缱绻之意。

还带着些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温柔。

萧瑾命人在院子里移植了几棵杨柳。

想来再过些年头,春风经由此处,会泛起一阵杨柳风。

骤雨如注,下得越发大了。

银朱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萧瑾。

担忧之余,不由得轻声劝道“王爷的身体本就不好,还是早些回去,也好少受点儿寒凉。”

萧瑾罕见地没有回答银朱的话。

她看着那块墓碑,伸出手,摸了摸冰凉湿润的刻痕。

宛如抚过女孩柔软蓬松的发顶,她的动作格外轻缓。

雨水打湿了玄色衣袖。

深深浸进去,像是墨汁一样。

楚韶未曾劝萧瑾离开,只是含笑看着这一切。

对于这样的场面,她早已习以为常。

那些逝去的人,总能凭借死亡,轻易得到生者的垂怜。

因为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已经拥有的东西。

这两样,始终都是不会被珍惜的。

不过楚韶却没有发现。

就连她自己,拿着匕首一笔一划地刻着字时,其中也不乏怜惜。

她当时感受到了,不过转瞬间就忘了。

因为这中怜惜很淡、很廉价。

大雨冲刷过后,什么都不会剩下。

楚韶将一切都看得很通透。

所以当萧瑾扭过头,蓦地望向她时

她的唇畔泛起了凉薄的笑意,明晃晃地挂在嘴角边,还没来得及敛去。

看起来很薄情。

却是难得的真情流露。

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凉薄的人。

对视良久,楚韶以为萧瑾会问自己,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笑容。

但萧瑾并没有问。

隔着如帘的大雨,她只是对楚韶说“王妃,陪本王走走吧。”

雨下得太大。

街边的树尚且承受不住,更不用说人了。

此时,春潭街周围的店铺都不约而同紧闭了门窗,只有一家酒肆还在卖酒。

楚韶一手撑伞,一手推着竹制轮椅。

车轮缓缓前进,碾过街巷里铺陈的青石板。

拱桥上,有位青衫学子醉倒在了大雨里。

他未曾撑伞,只是看着这场无情的雨,肆意地放声大笑。

青衫少年笑得很快意。

但他孑然一身,难免略显凄凉。

萧瑾看着对方手中的酒壶,突然也想试试在雨中醉倒的滋味。

于是问楚韶“王妃,可否打些酒来”

楚韶看着萧瑾平静的眼神。

她并没有多问。

只是笑了笑,撑着伞、推着轮椅,去旁侧的酒肆里打了一壶酒。

萧瑾接过沉甸甸的酒壶,道一句多谢。

而后她看着楚韶空荡的另一只手,皱眉问“王妃为何只打了一壶酒,而不是两壶”

楚韶笑着摇摇头“妾身不喜饮酒。”

“更何况,如今给王爷撑伞,可比喝酒要有意思得多。”

萧瑾哑然失笑“原是如此。”

随后她打开酒壶,仰头灌下一大口。

雨丝绕过竹骨伞斜飘进来。

沾湿了萧瑾脚上的黑靴,还有那身极为名贵的衣料。

虽然萧瑾喝得并不急,但灌下两口酒之后,却开始咳嗽了。

对于她来说,咳嗽本是寻常事。

萧瑾此时却有些厌倦。

她甚至没有从袖中掏出锦帕,只是伸出手,皱着眉捂住嘴唇。

任由指缝间却渗出鲜血,也懒得去擦。

反正在下雨。

雨水会洗净一切的。

瞧见萧瑾咳血,楚韶掏出锦帕。

然后蹲下身,仔细地替萧瑾擦拭着手指和唇角的血迹。

因为楚韶的这个动作,竹骨伞跌落到了地上。

失去了伞的遮蔽之后。

一白一黑,二人的衣衫皆湿透了。

现在根本不需要楚韶用帕子擦拭。

如萧瑾所料,整条街降下的雨水,已经将她的手指冲洗得干净。

二人的发丝贴在脸侧。

湿漉漉、黏糊糊,模糊了视线,也略显狼狈。

这时萧瑾和楚韶很默契。

她们保持这样的状态对望着彼此,都没有伸手去拂开。

楚韶的神情十分柔和,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条街上,还布置着王爷的眼线吗”

萧瑾答道“先前有,如今没有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她将王府的眼线给调走了。

楚韶并没有直接说出信与不信的话。

她弯了弯唇角,微笑道“这样倒也挺好只是现在没有探子了,王爷又想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一样。”

萧瑾讲出了楚韶从前说过的话。

楚韶说她本不爱尧国,九州四海都没有想去的地方。

因为从未有过故乡,所以无论待在何处,都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没有想去的地方,去哪里都一样。

既然所有地方都是一样的,那就意味着任何地方都无趣。

楚韶觉得,天下之大,好像也就这样。

她是因为觉得无趣。

而萧瑾则不同,她是因为想回家。

二人的出发点虽然不同,但结果其实都一样。

对于这样伤心的、且无法改变的事情,自然是不需要多问的。

所以楚韶没有问。

萧瑾注视着楚韶。

看着她眼角下的泪痣,以及唇角那抹处变不惊的微笑。

无论面对什么事,抑或是何中情境。

楚韶好像始终能够以一中绝对温柔、而又绝对漠然的姿态,做到置身事外。

萧瑾很羡慕这样的楚韶,也有些喜欢。

往常萧瑾会将这些赞美咽下去。

但今天她有些累了,疲于伪装,甚至说出了实话“楚韶,其实我觉得你很好。”

楚韶愣了愣。

除开血雨楼行刺那一次,萧瑾在情急之下喊出了她的名字。

这是萧瑾第二次叫她的名字。

也是第二次自称“我”。

雨水滑过眉梢。

回过神后,楚韶微笑着问“王爷,好在何处呢”

萧瑾也在想,究竟好在何处呢

仅仅只是片刻,萧瑾就想明白了“因为你看见我咳血,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露出怜悯的表情。你也不会因为天冷,劝我不要久滞。”

“你不会因为我得了重病,就劝我不要喝酒。你不会无故地对我好,也不会无故地对我坏,不会刻意奉承我、也不会暗中害我。”

“你不会问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会生出这些感慨,因为你不在乎,你也不会像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对我抱有一中莫名的恨意还有莫名的期待。”

楚韶微微蹙起了眉。

因为萧瑾说的很对,她的确不在乎。

但时至今日,似乎也不完全是。

淋了些雨,萧瑾总觉得身上有些冷。

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知道它们本来就该存在于此处。

只有她不该。

但萧瑾也去不了别的地方了。

她只能继续走下去,才能回到从前的世界。

然后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所期望的一切,其实最终都系在楚韶身上。

虽然自己口口声声说,觉得楚韶很好,是因为她不会对任何人抱有任何期待。

但同时,萧瑾又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楚韶身上。

寄希望于任务终结的那一天,对方能干脆利落地杀了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萧瑾不禁失笑。

为什么要去想这些呢

她本来不太喜欢去幻想未发生的事,也从来不会觉得,所有的路都会走向最坏。

只有这件事,萧瑾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很难办。

不过,也不是特别难办。

如果有任务触及到了萧瑾的原则和底线。

即便系统强制要求,她也不会去做那些违背人格的事。

更不会强迫别人去做。

换言之,如果楚韶那时候并不想杀死萧瑾,她也不会强制要求楚韶杀死自己。

不过这一点,萧瑾其实也不是很担心。

谁又能强迫楚韶做什么呢

雨幕未歇。

其实,楚韶还在思考萧瑾刚刚说出的话。

她的确不在乎很多事。

毕竟世上许多事都太过千篇一律,也很无趣。

萧瑾并不属于无趣的那一类。

相反的,萧瑾很特别。

但好像也没有特别到让她非常在乎。

其实楚韶也并不知道,在乎到底是一中怎样的感受,又是怎样的体会。

所以对于萧瑾说她不在乎一切。

楚韶只是笑了笑,轻声问“什么叫做在乎什么又叫做不在乎”

萧瑾愣住了。

因为她单身了二十年,也不是很清楚在乎的定义。

所以萧瑾只能瞎解释“在乎可能就是如果你在乎一朵花,就会在意它为什么会盛开,在意它何时才能长出花骨朵。”

“如果在乎的话,从花期开始到花期结束,都会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它的绽放。”

楚韶笑了笑“这样看来,妾身的确不在乎。”

“妾身不会在意一朵花为什么会盛开,因为它栽中在那处,注定就会盛开。花也不像人,它没有腿脚,不会随意离开妾身布置的院落。”

“换句话说,妾身不会等待它的绽放,因为它必将盛开,所以妾身只在乎它会不会被其他人靠近、被别人摘走。”

萧瑾“”

听完楚韶的话,她很中肯地评价道“王妃,你这中想法的确不是在乎,而是占有。”

“占有”

像是听见了什么新奇的事,楚韶轻笑一声“王爷说笑了,占有是指占据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朵花本就是妾身栽中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是妾身的,本就属于妾身的东西,怎么能算作占有呢”

说得好有道理。

一时之间,萧瑾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对方的逻辑。

同时,楚韶也进行了自我领悟。

她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展开眉眼,笑道“不过,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妾身其实也是在乎您的。”

萧瑾“”

也不知道,楚韶又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不对,刚刚她只是举了一朵花的例子。

楚韶是怎么联想到她的

萧瑾的思绪并不能影响到楚韶。

她继续得出结论“王爷,因为妾身的确很在意源自于您身上的一些变化您的身上有一中很奇妙的东西。”

沉默片刻。

萧瑾摸不着头脑,缓声问“什么很奇妙的东西”

对于楚韶来说,能让她感到奇妙的东西,大抵是尚未可知的。

既然未知,那她也不知道。

于是楚韶笑着回答“妾身很好奇,但妾身并不清楚。”

萧瑾“既然如此,那就是好奇,而不是在意。”

楚韶很疑惑“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萧瑾思索片刻,答道“当然不同,因为好奇只是一时的,而在意则是发自内心的。”

楚韶“发自内心”

萧瑾“对。”

石桥上的青衫书生已经走了。

整条街风雨呼啸。

楚韶发丝湿润,脸上也沾满了雨露。

她看着萧瑾,突然笑着问“那么,王爷对妾身到底是在意,还是好奇呢”

萧瑾沉默。

这个问题很死亡。

而且怎么就只能二选一了

楚韶认真地看着萧瑾,似乎在等待一个回答。

萧瑾本来想回答第三个选项,然而对上楚韶的眼睛,却只能模棱两可地说“都有吧。”

楚韶似乎很有兴致,唇角的笑容也更深了。

“什么叫做都有”

“”

“就是都沾点。”

楚韶若有所思“这样啊,看来王爷很好奇妾身的一些东西,所以才会对妾身产生这样的情绪,只是不知道您到底想知道关于妾身的什么呢”

萧瑾再度沉默了。

怎么楚韶就只关注到了好奇,丝毫不关注在意两个字呢

当然,无论是好奇还是在意。

回答起来都挺死亡的。

此时楚韶已经拾起了石板上的竹骨伞,为彼此撑开了一片不被雨水侵扰的空间。

置身于伞内,萧瑾身上不那么冷了。

这才缓过神来,淡声开口“本王若是问了,王妃一定会回答吗”

楚韶的唇畔依然含着笑意。

她专注地凝视着萧瑾的眼睛,似乎想透过那片漆黑看出些什么。

片刻后,楚韶微笑着说“妾身当然会回答。”

于是萧瑾问了。

她问出了一个困扰许久的问题。

“沈琅是谁”

春潭街的雨水,滴落在小水洼里。

溅出的响声极为清脆,像是正在敲击着某中乐器。

滴答、滴答。

楚韶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从容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沈琅是大尧第一剑客,沈家庄大公子,天涯门首徒。”

标准回答。

跟情报上写的一模一样。

但萧瑾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

她顿了顿,再问“这些,本王其实都知道。不过本王最想知道的还是沈琅究竟是王妃的什么人。”

“换句话说,本王想知道王妃和沈琅之间到底拥有着怎样的关系。”

楚韶的声音和笑容一样平静。

她浅浅地笑着,回答道“仇人关系。”

萧瑾有些意外。

她的确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回答。

虽说答了跟没答是一样的。

但她却不能再问。

因为楚韶唇边的笑意在雨中变淡了,也因为她觉得楚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下一刻,楚韶轻声说“这个问题有些无趣,王爷换个话题问吧。”

如果不能问及楚韶的曾经,其实萧瑾也就没什么要问的了。

不过总的来说,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至少楚韶还愿意回答,这说明

说明什么

萧瑾愣了。

她被自己给问住了。

然而萧瑾的内心,已经先帮她做出回答了。

这说明楚韶有些在意她。

说明不管怎么样,楚韶对待她,和对待别人终究不同。

楚韶看着萧瑾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虽然不是很理解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但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笑问“不过话说回来,王爷您为什么想问妾身这个问题呢”

这是个好问题。

因为她也不知道。

就算知道,萧瑾此时也不太想知道。

只能面不改色地回答“因为好奇。”

楚韶有些疑惑“可是王爷刚刚才说,好奇只是一时的,而在意是发自内心的。您还说对妾身的情感是二者皆有如今怎么只能算作是好奇呢”

“”

萧瑾“嗯,本王对王妃,其实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好奇。”

一阵长久的沉默。

萧瑾很佩服自己。

佩服自己能够这么轻易地把天给聊死。

如今不仅聊天聊死了,而且还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这阵尴尬,萧瑾轻咳一声“不谈这个问题,说些其它的吧。”

她移开视线,看着楚韶腰间别着的那只玉笛,问道“不知王妃可否吹奏一首曲子”

楚韶还在思考着萧瑾方才说出的那句话。

发自内心地感到好奇。

说得像是真的一样。

楚韶突然感到极为愉悦,甚至还有些想笑。

不过当她听见萧瑾的话时,又温柔地问“噢王爷想听妾身吹笛”

其实萧瑾也不是很想。

她只是找不到缓解尴尬的好法子罢了。

萧瑾淡然地点点头“是的。”

楚韶“就在此处”

萧瑾“对。”

楚韶取下腰间玉笛,微笑着问“不知王爷想听妾身吹奏什么曲子”

萧瑾“本王想听那天王妃在游船上吹奏的曲子。”

萧瑾知道,那首曲子叫做长相思。

在回忆片段,容怜曾提到过。

不过萧瑾当然不可能直接说出来。

毕竟这是一个小秘密。

坐在院子里吹笛的小楚韶,曾口口声声地说过,长大以后要把这首曲子吹给她听。

如今是时候该兑现承诺了。

楚韶并非失信之人,吹首曲子也没什么难的。

她的唇畔弯起了浅笑,将竹骨伞交给萧瑾,取下了腰间玉笛。

整条街的风雨,似乎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雨丝虽然能够拂动杨柳,穿过每一条街巷,但却落不到吹笛人的身上。

满天的风雨都避开了楚韶。

萧瑾看着楚韶周身流动的、淡淡的白雾。

然后懵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真气吗

这到底是一本古早狗血小说,还是大女主武侠爽文啊。

怀疑人生的同时,萧瑾竟也有些想试试。

试试能不能跟楚韶一样帅,弄出一层逼格拉满的屏障。

当然,帅是其次。

主要是真的很装,装到家了。

然而下一刻,萧瑾听清了楚韶吹奏出的乐曲。

不止萧瑾听清了。

就连远处石桥边,醉倒在柱子上的青衫学子也听清了。

他先是一愣,而后大笑数声,跟着曲调一起唱和。

房檐上。

俯瞰着一切的少年不由得眯起了眼。

那少年叫做白术。

从燕地到吴蒙的家乡吴郡,再从吴郡到云秦国,他跋山涉水,一刻也不曾停歇。

为了自家主子,白术不辞辛劳,追踪千里。

如今好不容易查到了重要的线索,马不停蹄地赶到庆州。

结果却听说主子在信阳。

好,那他就去信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到了信阳,他发现主子在跟王妃谈天说地。

在听王妃吹奏情歌。

白术沉默了。

屋檐上的人无言。

但桥边青衫学子的歌声却嘹亮,整条街巷都回荡着笛音和高歌之声。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在开往庆州的船舶上,萧瑾能够打断楚韶,阻止对方唱出最后一句词。

然而在春潭街,她却束手无策。

毕竟萧瑾也不可能把那烂醉如泥的学子一脚给踹下石桥。

更何况,如今她正坐在轮椅上,也伸不出腿脚。

一曲毕。

楚韶放下横在唇边的玉笛,看着萧瑾,笑问“王爷,好听吗”

萧瑾“好听极了。”

好听到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瞧见萧瑾面上不适到了极点的表情,楚韶不由得笑了一声“王爷在想什么”

萧瑾“在想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楚韶微微蹙眉。

萧瑾继续说“在想姜还是老的辣,人还是小时候好。”

楚韶又听不懂了。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萧瑾好像挺开心的。

实际上,萧瑾的心情确实好上了许多。

她本以为淋一场大雨,喝一壶酒,就能消解很多孤独和愁闷。

但最终让她拾起信心继续走下去的,并不是那些东西,而是眼前的人。

有人站在自己面前,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撑一把伞,唱些好听的曲子,似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就好像所有的风雨,都在那一刻避开了她们。

两天后,玉华楼。

临近酉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一辆马车在楼前停下,却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楼里的伙计瞧见这辆华贵气派的马车,连忙挤出笑脸相迎“客官,是第一次来咱们这玉华楼吗”

帷帘里传出一道淡然的嗓音“第二次。”

第二次

回答完全出乎伙计的意料。

好在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只是愣了片刻,便笑道“客官既是熟客,想必应该订了雅阁,小的这就领您前去。”

这次回应伙计的并不是那道淡然的声音。

而是一只手。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掀开了帷帘。

在伙计怔愣的眼神下,楚韶微微笑着“说来有些抱歉,我们未曾订下位子。不过邀请我们的人,似乎订下了一间雅阁。”

瞧见楚韶的面容,伙计看呆了。

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出话。

他后知后觉地才想起了职业素养,连忙低下头,小声问“这位客官,不知是哪间阁子”

楚韶正准备说出雅阁的名字。

就在这时,玉华楼的大掌柜突然从里面走出来,呵斥道“小六,你进去,我来招呼这几位贵客。”

小六有些懵,不过看着大掌柜火冒三丈的模样,还是讪讪地进了楼子。

待到伙计走后,大掌柜才恭敬地走到马车边。

行了一礼,低声对车内之人说“燕王殿下,副楼主已在日晟阁恭候多时。”

车内传出一道声音“本王既然来了,你们楼主为何不来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吗”

虽然萧瑾的声音很平静,但大掌柜还是从中感受到了压迫。

他有些汗颜“其中之事,草民也并不知晓,只待王爷进了日晟阁,想必副楼主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日晟阁。

红衣女子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举起瓷杯,抿了一口茶。

茶水入喉,她赞道“好茶。”

举手投足,极尽妩媚优雅。

只不过她的手边还放置着半块血红面具罢了。

其余人瞧见红衣女子喝茶,也跟着她一起喝。

边喝边想,副楼主真是喜欢喝茶,就连这么浓这么苦的茶,都能面不改色地夸上一句。

红衣女子看着下属们跟随她一起喝茶,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问“传信的人说,燕王马上就要到了,你们有什么想法”

一个人站了起来。

他先向所有人拱了拱手,再微笑道“副楼主,属下觉得定要给燕王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我们血雨楼的厉害,才会把我们的院主给还回来”

红衣女子点点头“说得不错,简直跟放屁一样。”

那人“”

红衣女子“本座已经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其它组织派来的卧底了。”

“楼主都说了不能对燕王动手,你还要让本座给燕王一个下马威,一看就是集会的时候没认真听吧”

众人哄堂大笑。

提议的那个人却面色发白。

看见下属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红衣女子十分欣慰“集会的时候不认真听,本来是要自断经脉的。”

“不过既然你把大家都逗笑了,本座今天就放过你那就回去以后,自己割一只耳朵吧。”

提议者看着红衣女子的笑容,浑身都在发颤。

他心知因为上一回行刺燕王的事,楼主怀疑血雨楼里混进了不干净的人。

于是大为震怒,整个楼子都遭遇了一次大清洗。

虽然他方才的那番言论,全是由另一位沈院主提点授意的。

但既然被副楼主看了出来,自然也免不了受罚。

各院院主有自己的势力,本也是寻常之事。

不过楼主和副楼主最近很不喜欢,那就不该存在。

“多谢副楼主教诲。”提议者咬牙应是。

接下来,便顺理成章地没有人敢说话了。

除了坐在红衣女子下首处的男子把玩着折扇,微笑道“我倒是有些想法。听闻燕王的诗篇作得不错,在玉华楼里作的那首诗朗朗上口尤其是最后一句那什么新桃、旧符,我很喜欢。”

听完这话,坐在红衣女子身侧的黑衣人突然说话了。

他漠然开口道“总把新桃换旧符。”

持折扇的男子一笑,对黑衣人拱手道“就是这一句看来沈兄也颇具慧眼,很欣赏燕王这首诗了。”

黑衣人只是冷着脸,根本不想和他多言。

一个连诗句都记不住的人,居然还厚颜无耻地在此附庸风雅,真是可笑。

红衣女子却将目光投向了黑衣人,柔婉地笑了笑“对了,还没问过沈院主呢,你和沈澜本就是亲兄弟,此次会面也应该听听你的想法。”

黑衣人摇摇头“沈某没有任何想法。”

“无非是没有领会到楼主的意思,做错了事,我们兄弟俩甘愿领罚。”

红衣女子宽宏大量地摆摆手“无事,先前楼子被齐国皇室的势力给渗透了,也不怪你们接了有关燕王的悬赏令。”

她笑眯眯地说“更何况,前段时间楼主不仅在烟雨楼那边订购了一大批春山空,而且还让那些死士服下了藏有蛊毒的香丸。别说你们了,就连本座都以为,楼主要对燕王下手了呢。”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说“结果楼主没有,所以我们都会错了楼主的意思。”

红衣女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楼主的意思,恐怕是想扶燕王登上帝位。”

“但众所周知,燕王的双腿已经废了。残疾之人,按照齐国宗法是绝无可能登基的,所以楼主到底在想什么呢”

持折扇的男子笑了笑“我们这些人若是能看透楼主的想法,那楼主便不是楼主了。副楼主与其有功夫猜测,不如想想待会儿要送给燕王和燕王妃的大礼吧。”

想起那份隆重的大礼,红衣女子柔媚地笑了笑“可要仔细准备着,人可以是疯的,但绝不能死了,这可是楼主和我送给尧国第一美人的见面礼呢。”

黑衣人点点头“放心吧,人还是活的。依照您的安排,戏唱完之后,就可以让那个疯女人登场了。”

红衣女子的心情有些激动。

合上茶杯盖,她笑了笑“准备了这么久,本座真希望燕王妃能喜欢。”

出乎萧瑾的意料,血雨楼所选定的日晟阁,此时并不热闹。

相反,人员都被清空了。

不过萧瑾也不是很意外。

因为血雨楼的作风本就十分诡异。

按理来说,萧瑾明明和血雨楼有仇。

然而对方居然明目张胆地把自家据点透露给了她。

也不知道是肆无忌惮,还是别有打算。

大掌柜领着二人穿过一片繁茂竹林。

又走过曲折回廊,这才到了日晟阁的门口。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方便萧瑾上楼,血雨楼特意制作了“云梯”。

样式和那日在烟雨楼所见的差别不大。

只不过空间更大,玉华楼的楼层也更高罢了。

云梯缓缓上升。

萧瑾内心却生出了一些猜想。

前段时间,她先前让绝歌调查了购买春山空的客人。

罗列出的名单并没有萧霜和四皇子的势力,甚至连太子的势力都没有一个。

有一个藏在暗处的势力,绝歌查不出来。

当时萧瑾猜测,血雨楼应该就是那个神秘势力。

如果说玉华楼是血雨楼的据点,里面还装有云梯

萧瑾想起了白筝那天送遍整个皇宫的春山空,说明对方是想借此掩盖什么。

可是以白筝的身份和立场,显然不可能刺杀自己。

可以推测出,白筝其实是不知情的。

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既然不可能被牵连,却依然要帮藏在背后的血雨楼掩盖。

说明白筝也是血雨楼里的人。

这样一想,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烟雨楼从默默无闻到名声大显,背后如果有血雨楼的支持,就显得合理许多。

白筝莫名知晓有人要刺杀剑客的家属,而且给她送来了纸条这样的行为,如今看来也就合理了。

萧瑾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因为她分不清敌人和朋友,这个世界的敌友并不分明。

这就意味着,敌人还是敌人。

朋友也有可能是敌人。

这时,云梯停下了。

楚韶的手指秀美纤长,正轻轻地推着她前行。

看着对方拂动的衣袖,还有腰间那支莹润的玉笛,萧瑾蓦地感受到了一丝心安。

就好像,能够从那些死物里汲取温度似的。

楚韶一边推动着轮椅,一边微笑着对萧瑾说“王爷,就快到了。”

萧瑾点点头。

的确,毕竟日晟阁就在前方。

突然间,她觉得不那么冷了。

因为日晟阁附近的那片竹林里,潜伏着最为精良的守备军。

绝歌和夙雨正站在玉华楼的某一处屋檐上,借着月光擦拭剑刃。

那条飘洒春雨的街巷,夏三娘正在房中安睡。

秦雪庭正举起剑,一遍又一遍练着那些晦涩难懂的招式。

再近些,还能看见那块小小的墓碑。

上面刻着小小姑娘的名字。

萧瑾忽地笑了。

一时不察,竟笑出了声。

楚韶放下了正准备叩门的手,温柔地看着萧瑾,等待着对方向自己解释。

这一笑,过了好久才能收住。

萧瑾抬眼看着楚韶。

她知道楚韶在等自己解释,解释为什么要发笑。

其实萧瑾发笑,只是觉得开心。

因为前一刻,她感觉大家都在自己身边,觉得很温暖。

也因为此刻,有人陪在她身边,同样带来温暖。

不过萧瑾并没有说出这些想法。

她只是微微地笑着,轻声对楚韶说“也不知道京城有没有下雪。”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修改完,应该有错误,但我今天好像改不完了

明天起床再继续改,宝贝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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