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说:“既然你说口说无凭,那么请你跟我来。”
云康快速跑到一楼,靠在窗边。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拿出光脑假装在发消息。
周未撑起雨伞,和周汗青从正门出去了。
云康冒着雨冲了出去,但两人已经消失了。
云康不信邪地在历史研究院门口来回走了两趟,但是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
如果光凭走路,她就不信自己年轻健壮的体魄会比不上周院的老胳膊老腿,这里没有飞行器接驳站,他们不可能开飞行器跑路。
她看向地底,仿佛要把地面看穿。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
不会吧,难道交易市场设在地下吗?
仔细想来,交易市场道路的墙壁确实很像下水管道,开门的阀门款式也较为一致。
但是交易市场的规模实在太大了,它的街道就如一条三车道的大马路,层高可以达到两层楼的高度。这让人很难想象居然是地底下的产物。
云康费劲地搬开下水道的井盖,刚挪开一个小缝,就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眼。
云康的内心猛然一抖,深怕是自己猜错了,遇上某个来检修的工人,还好在下一秒,她就看见了熟悉的礼帽。
她未等对方开口,恐吓道:“你藏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想要偷下水井盖。”
礼帽缩回想要把井盖拉回原位的手,他没有应付过云康这种倒打一耙的人,但是看得出来,他们有一套自己的伪装话术:“我是自来水公司的,来检修下水道。”
礼帽从缝里将自己的工作证递出来:“这是我的工作证。”
云康快笑死了,她把随身携带的“黑市之王”印章递给礼帽:“你的老板叫我下去一趟。”
她不知道周未在交易市场里具体是什么身份,带着怎样的面具。但是以周未对交易市场的规划看,他绝对有决定权。
自她改善了集会流程后,礼帽的态度就变得敬重起来。他对她说的话没有异议,甚至主动挪开了井盖,让她踩着梯子走下去。
她所在的地方像个深井,管道周围焊着通往地下的梯子。她不甚熟练地顺着梯子向下爬,来到最底下的通道。
交易市场所在的地方是个广场,四条街道的尽头有阀门控制进出,因此并不显得像个正常的建筑。
而她通过旧城区的井口走到这个地下通道里,她才发现通道竟然是如此的延绵不绝。
虽然是下雨,巨大而密闭的空间里却并没有灌入雨水和污水,就好像被废弃了一样。
十字路口的尽头又是十字路口,无法限制它的边界。这不像是人类的造物,它庞大如神明的伟业。
但铆钉与焊接的痕迹暴露出这确实是经过人类打造而出,因此更显出这座地下堡垒的壮观。
钢铁管道相互焊连,云康在其中行走只觉得自己的渺小。
管壁有两条灯管,上面一条熄灭着,下面一条灯带时不时闪过红色的脉冲状灯光,就像是要将血液由心脏泵向全身似的。
虽然是地下,但是通道里亮如白昼,仿佛城市的地底,潜藏着另一座城市。
她已经可以听见周未的声音了,周未说:“我就是在这里苏醒的。”
在10年前,这个“周未”还不叫周未。
他从冷冻仓里爬起来,懵懂的推开一扇大门,救起了倒在大门口的周未。
周未教他外边的知识,向他叙述“交易市场”理论,毫无保留。
随后周未因为情绪病,身体迅速衰竭。他在最后的关头将身份码交给“周未”,想让他摆脱黑户的身份,好好活着。
但是“周未”并没有按照他的愿望进行。他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建立了交易市场,第二件事,他开始探究这个神秘的通道。
交易市场建在地下,连通着疗养院的地下室。与其说是连通,不如说地下室就是这座地下管道的一部分。
地下室就像是子宫,里面架设了六边形蜂巢状的铁架作为冷冻仓泊位,每个泊位上的冷冻仓里,都有一个无知无觉的人类躺在其中。
10年前,监管还没有那么严格。周未可以偷偷摸摸地溜进去,按照他苏醒的方式那样,将冷冻仓打破,强行将一批人类唤醒并救出。
但是周未没有办法为这些黑户办理手续,也不知道能够教导他们什么。因此这批人最后只能留在交易市场,成为交易市场的工作人员。
后来疗养院发现,他们的人类被偷了。
他们就像一群愤怒的老母鸡,在鸡窝旁边四处巡逻,用胖乎乎、毛绒绒的翅膀来回驱赶,势必要找到打破鸡蛋壳,偷走小鸡崽的小偷。
于是周未只好将交易市场与疗养院之间的通道封起。
云康想到了交易市场d街末尾,那个被封死的通道。
周未忧心忡忡地说:“每次交易市场的红色脉冲灯光闪烁一次,就代表着解除冷冻的气体已经输入到冷冻仓里,将冷冻仓中的人类唤醒。如你所见,疗养院近段时间在频繁地唤醒人类。这是一件很反常的现象。”
周汗青缓缓地说:“我曾经替军部工作,保存了情绪疾病案例数据库的介入端口。我可以回去分析一下案例数据。”
云康从阴影里走出,她优雅地捂嘴,将酒嗝压了回去:“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手头上有一份患者治愈率分析数据。重症患者的治愈成功率,比同种类型的轻症患者高了20,而且我手头上还有一份清单,记录着治愈后性情大变、就好像人生重启的患者名单。”
周汗青抚摸胡子的动作顿住了:“小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下来的?”
他正想为儿子辩解几句,突然反应过来云康的意思:“你已经调查得这么深了?”
他谴责性地看了一眼儿子:“你还带着一个团队呢,都没有人家小姑娘的调查得深入。”
周未含笑说:“看起来我们志同道合。这就是我说的骗局内容。”
云康说:“疗养院根本无法治愈重症患者!他们并非在治愈人类,而是在创造新的人类,从而代替原先的患者。所谓的人生重启根本没有重启,是一个冒名顶替了别人身份和姓名的新人类在帮别人过着不属于他的一生。”
周汗青指导道:“这些都是我们通过间接性证据得出的结论。如果将它公布出来,必然会受到很多质疑,以及疗养院甚至军部的攻诘。我们需要把我们的猜测通过证据链装备得固若金汤,不能让其他人辩倒。”
这也是云康所顾虑的内容。她手上掌握着证据,却迟迟不敢将自己得到的结论告诉记者。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果她第一次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底牌不足,能够轻易被其他人解释清楚,那么她就可能变成“狼来了”里面的小孩,丧失民众的信任。
周未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得去疗养院拿到直接的证据?”
他眉头紧锁:“这有点危险。”
云康有所顾虑,她刚刚换了个新地方安稳地生活,家里猫傻里傻气,弟弟还没长大。她怕自己被卷入困难后,归家的时间遥遥无期。
但是她又具有进入疗养院的充足条件——她了解疗养院的情况和基本构架,拥有与外表不符的充沛体力,以及能够暗中录影的装置,还有诺亚能够通过监控进行辅助。
她渴望安定,渴望家庭的温暖,但假如这一切都是虚像呢?安图星的安稳的社会生活在火山口大摆筵席,他们将在无知无觉的觥筹交错中划入深渊。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可以进疗养院。”
她的声音与其他两人的声音重合。
周汗青哈哈大笑:“英雄所见略同。这个计划是有点危险,但是名额却成了争抢的香饽饽,有点意思。”
周未摇摇头:“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回去商定后,定下详细的计划。”
突然墙壁震动,枪炮的回音震耳欲聋。周未脸色大变:“军部好像发现了交易市场,我得疏散人群,你们先回到地面,保证自己的安全。”
云康走在前面探路,她顺着梯子敏捷地爬上去,挪开下水道的盖口,小心地探出半个身子。
已经下起了暴雨,乌云压顶,但军部的飞行器的前置灯光照亮了黑暗。它还在空中,并没有飞到云康的这条街道,但肉眼看着仍显庞大。
巨大的机械涡轮声音在雨声里震耳欲聋,云康的思绪被这座精密森冷的机械造物震慑得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是遭遇到超出想象的恐惧后,人体的真实反应。
她正要趁着飞行器没有注意到这边,拉着周汗青就要溜走。
祝星戎急吼吼地飞奔,跑出来一股脚踏风火轮的气势,她正要开口叫住他。
他却完全收不住势头,直接冲上来。她连叫声都没有发出,就被祝星戎撞得掉回了井里。
在极速的下落中,她听见祝星戎大吼:
“谁!他妈的偷了下水井盖!以后我一定要把世界上所有偷井盖的贼都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