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陌生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西泽家里住了下来。
西泽虽然不太情愿,但他说话这人听不懂,直接赶人又不是他的作风,所以权衡之下,西泽还是勉为其难收留了他。
他暗下决心,如果半个月之后这人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并搬出去,他就真的要赶人了。
……虽然这副语言不通,脑回路似乎也异于常人的样子,应该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然而,下班回来之后,西泽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惊呆了。
他虽然一直都有很勤快地打扫房间,但是毕竟平时忙于工作,又不是专业的家政人员。
可现在……那扇一尘不染闪闪发光的窗户玻璃是真的吗?真的不是被人把玻璃敲掉了吗?
不过这种感觉确实有些奇妙。
他眨眨眼睛,看着干净的屋子,餐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突然生出了一种“家”的错觉。
谢端当初在家里撞见田螺姑娘,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银发蓝眸的男人端着汤从厨房出来,对上他的视线,唇角轻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第二天,西泽出门之前,犹豫了一会儿,将平板电脑取出来,放到了沙发旁的茶几上。
沙发上,那人呼吸平稳,胸前微微起伏,睡得正熟。
出租屋里没有电视,一个人在家应该挺无聊的。反正卧室已经被他上了锁,外面没什么贵重物品,如果平板电脑跟人一起消失了……那就当他花钱买了个教训吧。
尽管他潜意识里就觉得,不会的。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艾迦睁开眼睛,目光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刚刚睡醒的样子。长期的军事训练和作战生活已经让他养成了高度的警惕性。
他看向茶几,心情十分复杂。
他低估了这位雄子的善良。
这个电子产品没有设置密码锁,也可能是刚刚被解除了密码设置。
艾迦看着这些全然陌生的文字,试探着点开了首页的一个软件图标。
“你回来了。”
这天,西泽刚一进门,就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会说话啦?”
说完,他才觉出来哪里不对。人家本来也不是哑巴,只是跟他语言不通而已。
好在这人应该没太搞清楚话里的歧义,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仔细一看,眉眼间还有一丝骄傲。
西泽真心实意地称赞道:“你真厉害。”
掌握一门新的语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人只有一部平板电脑可以作为学习途径。
不过……既然解决了语言问题,应该就不用再让自己收留他了吧?
西泽抿抿唇,压下心底那一丝异样的感觉。
当初在心里悄悄定下的半月之期,早就被他忘在了脑后。
他没有体验过家的感觉。
每一次下班回到家,面对的都是冰冷漆黑又空荡荡的屋子。每一天早上离开家,想的也只是门有没有锁好,窗户有没有关紧,从来没有过对哪一个人产生牵挂的情绪。
尽管这只是一次出于好心的收留,尽管这只是一段很浅又很短暂的缘分,尽管对方比起家人,更像一个不交房租、只能睡沙发的合租室友,但他还是感到了新奇和温暖。
现在,这个人向他伸出了手。
分明已经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住了很久,已经在同一张餐桌上共进了很多次晚餐,这却是他们第一次得知对方的姓名。
“我是艾迦。”
“我……叫西泽。”
西泽犹豫了一瞬,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与这个人稍显冷硬的外表不同,他的体温却令西泽感到了温暖。
又一次加班到深夜,西泽从夜间公交上下来,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赶。
艾迦没有手机,家里又没有固话,也不知道艾迦今天是不是也做好了饭在家里傻傻地等他。
以往,无论他什么时间到家,艾迦都不会先动筷子。
四周还是那样一片死寂,路灯还是那样影影绰绰,氛围依旧是深夜恐怖片风格,一切都与他们初遇的那一天别无二致。
突然,他的脚步一顿。
不远处的路灯下,立着一个站得笔直的身影。
寂静的夏夜里,西泽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路灯昏黄,照在他们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光。他们并肩而行,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一对般配至极的璧人。
这一次,西泽不再是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你没有钥匙,不怕出来就回不去了吗?”
万一他不是加班而是出差,万一他加班太晚今晚干脆不回来了,万一……
总之,西泽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应该不会也不敢这样做。
可人类的本质都是双标,艾迦这样做了,他只觉得高兴。
“不怕。”
艾迦还是没能很熟练地掌握这颗星球的居民所使用的语言,因此说出口的话总是显得很简洁。
但他是真的不怕。
在被这位漂亮又善良的雄子捡回家之前,他甚至可以在路边站上一整天。
这相比星际战争中的体能消耗来说,简直再轻松不过了。
但最能腐蚀意志的,不是艰难困苦,而是……温柔乡。
今天没有在往常的时间等到西泽的归来,艾迦看着桌上已经凉透了的饭菜,坐立难安。
理智告诉他,这在工作中是很正常的,毕竟他第一次遇见西泽,也是在很晚的深夜。
然而情感却不允许他保持理智。
联想到小雄子与他初识时,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他不再犹豫,直接寻了出来。
起码,夜路上有他在,小雄子应该不会太过害怕。
夏夜的晚风轻轻拂过,繁星也静静地眨着眼睛。
那天之后,艾迦有了一把西泽家里的钥匙。
西泽每天回到家里,依然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偶尔加班到很晚,公交车站旁一定有一道静静伫立在那里等候着的身影。
“你去工作了吗?”
茶几上堆着一小叠钞票,数额不多,但足以令西泽感到吃惊了。
“套……”
艾迦突然卡住了,似乎忘了该怎么说。
西泽一僵:“套……?”
套什么?
什么套?
西泽的脸黄了……啊不是,是红了起来。
半晌,艾迦终于想起来了:“套圈。”
西泽:“……”吓他一跳。
半晌,在艾迦断断续续不大熟练的叙述下,再结合自己的推测和脑补,他终于弄清了这些钱的来源。
艾迦散步到公园附近,遇见了套圈的摊贩。
一听见人家的吆喝,他就凑了上去。
而后在路人的目瞪口呆、老板的咬牙切齿下,他套中了全部的最高等级奖品。
……然后当场就在老板的注视下,转手卖给了在场旁观的一对小情侣。
西泽感叹道:“这也行?”
他没有玩过那种游戏,但只是听说也知道那是老板赚钱的把戏,普通人能赚到的几率其实很低,不然老板岂不是要赔死了。
没想到,艾迦还有这一手。
艾迦将钱推过来,眼神认真:“你收下。”
西泽明白,房租嘛。虽然他已经做好白养着这个同居室友的准备了,但能减轻一些经济负担,他当然也不会拒绝。
于是他将钱一分两份,推了一半回去:“你也要留一些,身上没钱很不方便的。”
他可忘不了刚遇见艾迦时,他连水和食物都没有的可怜模样。
艾迦看着这些钱,愣了一愣。
他其实是在上交自己的收入。
虽然根据他的了解,这个世界似乎没有雌虫必须上交收入给雄主的说法。
……准确来说,这个世界连雄虫和雌虫都没有。
但他还是想要按照自己家乡的习俗这样做。尽管身处虫星的时候,他曾经对这种规定深恶痛绝。
可他现在心甘情愿。
他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停留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他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哪一天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回到虫星?
因为不确定,因为恐惧,因为担忧,他们只能保持着这种暧昧又疏离的关系。
第二天,茶几上出现了更厚的一摞钞票,因为艾迦好端端走在街上,就被拉去接了一份街拍模特的临时工作。
第三天……
西泽已经很淡定了。
反正无论艾迦赚到多少,都会坚持分一半给他。
艾迦似乎要的不多,只要他一句夸奖,艾迦就能露出那种好看的笑容。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西泽慢慢习惯了家里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偶尔一起看电影,一起去买菜,一起打扫房间。比起合租室友,多了一丝默契,比起骨肉至亲,又少了一点随意。
他很喜欢这样的相处状态。
直到……
这一天早晨,西泽起床之后,没有在屋子里看见艾迦的身影。
他里里外外地找遍了,一切都一如往常,只是少了那个人。
甚至桌上还摆着温度刚好的早餐,换洗的衣服也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两个漱口杯并排相依,什么都没有变。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对方可能是出门散心了,可能是下楼买东西去了,可能……
但不知为什么,西泽就是觉得,艾迦不会再回来了。
他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等到对方的归来。
“艾迦……”
“我在。”
天刚蒙蒙亮,艾迦就被身边传来的梦呓惊醒了。
他拥着怀里这具温暖的身躯,耐心地安抚道:“我在。”
西泽睁开眼睛,正对上眼前这副俊朗的面孔,微微一愣:“你回来了?”
艾迦温声答道:“我一直都在这里。是不是做噩梦了?”
西泽摇摇头,又点点头,伸出手拥紧了他。
“我梦见我们在另一个宇宙相遇了。”
其实他心底一直藏着这个秘密,没有办法对任何人……或者任何虫说。
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不是虫族,他清晰地拥有着从前的记忆。
但其实,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从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他就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与过去的一切挥手告别。
他不能说,是害怕给自己惹来麻烦。他不想说,是担心给在意的他们造成困扰。
可这些毕竟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他只有在梦中,才能偶尔回去看一看自己生长的,熟悉的世界。
这也是第一次,他的梦里除了回忆,还出现了现在所拥有的爱人。
艾迦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然后呢?我们相爱了吗?”
西泽愣了一下:“好像没有……”
艾迦皱起眉头的瞬间,他又补充道:“又好像有。”
在梦里,他们似乎心意相通,相处暧昧又默契,可谁也没有揭开那层面纱。
艾迦听完他的讲述,揽住他的肩,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那他比不上我勇敢。”
他也时常在想,现在能有这样幸福的生活,是不是都因为他曾经作出了一个勇敢又果断的决定——向心爱的雄子告白。
西泽抿起唇,点点头:“你是独一无二的。”
因为是艾迦,所以即使在梦里,即使在不同的世界,他们依然在每一个宇宙都相爱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卧室,盈满了一室柔光。
在这片柔光之中,他们静静地相拥,默契地亲吻,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静和安宁。
然而,卧室之外,楼下就不是这样静谧美好的氛围了。
“嘭——!”
瑞恩闻声赶进厨房的时候,就看见弗嘉正一脸迷茫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头上还竖着一撮呆毛,显然刚起床没多久。
“没事吧弗嘉?”他连忙过去,拉着弗嘉前前后后检查了一番,才放下心来。
弗嘉乖乖地摇了摇头,语气却很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哥哥知道,没关系。”
弗嘉是厨房杀手这件事,全家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这已经是他炸掉的第七个烤箱了。
瑞恩将弟弟推了出去:“回去再睡一会儿,我来准备早餐。”
弗嘉顺着哥哥的力道走出了厨房,却扒着门框不肯离开:“我再看哥哥演示一次。”
宝贝弟弟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瑞恩还能怎么办呢?
“那你待在这里,看哥哥做。”
“好!”
弗嘉的声音又软又甜,只从外表来看,完全看不出他在学校里可以一拳一个小朋友的武力值。
瑞恩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可这并不耽误他觉得弟弟软软萌萌的,需要被好好保护。
西泽和艾迦下楼来的时候,早餐已经摆在餐桌上了。
这一幕与西泽梦中的情景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现在的一切,爱情,亲情,友情,事业,都是他真真切切拥有的。
所以他觉得很幸福。
望着两个盈满了笑意的小虫崽,西泽悄悄牵紧了艾迦的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