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道玄仙尊对紫阳仙尊还是十分了解的。
紫阳仙尊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李文君不是凡胎,道玄尊上那样待她,只怕她的身世有大蹊跷,不是你能碰的。此事攸关性命,你不要跟我拗!”
不久,蜀山上便传出了诩白被紫阳仙尊关禁闭的消息。
诩白离开云门山后,李文君的修行更加刻苦。不同的是,从前她是被迫营业,现在却是主观上进了。
时光如梭,眨眼间,三十余年过去,李文君已经是六十岁的高龄,虽然她的容貌停留在了二十五岁凝丹之时。
她的修为精进极快,令整个云门山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只有道玄仙尊不觉意外,甚至还觉得不够。
然而,虽则李文君的修为已可与地仙比肩,但是要飞升上界,必要受九道天雷,洗脱凡骨。按照道玄仙尊给她制定的计划,天雷之劫就在一月后。
按照李文君眼下的修为来看,扛住九道天雷并非难事,但她却一日不曾松懈,修行愈发勤勉,以求万无一失。
从前辈们的飞升经验来看,飞升之后,除非被天庭发配下界成为地仙,否则很难再下人界行走,因此雷劫之前,李文君向师父告了一日的假,决定回江北镇一趟。
毕竟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还想再看一眼。
江北镇的变化不大,只是没有以前那般人潮鼎沸了。淮江下游的沧平城这几年发展得好,很多江北镇的商会都搬去了沧平城,江北镇上年轻人少了,白日里也没有那么喧闹了。
李府没有搬动,连门匾都没有换,一切似乎还是四十四年前李文君出嫁时的模样。
有变化的只有人。
李家的老太爷拄着拐杖佝偻着腰出现在李文君的面前时,她简直难以置信,那就是她的大哥。
对方看到她,露出了同样难以置信的表情。
“君妹儿?”
“……大哥?”
两人阔别多年,一见面就湿了眼眶。
大哥絮絮叨叨地和李文君说起家里这些年的变故。
李文君没能嫁给都水使,李家和都水使的交情也没了下文,不过,谁想得到,没过几年,都水使因为朝中党争受了牵连,一家子全被发配了边疆。如此说来,李家倒是因祸得福了。这些年李家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在数十年的商海浮沉中一直不温不火地存活了下来,甚至到了孙辈还出了一个进士,如今李家也算是江北镇有头有脸的宗族了。
“君妹儿,你这次回来在家多住两日,你的那厢院子一直没动,还是你小时候的样子。”
这倒让李文君吃了一惊。
“不信?你跟大哥来。”
李文君跟着年近古稀的大哥,一路回到了她幼年的小院。如大哥所言,院内一应陈设和她记忆中竟一模一样,除了院中的桃树长高了些。
“这……怎么还是当年的模样?”李文君抚过书案,上面还有她幼时刻下的痕迹,一切恍如隔世。
大哥叹了口气,道:“你出嫁的路上出事后,爹以为你是被人掳走了,一直很自责,你院中的东西,爹也不让人动,说是如果有人动了你院中的东西,你回来了要不开心了。一直到后来你师父带了你的消息来,爹才安心下来,但这院子还是不让人动。”
“我师父?”
“是啊。一个年轻的男子,和我差不多高,自称是云门山的道士,叫道玄。”
“他来过家里?”
“来过啊,每年都来。壬申之乱那两年,府上钱财吃紧周转不开的时候,他还接济过咱们家。”
李文君怔了怔,她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这些事,按照师父那个严肃高冷的性子,似乎也不像是会面面俱到地做这种事的人。李文君暗忖道:没想到师父居然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
李家大哥没觉察到李文君的疑虑,他接着感慨道:“爹去世的时候,还是你师父给超度的。唉,君妹儿你要是能早回来几年就好了,爹到死的时候都念叨着你呢,可惜最后也没能见上。”
李文君在李府宿了一晚,和大哥聊到深夜。
回家之前,李文君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她曾经在脑海中做过许多假设。或许李府早已物是人非,或许父兄仍在记恨着她的逃婚,或许这里早已无人记得她。她怕自己会失态,会怨恨,会恶语相向,会不欢而散。
然而,再回到这间小院时,她才发现,她真的是多虑了。
时间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它能涤净岁月里所有的不快,只留下记忆中的欢声笑语。
兄妹再见,曾经的隔阂似乎悄无声息地消融了。李文君只觉得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大哥,真好。
次日,回到云门山,李文君立即去了道玄仙尊的住处,想向他就这些年来对李家的关照道声谢。
道玄仙尊不在住处,李文君在灵云山上寻了个遍,终于在她平日里修炼的灵池边寻到了他。
他闭了五感,在池边入定打坐,李文君看得出来,他是在突破修为。
修行到了瓶颈,需要入定战胜心魔,方可突破境界。入定的时候,本体十分脆弱,先前李文君突破过几次境界,每次都是道玄仙尊在她身边守着她。
李文君于是在她师父身边坐了下来,她跟了他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师父突破境界,这次就由她为他护法吧。
灵云山仙气蒸腾,山上有仙尊的威压结界,寻常人上不来,因此山上只有师徒二人静静地在池边打坐的身影,如同一幅静止的山水画。
然而,李文君才入定不久,便察觉到了异样。
她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李文君睁开眼,看到她师父的身上有丝丝缕缕的煞气溢出来。
那些煞气像是从道玄仙尊的胸口涌出来的,源源不断,萦绕着他,道玄仙尊眉头微蹙,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是心魔缠身的征兆。
“师父。”李文君尝试着唤他,对方却充耳不闻。
不多时,那煞气愈发重了,道玄仙尊整个人都被浓浓的煞气包裹了起来,像是被蛛网缚住动弹不得的人。
“师父!”李文君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
道玄仙尊的身子随着她的摇动,僵硬地晃了两晃。李文君看向他,却发现他眉头蹙得愈发深了,像是绞在了一起,额上汗如雨下。
李文君心道不妙。她战过心魔,知道师父这是被心魔压制住了,若是不能将他唤醒,随时都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轻则修为大损,重则神魂消殒。
她顾不得许多,拉住师父的手臂,将头凑了上去,与他两额相抵,她施了个法,进到了师父的心魔境里。
在李文君的记忆里,她的心魔境是一片漆黑,心魔就像那漆黑的水池中的怪物一样,隐在黑暗中的每个角落里,伺机攻击她。
然而,道玄仙尊的心魔境却大不相同。
他的心魔境是一处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青山如洗,白云如练,山脚下是漫山花海,花海中有一间小院,院中青竹簇摇,屋檐下种着一排兰花,很是精致温馨。
当真是个令人身心舒畅的地方。
李文君不禁有些怔住了:这样美景如画的地方,能有什么样的心魔呢?
无论如何,得先找到师父才行。李文君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向小院行去。
然而,她行到屋门外,却被一道极强极厚的结界阻隔住了。
心魔就在屋里!
李文君立即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她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发现整个屋子都笼罩在心魔的结界里,密不透风。虽然眼前景色并无二致,但结界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李文君抬手施法,一道雷光打向小屋,那无形的结界像是一面水墙,起了几圈涟漪,便将她的法术悄无声息地化去了。
她蹙了蹙眉,蓄了全力又是一击打在结界上,这一下她用了十成的力道,总算有些成效,在她掌风之下,小屋的竹窗被吹开了一道巴掌宽的缝隙。
李文君这才看到屋内的样子。
这一看不要紧,却让她大吃了一惊。
整个屋子都是大红的颜色,墙上窗上都贴着喜字,红纱做成的帷幔后,绣花的绸缎喜被一半叠着,一半在床上摊开来,床边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凤冠霞被的新娘子,规规矩矩地盖着红盖头,等着她的良人来采撷。
那身火红的喜服好不眼熟,正是李文君当年出嫁时穿的那身。
李文君心头掠过一抹疑虑,却很快定下心神来,她施法探查,发现那新娘子的气息飘渺,并非生灵。
是心魔。
为何师父的心魔竟是她出嫁的模样?李文君大惑不解。
不待她细想,下一刻,她自窗缝间看到了她的师父。
他亦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衬得他清俊的面容更加明亮,李文君发现,不同于一身雪白道袍的师父,此刻的师父显得更加生动,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谪仙,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道玄仙尊走到新娘子的面前,似乎踌躇了一下,然后他伸手挑开了新娘子的盖头。
李文君这才发现,那盖头下,竟是一张与自己大相径庭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