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云凰摊手一掷,两颗骰子左右各滚出一方,很快转停。云凰手指着依次念出两边落定的数字,并将梁上走在最前的白马先移动了三个点、再移动了两个点。
棋盘对面是君琛,君琛双腿交叠,左胳膊肘闲散地搭在左膝上,他也随性地把骰子掷出去,待转定一看,是两个二。
两个骰子掷到了相同的点数,则要按照掷得的点数移动棋子两次。君琛的马是黑马,他不假思索地择出前二梁、后一梁、后四梁与后五梁的黑马,将它们同往前移了两位。
云凰见君琛虽挪了四位棋,但都不冲突她的马儿,她握骰时偷偷窥君琛的表情,瞧他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云凰察棋格,已经想好下一步要怎样走,于是衔起嘴角,胸有成竹地丢开下一次数骰。
棋盘两边围着五六个探头歪脑的看客,云珞同知末在一端,慕凌同旭承在一端,中侧又岔挨过来两个客肆的小厮旁观。
一三一六。
云凰兴味盎然,按着规划继续移了前梁上的两枚白马。轮到君琛,又到云凰……如是再进行了一转后,云凰也丢到了两位相同的数字。
正中其怀,云凰乐陶陶地去将自己的马儿再度向前跳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一步、两步、三步……
双陆讲究先将己方的棋子走出棋局,或全部走入对方梁中为胜,云凰再度进棋,眼望她的马儿遥遥领先、就快要占攻君琛后梁。
倏尔慕凌抿唇一笑,而云珞清眸在同时刻微微一张,忍不住道:“小凰……”
“欸——”君琛手心里把玩着的一枝黑色檀木条随他手势一转,侧偏向云珞。眉峰微挑,笑着眼睛用目光表达了言语:“观棋什么?”
云珞不由得弯眸无奈一笑。云凰走完最后一只白马,她跑在最前处的两匹马儿已经走到了黑马方界的前一、三梁处,计算着至多再两个回合便能使棋马率先通关,将君琛新研作的藏袖箭筒赢过来。
两颗玲珑骰子利落地从君琛手掌里滚出,滑在空木棋盘上响音脆亮。君琛看看数,又看看棋,举手挪棋时望云凰摩拳擦掌的神情响亮笑道:“小凰,你这是一点路不给我留啊?”
“棋局哪有让不让的?”云凰一抬下巴,娇俏俏笑道:“愿赌服输,藏袖箭筒……”
她催促君琛落子,心急地待快快越过黑马营界赢得局盘。君琛落棋,慕凌与云珞不约而同地视向对方,察见彼此眸中清润的笑意,更加深地弯了弯眉目。
果不其然下一时响起了云凰震诧的惊叫:“你如何吃了我的马儿呢?!!!”
周遭人哄堂笑起来,两个伙计乐的前仰后翻,云凰舌桥不下地指着君琛的黑马,来回复现了几遍他的打马棋数,仍难以置信道:“那样、这样,你你……这怎么!”
君琛抚掌大笑道:“瞧你方才就没仔细听先生教,‘打马’可是双陆中最有意思的变数规矩。你一心同我赛跑,可不想棋子都要被我打落去,哈哈哈哈……”
云凰羞恼道:“只是打掉了我一个子,你别得意!”
君琛前仰后合地走完第二匹黑马,又到云凰掷骰。丢中一三,她正要使被打落的白马重新入局时,忽却发现刚刚君琛的第二棋正是下在了第三梁上,如此一来加上原先的一马,第三梁上便是有了两粒黑马,则白马不能走。
非但如此,在被击落的白马重入局之前,棋盘上的其余马儿亦不得行走。这样一来,这一局于白马来讲即成为轮空,须等待在黑马行动后才进行下一次掷骰。
领会局况,知末不禁轻轻“呀”了一声。云凰想要藏袖箭筒,则着急道:“我重新掷一次!”
君琛哈哈笑着放下了手里打磨得润亮的檀木条,望着云凰明朗笑道:“棋局哪有什么让不让的?将才不是才有人说正当愿赌服输的?”
居然用她的话来堵她,云凰鼓着腮帮道:“哼,你只是超过我一点,还没有真赢呢!再来再来!”
两人继续投骰行棋,后厨里打杂的小学徒送来了傍晚时知末做好蒸着的马蹄糕,鲜出蒸笼的马蹄糕呈清透的茶黄色,香甜滋味随着充溢的热气散出,十分诱人。
知末将马蹄糕赠了几块给小学徒和后边看君琛云凰打双陆的跑堂伙计,接着分给旁下的几人。
云凰最喜爱知末做的马蹄糕,喜欢地接了过去,没顾烫一口咬得太多,一下子被烫到口舌,忙用另一只手扇扇风。
君琛笑她,又给她推了盏冷茶过去。
就着放凉的茶水吃了少刻,知末捧起盘碟想给周旁人递第二次糕点时,云凰和君琛斗棋正斗至兴头,最近处的旭承在探着头专心致志地看。
云珞略有一心二用的模态,一这路逢遇的事况太多,苍师父交给她的葬魂册上的曲目她还没有全部习完。马上就要往去荆州,她要尽快地把所有曲子都学会,于是在观睹棋盘的同时,云珞也在偷着时间默默地温习谱诀。
知末眸光最终看向的是慕凌。他与旭承长身并立,看似是相齐投向棋盘的视线,可是当知末细细看着他时,终于发现他目光里最笃注最柔和的那一抹,真正视着的是棋盘之前玉立的那个人。
她一只手柔柔地抚在瑜清之上,眼睫轻垂,唇瓣时而微开,是在背念什么。
朱颜熙曜,晔若春华。她静和地安处于人群中,美好的容颜如同春日里光彩绮丽的花朵,是何等的瑰丽和青春,焕发着那般绚烂动人的光华。
她的手指纤细修直,似玉一般洁白。她轻轻抚触的瑜清通身莹润,剔透明亮的色彩下充盈着纯洁的灵气,萦绕在她的指尖。
瑜清泛着的缥青颜泽那么灵洁,却在突然的一霎间刺痛了知末的眼睛。她的眼眶倏忽一酸,捧着盘碟的双手亦不由地一抖。
云凰吃完了两块马蹄糕又扭头过来还要,蓦然地看见了知末蕴含泪光的眼睛,云凰慌忙一震,连直起身问她怎么了。知末微微一笑,温柔地泯去了眼里的泪光,说那是因为被马蹄糕上冒出的蒸气熏着了。
棋盘上的最后一粒黑马也走进了白马梁中,翻盘无望,云凰气馁地摊了摊手,道:“不好玩,不玩了。”
白马不胜,云凰只能将新买的一件百鸟荷包输给君琛,恋恋不舍地把荷包给他后,云凰转头回去努努鼻子与云珞诉状道:“阿琛总把我的马儿打掉。”
她撒娇似的摇摇云珞的手臂,腕上银镯间的铃铛相碰发出清灵的响音。云珞笑摸摸她的头,俯下身低声悄悄地同她道:“小凰不恼,回去我教你如何打掉他的马儿,咱们下次赢回来。”
云凰开心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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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俗闻说,当威武的射官羿一连射下九个太阳金乌为人间解除炙烤祸患时,西王母为颁奖他赐之不老仙药。而仙药被心肠歹毒的门徒觊觎,羿的妻子嫦娥受迫无奈之下,吞下仙药向天上飞去。
当天正是八月十五,因不舍丈夫后羿,嫦娥就停在了离地面最近的月亮上。大羿心痛不已,于是每逢八月十五就摆下宴席,与妻子嫦娥隔着月亮团聚。
百姓们闻之嫦娥奔月的消息后,也纷纷在月下摆设香案,向善良的嫦娥祈求平安。久而久之,秋夕祭月,肃拜烧香,就成了人们约定俗成的节会风尚。
赏月、祭月、吃甜薯、饮桂花酒、提灯笼、舞草龙……等一系列不同的节庆活动流传盛行于各个府州。而在琼州城,还有着另一方独特美好的风俗。
即是在仲秋节的前一旬日,会有德厚流光的乡亭长辈共同挑取、或打制当年的仲秋彩头。有时会是私藏的名家书作,有时会是亲躬的手造艺品;可能是一柄绘扇,可能是一盏明亮花灯,可能是一支精打华胜。
寄予之吉祥,传送之德馨。每一年的彩头都不同,而并无在乎贵重与否,尽是长者对后辈的祝福与期望。当这年的彩头制作完成后,则由前一年的喜兆落得者携之藏于琼州府外的凤栖山中,等待后一年寻到佳兆的人。
寻吉兆的时间定在花灯会的前一个晚上,一众人本来不晓得这回事,是在君琛和云凰打完双陆后,发现外头的街市不仅一直亮堂堂、还在这会儿哄哄嚷嚷地涌出了许多说话人。
几个人好奇不已,纷纷出去围听了才知道,这是去寻彩头的第一批返回人。再一听他们皆为无功而返,至此时还没有听闻有人觅到了今年的彩头。
这一听几人可还怎么闲得住,皆皆忙回屋添衣整装,置备了少许水食,拿起灯笼火烛,便一齐往凤栖山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