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盲眼·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回荡在空旷的雪地里,很快便消失不见。
错愕中的苏自离下意识扶过谢夫人的躯体,云娘颤抖的手掌也不由自主地想要抢夺回来。
“夫人、”云娘不知所措,焦急得满脸是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明明你都已经是城主了啊!”
声声痛诉回荡在城主府的上空,无人回应。
雪地里少女迤逦前行,几乎是跪着接近母亲的尸身。
云娘疯了似的抢回谢夫人的尸体,发狠地挥舞着掌风,招招向呆滞的男子逼去。
谢流婵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云娘也有几分武功,然而此时此刻,她再也没有能力去多余地思考。怀里的谢夫人圆睁着一双眼睛,似乎不可置信自己被最亲近的人打死。
谢流婵泣不成声。
而身前男子一动,无言出掌应对乳娘的招式。
果真是谢蕴的得意弟子,一招一式都如同往日的老城主一般,甚至他的内力浑厚,雪地里满是霸道掌风挥舞时的痕迹。
云娘铁了心要杀,却也知道自己的功力尚浅,压根斗不过对面。可她还是摆出了一副赴死的姿态,哪怕腹部已接连中了数掌。
苏自离的眼神比坚冰还冷,干涸的薄唇微微一冽,最后一掌翻出,乳娘羸弱的身躯便如同破布一般飞了出去。
“云娘子!”
元景奔了过去,地上的人强撑着一口气,“保护小姐,快走!”
相比于云娘,谢流婵和婢女元景是实打实的不会武功。
元景瑟缩着身子,可还是快步走到了谢流婵身边要将人带走。
“我不走!”谢流婵早已心灰意冷,她看向男子。
苏自离紧抿着薄唇,杀人的双手已然安静地垂在两旁。
谢流婵看着曾经的爱人,如今的杀母仇人,一把抽出谢夫人腰间的软件,双目赤红着,“我要杀了你!”
苏自离像是自我放弃了一般,双目合上前闪过一丝悲悯。
他听着少女一步步走来,心里的疼痛浮上一抹愉快。
这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活在毒门的阴影之下,实在太累了。
然而事情总不能令人如意,藏在梁上的白湘破窗而出,立时挡在苏自离面前,痛斥一句蠢货。言讫衣袖一挥,数道粉末状的毒物便朝谢流婵飞了过来。
红衣应声而倒,而等谢流婵醒来时,煦暖的地龙传递着阵阵暖意,昏黄的烛光映入清透的眼眸。
屋外风雪越紧,雪粒也随风飘入。
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红烛·
谢夫人的尸体不知被苏自离的人带去了哪里,而谢流婵默默对着孤灯流泪,短短几日,形如枯槁。
元景焦急地在屋外踱步,而完成了琐事的苏自离在院外迟迟不敢踏入。
就在昨夜,老城主谢蕴也支撑不住随谢夫人而逝了。
几天之间,城主千金失去了双亲和乳娘,失去了拥有的一切。
而他这个贼首有什么资格见她?
果不其然,人到了楼前,便被女子斥声拦下。
“滚。”
独孤展期盼许久的局面终于来到。
都说毒门心如蛇蝎,所到之处无论老幼,寸草不留。
对于苏自离这条中途叛逃的狗,独孤展饶了他一条命,可不会给他留什么好名声,更不用提人手。
他大手一挥,城中人早就屠杀殆尽,剩个孤零零的城主府,在风雪中静谧着。
丧家野犬,不外如是。哪怕这狗假意归顺了,可不代表旧主人想要。
白湘大摇大摆地随众出了城,待要过山腰转头和城头的雪人对上了双眼。
“嘁,”白湘不屑的眼神溢出,嘴角轻轻扬起,好似得意,几次抬鞭座下鞍马几步便消失无踪。
苏自离面色凝重,蹙起的双眉好不容易舒展,回身要走却叫一抹血红吸引住全部目光。
侍女搀扶着谢流婵,盲眼少女似乎有了求生意志般,檀口微张,哑着嗓子,“我要见阿娘。”
谢蕴夫妇的遗体被苏自离存于地窖中,几日没有人来打扰,面容如以往般和蔼。
谢流婵只摸着手沉默半日便走了,半句话也没有留下。
她看不到的是,转身过后的苏自离沉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离去。
深夜寂静,苏自离便被请到了绣楼之上。
少女一身红妆,腰间价值连城的东珠熠熠生辉,细看时晃得人眼晕。
她静默了片刻,拉着婢女的手往桌旁坐下,随即素手摸索取过银杯,面无表情地盛满,推了过去。
眼前人未发一言,藏于袖间的利刃发着寒气,直到苏自离道了声好,少女的身形才一晃,失力般倒在男子怀中。婢女悄悄退了出去。
早已用尽平生全部气力,却也换不回爹娘性命和风中城的平静。红烛滴落热泪,似乎感叹天下男人的肤浅。
腰带交织,滚落绒毯。
外裳解落,露出洁白莹润的肌肤。墨发纠缠间,人的气息也随之汹涌、紊乱。
交叠的双掌覆于枕边,女子失神间,便连掌中的银刃也把持不住,思绪也随之跌落。
她厌自己的无能,也恨命运的玩笑。只是这痛势必要两人承受,尖细的指尖在男子颈间留下道道暧昧的红痕。
·逃离·
那夜过后的苏自离再也没出现在绣楼前。
曾经英朗的少城主,终究难逃一个情字。
白湘咬牙切齿,被迫封住苏自离的几个要命穴位,看着地上人被折磨得肝肠寸断,露出十分的不愉快。
“你真的是愚蠢!”
他为了扳倒独孤展忍辱了十数年,那老贼还是没能卸下所有防备。
明明风中城的那场婚事可叫变成毒门的白事,偏偏一个爱女如命的谢夫人大闹婚堂,他筹备的一切都化成泡影。
苏自离的身体兀自抽搐着,白湘却没心思管他。
其实他早就知道苏自离的行踪,早在十二年前那场大雪里。
是他纵的那把火,也是他剪断锁链放的苏自离。
往北走,能到哪里去?
只有风中城,如果他活下来。
独孤展就是个地狱错过的恶鬼,如果两人没有脱身之计,下场和那些断肢的药童子有何区别?
十数年的假意恭顺,还是没能摸清独孤老贼的命门。他只能一次一次在毒蝎爬虫的刺激下浴火重生,叫自己的血内□□,越毒越好。
“她能从哪里得到的独月枝?”
看着地上的苏自离,白湘自问道,眼神止不住爬上一抹阴狠。
除了他外,还能有谁能把毒门秘药交给一个盲女?
答案呼之欲出。
独孤展绝不留任何活口。谢蕴是,谢夫人也是。
而独孤展的暗卫早已伸手藏于风中城内。
自然谢流婵也是。
独月枝于酒,便是萌情催命的毒药。
白湘不难想象出独孤展的丑恶嘴脸,望月之际,他必然还会重返风中城看他的好戏。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解决掉他的暗卫,奉上毒药。
“元景,几时了?”
少女木着一双眼睛,手上尚且摸着绣花针线。
元景近前低语,已过子时。
子时啊,谢流婵扭头望向窗外的明月,好似看得见似的。
马车早已候在城外,就等着她。
一晃半个月便过去,风中城早已物是人非,也再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元景搀扶着谢流婵,摸索着熟悉的城墙,从墙根处打开藏身的地道。
马车后是两副棺木,谢蕴夫妇安详地长眠其中。
一轮圆月高挂于夜幕中,清冷的光辉照在马车行驶的前路上。
只是这前路越来越陡峭,马车内置物架上的东西纷纷砸在人身上。
连谢流婵一个瞎子都觉察到了不对,慌忙扒开布帘,“这是要去哪里?”
元景不发一声,早就被钉死在车外。
而驾车人桀桀大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只有簌簌风声擦脸而过,留下冻伤的细痕。
圆月之下,群狼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从悬崖下车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将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罢了,挣扎还有什么意义呢?
独孤展后脚刚到悬崖之上,苏自离也从城里追出了城外。
仆从带来的太师椅,独孤展大马金刀地坐了上去。
身后乖觉地奉上一盏清茶。
谢流婵站在崖顶,羸弱的身躯仿佛稍有不意便会跌落万丈、死于无地。
苏自离的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明明只有数十米的距离,他却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婵儿,别跳。”
“你下来、就算杀了我也无妨。”
风中的少女心念一动,扬起的青丝迷住了双眼,她静默着。
独孤展微微一笑,果然片刻后少女扯动嘴角,眼神露出极致的绝望。
她知道身边有独孤展的暗卫,也偷偷在酒里下了毒,权当给爹娘报了仇。没办法杀了独孤展,她宁愿死后化成野鬼纠缠半生。
而他们,始终回不去了。
精致的绣鞋倒退数步,只差毫厘便入绝境。苏自离再也忍不住运气,朝着崖顶而去。
而独月枝的效用此刻便显现了出来,最忌行武者强行运气用功,气血逆行。
别说一个遍体鳞伤的苏自离,就算是一个孔武精壮的武林高手,也抵不过气力的冲击。
独孤展的笑容愈发放肆,挥手道:“别让那野狗过去!”
身后十数人全员出动,独孤展品了品茶香,一饮而尽,随即反手把茶盏丢了出去。
他笑得愈发疯狂,面色涨红,比起打斗中的苏自离也不妨多让。
身后仆从卸下裘帽,桃花眼微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那滑动的喉结,将人牢牢扣在身前。
只是咔嚓那么一声,癫狂的独孤展终于走向了绝路。
而白湘上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全然没想到,仇敌死的那般容易。
而那十几个暗卫也随之改变了攻击对象。
毒门,百毒之虫,死而不僵。
真正的十数个走狗开始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