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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海怪

漆黑的夜幕里,瓦楞草在墙上乱抖。

一个浑身雪白的怪人,半个身子露在院墙外面,姗姗而动。

虽然看不见它的腿脚,但从眼前显出的一截来看,这怪物至少有两丈高。

看不到怪物的脸。

只见它头戴雪白的帽子,长长的白发露在外面,挥舞着足有五六尺长的袖子,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它的口中发出刺耳的啸声,像是哭,又像是在笑。

赵榛屏住气,默默关上房门。躺回到土炕,心还跳个不停。几乎透不过气来,一时连伤痛都忘记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刘大山来敲门,脸色蜡黄。

果不其然。昨夜村子西边一户未搬走的人家,老公老婆,七十几岁了,被双双剖开肚肠,挂在村口的桃树枝上。

几个人都爬起来。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赵榛也向众人说了昨夜所见。

刘大山更为害怕,揉搓着两手,神情焦躁。

吃罢早饭,几个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

赵榛尽管伤还未愈,也不愿一个人待在房中,随了众人同行。

村子里空空荡荡的,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只有几只狗瑟缩在巷子口,看见人动也不动。

在村口的桃树上,看到了老夫妻的尸首。

两人的脖子卡在树枝间悬吊着,白花花的肠子露在外面,很是凄惨恐怖。

几只大鸟啄食着,见有人来,忽的飞起。却并不走远,依旧站在桃树的高枝上,扑扇着翅膀,发出呱呱的叫声。

末柯将尸首放了下来。

创口血迹未干。

赵榛仔细查看,死者显然是被人用刀、钩一类的武器开了肚子。这手法不必什么鬼怪动手,分明是有人有意所为。

几个人在近旁的野地里挖了一个坑,将老夫妻两人安葬了。

太阳已经攀上头顶。晴空白云,水天一色。

成片的小桃林,枝上缀满青红的桃子。回头望望静寂毫无人声的村子,很是荒冷,甚至有一点点诡异。

几个人走到水边。海水拍打着沙堤,浪头互相追逐着。

空无人迹。

赵榛站在礁石上,望着辽阔的大海,久久无语。

无意中低下头,看到石头间有几段缆绳。再看看,有一些水痕和人的脚印,分明是曾有船停泊于此。

脚印很新鲜,水痕尚未被太阳完全晒干。这说明船舶离开未久,至多是三两天之内曾经过此处。

可沙洲岛两个月来一直闹海怪,会有什么人这么大胆,还敢在这里停靠?

更重要的是,桃花村一向外人少至。而今村子里剩下没几户人家,这不会是住民的船。

那么会是谁的船,谁来此停泊?

回来的路上,赵榛依旧解不开这个谜团。

他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拨拉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边向前走。

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停下来,蹲在地上查看着什么。

几个人也停下脚步,不知赵榛在干什么。

赵榛看了一会,直起身,用树枝扫着地面继续往前走。走到刘大山家的院墙外,又蹲下去看了好半天,才进到院子里。

众人不解其意。末柯问他,赵榛笑笑不语。

到了下半晌,赵榛请了刘大山来,让他帮忙准备一些长钩和铁棍一类的东西。

刘大山颇感意外,却也没问,自顾去了。

其他人像被闷在葫芦里,不知赵榛要干什么。

尽管费了好大劲,刘大山还是把赵榛想要的东西置备齐整了。赵榛察看一遍,很是满意。

他喊过元七和末柯,交代了一番。

几个人白天睡觉,到了晚上便在院子里和房中盯着,等那海怪再次现身。

可是一连四五天,那海怪再也没有出现。

赵榛的伤一天好似一天,可刘大山、元七等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愈发焦虑。

他们说话时总是小心地不提赵榛的伤,暗地里却窃窃私语,个个猛抓头发。尤其元七,闷闷不乐,几乎不敢看赵榛的脸。

又是十几天过去了,海怪还是没有出现。

村子里渐渐平静下来,晌午日头好的时候,偶尔还能在大街上看到一两个人的影子。

刘大山又开始像往常一样出海打渔,直到晚霞满天时才回到村子里。海怪的事情似乎被丢在了脑后。

赵榛养伤。元七等人闲来无事,就陪着大山一起打鱼。

秋天,正是鱼虾肥美的时节。

沙洲岛周围的海域,渔产丰富,尤其是长的带鱼,色泽银白,肉质结实,味道鲜美,是这个时候最美的入口之物。

这种带鱼产量极少,只在秋风渐凉、青桃变红的一个月内,才在沙洲岛附近的水域出现。一个月过后,再也寻它不见。

因为闹海怪,桃花村的人躲的躲,藏的藏;即便是带鱼讯来的日子,也无人敢出海。

所以,当刘大山领着元七等人进入这一片平缓水域,看到水中游动的带鱼群时,都看得呆了。

这是沙洲岛西面的一段水流。水深数丈,却清澈见底。太阳光折射水面,白沙在底,水中五色的鹅卵石闪着斑斓的光芒。

水草招摇。

无数条三四尺长、巴掌宽的带鱼,在青碧的水中蛇一样追逐游动。银色的躯体银光闪闪,像是一条条细长的白带子。

它们在水中嬉戏,白色的鱼卵从水里浮满水面,如落满了细碎的银子。

众人没费多少劲,就满载而归。

当晚的餐桌上,长带鱼成了争抢的美食。就连刘大山也从没这么放开肚子大吃过。

就在庭院里摆开桌凳。

海螺的厨艺着实不错。虽只有些葱蒜之类,却煎炒烹炸煮,做出各种花样。鱼汤的味道,感觉不逊于灵儿。

屋檐下,两棵桃树果实累累。稀疏的叶子被风吹着,沙沙有声。

众人大快朵颐,吃得甚是欢畅。

刘大山拿出几坛自酿的烧酒。

山村野醪,虽是酒质粗劣,好在味道甘醇,酒劲够大,很合这些海上讨生活汉子的口味。

月亮爬上了院墙,街巷深处出来几声犬吠。

村子里静得出奇。那种阴森的感觉,又云一样涌在村子上空。

众人不觉望望院墙外面。

月光泼洒下来,落在屋顶、庭院和桃树上。薄薄的浮云时时将月亮遮了,片片阴影在地上晃来晃去。

院墙外灰蒙蒙的夜幕,月色冷清。

“这么大的月亮,海怪应该不会来!”刘大山忽然说道。

渐来的酒意让他多了几分胆气,说起海怪也不那么可怕了。

一直喝到月上中天,众人方才散去。

秋风生凉。

流落在这小岛渔村,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赵榛少有睡意。

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脸上头上,痒痒麻麻的。

他已经隐隐觉察出异常,特别是元七和刘大山装作无意看他时的眼神。不知道解开包扎的棉布后,自己成了怎样一幅面容?

心底涌上几分焦躁,赵榛变得不安起来。

身下的土炕硌得脊背很不自在。他索性起身,悄悄下了床。看看仍在熟睡的几个人,轻轻打开门,走到院子里来。

唧唧的虫声,透着几分凉意。

几间茅屋,一半浸在阴影里,一半露在朦胧的月光里。涛声在很远的地方响着,周围静得出奇。

赵榛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月光带着刚起的露水洒在胳膊上,阵阵清凉。

他用双手轻轻抚摸着裹着软布的头脸。微微还有些疼胀,感觉紧绷绷的。

摸着,摸着,他的眼中忽然流下泪来。

他叹着气站起身,走到桃树跟前,摘下一个滚圆的大桃子,拿在手里把玩着。

一片浓云飘过院墙上方的天空,月色顿时暗淡无光。

赵榛的身子蓦然笼罩在一团暗影里。不知怎的,他的心狂跳起来。

哀乐般的声音,又刀子一般扎入耳中。似笛似萧,非笛非萧。赵榛浑然颤抖,紧张地望着院墙外。

那声音初始还在极远处,可转瞬就到了跟前。

赵榛将身子躲在桃树后,紧盯着墙头的那一方天空。

暗影漂移,淡淡的月色重又倾泻下来。

咚咚,咚咚咚。

咚咚。

咚咚咚。

一步......

两步......

三步......

还是那夜的脚步声。

赵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的心跳连自己也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那白衣的怪物,从灰沉沉的夜色里,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长袖挥舞,啸声连连。

今夜的怪物似乎格外高大。白色的身影沐浴在灰白的月光里,像一座高高的尖塔。风鼓起它的袍子,猎猎有声。

它一步一步走着,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它的。

赵榛抓着桃树枝的手,禁不住轻轻抖了起来。一个熟透的桃子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虽然声音并不大,赵榛还是吓了一跳。抬头看那怪物,怪物浑然未觉。

赵榛松了一口气。这么远的距离,怪物站得这么高,如何能听得到?

他松开桃树枝,刚想走到院墙边,看见那怪物忽然转了一下身子。

停下脚步,怪物的脸侧了过来。

那是一个一张扁平窄长的脸,大如锅盖,莹白如纸。

没有鼻子,没有耳朵,一张月牙形的大口,似乎还滴着暗红的血。两只眼睛如两个大黑洞,射出些白亮的光来。

像在听着什么。

怪物的长袖停止了舞动,口中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稍顷,那怪物又开始走起来。

咚咚,咚咚咚。

咚咚。

直到怪物的身影完全消失,赵榛才从桃树下钻了出来。

月色凄迷,露水更重了。

赵榛回头望了望,犹豫一下,拿起竖在墙上的一杆鱼叉。

他轻轻拉下门闩,推开一道缝,闪身出了院子。